遗忘

    一场秋雨一场凉,教学楼下铺了浅浅一层的梧桐叶,浸润在水洼中泛着金黄色的光泽。

    谢一寒刚下课,他斜挎背着包,身上穿着一件普通的格子衬衫,眼前是细细碎碎的刘海。

    整个人麻木颓丧,没有一点活气,他就这样置身于人潮中,与其他人融为一体。

    在他身后,一个男同学走上前与他擦身而过时,他突然伸手拦住了对方,不看向人,也不说话,只是将手往男同学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一指,那里躺着个蓝牙耳机。

    男同学这才后知后觉摸上自己的左耳,那是他掉的蓝牙耳机,他忙不迭地向谢一寒道谢,可是谢一寒早在指完后就继续低垂着头往前走了。

    他在做完好事后脸上也无任何波动,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无用功而已,结果是注定的。

    他微微抬起头,刚刚落在他身后的男同学又超过他了,果然,他还是少了一边的耳机。

    深秋的风拂面而过,没有一丝声息。

    他沉默地低下头,无声地叹口气,脚步慢吞吞地一步一挪,对周遭一丝一毫的景与人与事,他既是熟悉又是麻木无力的。

    地上落着三两片枯叶,打着旋儿,他停顿了一秒,轻轻地跨过去。

    偌大的办公室里,回荡着严老头气急败坏的声音,已经持续大半个小时了,并且还有继续下去的趋势。

    沈知瑜又一次站在他的面前,不得不低头乖乖地听训,这大概是她懂事以来第二次被老师批评吧。

    关于上次的500字检讨,她是真的一丁点也没想起来。

    “沈知瑜同学,太忙忘记了可不是什么好借口,老师还能不知道你们吗,这次1000字检讨,明天早上交,再忘记就不是翻一倍那么简单了。”

    严老头越说声音越沙哑,喉咙跟冒烟了一样,他说完这句话,抓起桌上的水壶就猛灌一大口,湿润的水流滑进干涸的喉管里,让他的脸色好看了一点点,真的就是一点点。

    站了太久,沈知瑜脚已经麻了,严老头大手一挥放过她时,她差点挪不动脚步。

    走出办公室时,走廊上拂过的秋风终于带了点冷意,夏天的尾巴总算过去了。

    她脚底发麻,走路速度不快,才挪出办公室几步,抬头却看到一个她日思夜想的人倚靠在走廊栏杆上,朝她轻轻一笑,如月光皎皎,朗日昭昭。

    “谢…谢一寒?”

    她喃喃出声,深邃的琥珀色瞳孔缀着细碎的光,通透又澄澈,此时倒映着谢一寒单薄的身影。

    “好巧。”

    谢一寒嗓音轻轻的,视线掠过沈知瑜的眼睛后又迅速移开,只有手上在悄悄攥紧肩上的带子,拘谨得格外小心翼翼。

    “学长怎么会在这里?”

    耳边一缕发丝落在她洁白的侧颈上,轻轻地颤动着,有点痒,她手指勾起,想挠又不敢挠。

    “我正好来办公室有事……”

    谢一寒耳根发红,大概是在走廊外被风吹的。

    沈知瑜愣怔的表情僵住,指尖发颤,白皙的脸庞忽地晕上一抹绯红。

    也就是说刚刚她被训了大半个小时的事情被谢一寒看到了!?

    沈知瑜这一刻忽然就想装作不认识他,拨腿就跑,可惜,这泛麻的腿只让她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谢一寒看她慢慢踱步的样子,忍不住上前,“需要帮忙吗……”

    “不用!”

    这声拒绝音贝过高,语气又太冷硬,在安静的办公室门口久久回响。

    沈知瑜不用回头也感受到了如芒在背的视线,瞬间脸上爆红。

    她缓缓低下头,长而卷翘的睫羽轻轻颤动,她不甘心地又往旁边挪了一小步,仍然是一小步。

    真的,毁灭吧。

    “……不介意的话,我来扶你吧。”

    谢一寒小心翼翼地开口,黑润润的眼眸带着一丝真诚的关怀。

    沈知瑜闭了闭眼,终究自暴自弃地点了点头。

    连下了两场雨,外面是骤降的冷空气,但南方人早就被频繁的冷热交替戏耍得没脾气,要么常穿着厚外套,要么只穿薄衬衫。

    沈知瑜和谢一寒正好都是穿着薄衣服的人。

    隔着薄薄的布料,沈知瑜能感受到谢一寒手上传来的冰凉,他靠得并不近,正好保持着一个礼貌的社交距离。

    她微微侧目,身旁的男生一头乌黑的短发干净清爽,侧脸看起来分外立体。

    这好像是她第三次近距离接触谢一寒了吧?

