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秋季拢着燥，将夏天这个季节无限延展。
街舞社的活动室有些偏远，一路走来，沈知瑜的后背已经被薄汗浸湿了，这附近却一个人影也没有，让她不禁怀疑宣传单上的地点会不会是错的。
等到她踏上旋转楼梯，站到一间写着舞蹈室的教室门前时，里面却空荡荡的，角落是窗外炽热的阳光都照不亮的晦暗阴影，正如她此刻的心境。
手里捏着的宣传单被她一点点，一点点地揉乱。
沈知瑜不知道来之前她在期待什么，现在又在失望什么，那不过是第一次见的人而已。
就在她情绪低迷之迹，一个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
“你......”
沈知瑜猛得转身，呼吸微滞，捏着宣传单的那只手往身后藏。
是谢一寒，昨晚遇到的那个人。
谢一寒生的很高，挺拔的脊梁和修长的双腿往眼前一站，顿时遮住了大半的阳光，此时他逆着光，神情看不清，一个字说完再没继续说下去，有种欲言又止的意味。
空气莫名变得凝滞，沈知瑜却从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里察觉到眼前这个人的紧张和游离感。
“谢...学长，好巧。昨晚还要谢谢你。”
沈知瑜往后悄然退一步，抬眸撞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她话刚落地，这双眼忽地就掠过一抹显眼的亮光。
“你还记得我？”
谢一寒笑起来，脸上绽出一个灿烂惊喜的笑容，泛至眉梢处，那股若有若无的游离感也随之消散。
“昨晚才见，当然记得。”
不仅记得，她刚刚还想着。沈知瑜移开视线，嘴唇微抿，深棕色的瞳孔泛着清泠泠的光，她没来由的有些仓皇无措。
谢一寒脸上的笑意收敛，只有唇角微扬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清咳一声，语气礼貌又隐隐带着期待，“你怎么会来这儿？来找谁的吗？”
谢一寒声线低沉带着磁性，听在耳边有点酥麻，又让人想再多听几句。
沈知瑜差点就将手里揉成一团的宣传单拿出来，她稳住散乱的心绪，“听说...今天校内的社团招人，我来街舞社看看。”
谢一寒先是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可是我们街舞社不在这招人，所有社团都集中在教学楼A到C栋。”
藏在身后的手捏得更用力了，那团皱巴巴的学生会宣传单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是她先入为主的以为上面写的就是街舞社的招人地点。
她强装镇定，重新与他对视，清冷带着疏离的眸子映在谢一寒眼里，却映不出她此刻泛红的眼尾。
谢一寒目光败下来，耳根处有点发烫，他握拳抵住唇角，又假装咳了一声。
“没事，在这里报名也行的，我给你表格。”
说完，他略略侧身，从沈知瑜旁边走进舞蹈室，背影看起来竟有些慌不择路。
沈知瑜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迅速地将藏起来的那团宣传单塞进包里，莫名的做贼心虚。
舞蹈室内桌椅较少，都摆在靠窗边，中间留着一大片的空旷地带，另外两面墙则镶着全身镜。
沈知瑜看向镜中的谢一寒，说起来他今天跟昨天很不一样。
今天的他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细碎乌黑的额发压在眼前，浑身有种阴郁内向的气质，与昨晚恣意张扬的他截然不同。
“其实今天不止是报名，还有简单的初选，你不用太紧张。”
谢一寒已经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转身对着她说，阳光洒在他的后背上，温暖又亲和，刚开始的感觉大概是错觉吧。
她坐到谢一寒旁边，两人都对着墙，再高一点就是窗户。
她低着头填着街舞社的报名表，其实她一开始只是来看看，没想着报名的，现在看到谢一寒，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算了，反正也不一定能进去吧，她又没有舞蹈基础。
这样想着，心情却没有变得松快些，看到谢一寒后她大概还是想加入的吧。
之前的想法不算，要从这一刻算起。
手下的笔勾勾画画，一直到最后一道开放题。
【为什么选择加入街舞社呢？】
窗外阳光纷纷扬落下，沈知瑜白腻的面庞上，长长的羽睫打下一小片阴影，她神情怔忪。
总不能说是因为旁边这个人吧？
她眼角视线偷偷滑向谢一寒，也不见他玩手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等着她填完，鸦黑的发丝从鸭舌帽旁露出来，泛着阳光金色的光晕。
她突然就忍不住问：“学长，你头发这么快就染回黑色了？”
谢一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脸上肉眼可见的变红，微微低垂着头，视线也不敢看向沈知瑜。
他伸手压了压帽檐，语气变得难为情，“昨晚那是假发......而且红色太显眼了，如果不是在街舞社我都不会戴......”