    沈知瑜看着他渐渐出了神。

    直到谢一寒脸上泛红,一颗心不高不低地慢慢悬起来,吊在半空中,为着这份不知所措的情愫。

    谢一寒心跳如擂,垂下的眼眸终于转向她。

    “好好看路。”

    “我...我只是在看风景。”

    沈知瑜如梦初醒,视线飘忽不定,潮红的脸颊让她说出的话更加欲盖弥彰。

    话音落下,俩人俱都低下了头。

    风中夹带着一丝丝香甜,是雪糕的余味,还是草莓味的。

    “学长,想吃雪糕吗?我请你。”

    沈知瑜将一缕发丝撩到耳边,露出了通红的耳根,氲着水光的棕色眼眸带着隐隐的期待。

    “嗯,想。”

    不知什么时候谢一寒扶着沈知瑜的手已经放下,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更近了。

    南方除了夏季吃雪糕的很少,至少今天,此时此刻,在校内碎石子路旁吃雪糕的只有这两个人。

    沈知瑜指尖通红,却舍不得手中草莓味的雪糕。

    她含了一口雪糕,等它慢慢融化,然后才开口,“学长,为什么...我在街舞社没看到你呢?”

    谢一寒大概有好几年没吃过雪糕了吧,虽然这个天气很冷,吃雪糕有点不合时宜,但他还是珍惜地、带着欢喜的心情。

    听到这个问题,他却不知从何解释好,眼里的欢喜在悄然消散。

    他转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你相信我吗?这个世界好像是假的。”

    这个世界对谢一寒来说,从来都不是友好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身边每个人都是一个提线木偶,是一道设定好的程序,他们的喜怒哀乐只是一个不知来源的命令,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眼里的世界就变成灰色。

    之后他每天都无比清醒的过着不断循环不断刷新的生活,他做的一切改变都会被世界修复。

    直到有天,他发现他只要成为另一个人就能短时间内脱离这个既定的轨道。

    于是他尝试做跟之前不一样的自己,学着穿衣、打扮、说话,还有加入街舞社,这让他真的成功变成了另一个谢一寒。

    但是这一切改变最终也只能影响与他有短暂接触的人,一旦他恢复成普通的谢一寒,街舞社的那个他就好像不存在了,没有人会记得他。

    “这个故事是不是很有意思?”

    谢一寒细碎的额发半掩着眉毛,他冲沈知瑜狡黠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那唇角分明坠着一丝难过,让人心疼不已。

    “学长......”

    沈知瑜不知道该说什么,理智告诉她这不可能是真的,但情感上却无限的偏向他。

    “好啦,雪糕快点吃完,要融化了。”

    谢一寒脸上笑意收敛,那股难过落寞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此时他分明没什么表情,眉宇间却透出一股如清风般的温柔。

    他想,他不愿看到她难过,哪怕是为他。

    “其实...我们以前......”

    谢一寒探身,视线紧盯着她,带着期待还有一丝丝腼腆。

    咕噜,咕噜。

    “学长,你有听到吗?好像是什么水声?气泡声?”沈知瑜突然开口打断,声音愈来愈轻,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吐不出来。

    天空突如其来的变暗,阴沉沉的压着,一阵冷风刮过,树叶沙沙作响,夹带着几声黄叶的落地声。

    沈知瑜恍恍惚惚,看着谢一寒的脸有种不真切的感觉,她抬手摸向他的脸颊,还未摸到,手就被另一只冰冷的手握住,冻得她浑身颤栗。

    “知瑜?沈知瑜!你怎么了!?”

    沈知瑜失去意识前,还在想着,是不是不应该吃雪糕。

    ......

    校医务室内,淡黄的纱帘与窗外绿植交织着,阳光沐浴而下,让人心旷神怡。

    许医生常年一副温和的模样,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身上的白大褂洁白无瑕。

    她看向眼前的男同学,大冷的天里跑得满是汗,几缕碎发黏在额前,将眉眼都遮住,显得很是沉闷。

    谢一寒刚刚一路抱着沈知瑜跑到校医务室,也幸好他一直有锻炼身体,才不至于体力不支,此时他焦急地开口:“医生,她怎么样?需不需要去医院?”

    “你跟我来。”接着,一个开关门的声音响起,两串脚步声越来越远。

    病床上,沈知瑜睁开眼,双目无神,眸中不带半点焦距,持续了好一会儿,她才缓慢地眨了下眼皮,眼里透出一抹疑惑。

    不知这样躺了多久,门口的脚步声又重新出现,她迟钝地转头,与开门进来的谢一寒四目相对。

    “你醒了。”谢一寒声音响起,声线磁性清润,尾音上扬,透着惊喜和关切,沉沉的眼眸蓦地缀上点点星光。

    “要喝水吗?”

    他没等回答,自顾自地拿出一个一次性水杯,到热水机前接了杯温水,放在病床旁的桌子上,随后拉了张凳子坐到她面前。

    沈知瑜静静地看着他来回走动,虽然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话,却透出一种对她的关心和熟稔。

    可是...她和谢一寒很熟吗?

    “怎么啦?怎么不说话?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可能是你最近太累了,回去要注意休息。”

    他望着她,眸光温柔,唇边漾着克制又温和的笑意。

    “谢一寒学长...是吧?上次迷路你就帮了我,这回晕倒也是,谢谢你。”

    沈知瑜想起迎新晚会那天,脸上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清冷的眉眼瞬间舒展开,似冻了一季的霜雪浅浅的化开了。

    空气变得静默,谢一寒嘴角上扬的弧度缓缓僵住,眼里的星光迅速黯淡。

    “不客气,都是同学。”

    这一句轻极了,听不出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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