后半句谢一寒几乎含在嘴里，沈知瑜也没注意为什么在街舞社就要戴假发，她的心神全部被红色这两个字吸引了。
“可是学长昨天的发色不是雾霾蓝吗？”
沈知瑜脱口而出，就算昨晚灯光昏暗，她也不至于把红色看成蓝色吧。
谁知这话说完，谢一寒原本扶着额头的手顿住，侧脸的唇线紧绷，须臾，他才侧头看向沈知瑜，嗓音很轻，像在说悄悄话，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我眼里的世界都是灰色的。”
“抱歉……”
沈知瑜有种窥探到别人伤疤的愧疚感，她没想到谢一寒居然是色盲。
她看向那双眼睛，眼型狭长，眼尾微挑，不说话自有一种勾人的意味，这样的一双眼睛居然看不到色彩，她都为谢一寒感到可惜。
谢一寒垂眸，眼里极快地闪过一抹黯然，神情变得颓丧，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她果然不记得他了。
......
他并不是色盲。
但他眼里看到的人、物、景全是灰色的，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谢一寒想起那天的迎新晚会。
他就站在舞台上，灯光四射，忽明忽暗，观众席上是连绵一片，不断起伏的灯火。他却只能看到灰色的深浅，像在参与一场黑白电影，所有人和物包括他自己都是黯淡的，这一切百无聊赖。
他被隔离这个世界一般，无法与周围的人感同身受。
“果然这次也没有吗？”
他漆黑的双眸带着点微弱光芒，扫视现场一圈，随即又失望垂眸。
每次站上舞台，谢一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找有色彩的人，带着光的那个人。
一场表演结束，他沉闷退场，在以为这一次也没有的时候，转身却看到了那抹极亮极耀眼的光，像个小太阳一样，在人群中亮起，也照亮了周围一圈的人。
是她，找到了。
他愣愣地看着那个方向，然后唇角忽地扬起，笑得很开，眉眼弯弯，漆黑的瞳孔里闪着星光，直到被走在最后的曲斯年推了一把，他才踉跄着差点摔倒，然后迫不及待地往后台去。
只是他没想到仅从后台换衣服出来的这个时间，就找不到那个小太阳了。
他懊恼不已，最后在这处他常待的一角跳舞发泄。
那晚夜色沉寂，星光也黯淡，流云将明月遮挡，只吹来的风带着这个季节少有的凉意，温柔地拂过他发梢，似在轻声安慰。
直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一个清冷的女声传来，“你好，请问......”
他侧身回眸，灰色的世界裂开一条缝，被乌云遮蔽的月光好像忽地散开了，皎白的月光倾泻而下，柔和又细腻。
尽管之后她并没有认出他，但没关系，他记得就好。
……
转眼两天过去，沈知瑜应谢一寒所说，来参加街舞社二面，一路到了教学楼面试地点，周围人如潮涌，都是面试各种社团的。
她站在一堆人中间，身材纤细，背脊纤薄，皮肤细腻又白皙，可惜面无表情，视线松泛地落在地上或者半空中，看起来淡漠又疏离，让想与她打招呼的人望而却步。
“面试街舞社的，跟我来。”
一个低醇的男音响起，沈知瑜只听声音就知道不是谢一寒。
只见那个人一身白色无袖背心，衣服下是流畅的肌肉感，但又不会过于健壮，精瘦得恰到好处，带着少年感的矫健活力。
可惜语气过于散漫，眼神也漫不经心地，说完并没有等人集合，也不在意是不是都听清楚了，直接脚步一抬就往一间教室去。
不过在场很多女生似乎都吃这一套，嘴里小小声低呼，那是街舞社的大二学长，曲斯年。
和沈知瑜一起走出去的有五六个人，意外的少。
他们大多数都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她，其中有个女生还好心地对沈知瑜说：“同学，我们是街舞社的面试哦。”
她以为沈知瑜走错教室。
“我知道，我面试的就是街舞社。”
“这样啊，居然没看过你呢。”
女生有些尴尬的挠挠脸颊，看沈知瑜表情淡淡就没再说什么了。
沈知瑜大概知道他们为什么奇怪地看着她了，她初试是谢一寒面试的，并不是和一群人一起竞争，说起来感觉像走后门的。
几人鱼贯而入，教室里包括曲斯年才三个人，另外两人是女生。
沈知瑜一人走到角落坐好，谢一寒不在这，她反而有点放松了。
“学弟学妹们好，我是社长舒潇潇，之前都介绍过了，我们就省了这个环节吧。大家的舞蹈基础都在初试通过了，这一轮主要是聊聊天，不用太紧张，待会一个个到隔壁教室就好，我在那边等你们。”
眼前的学姐化着淡妆，峨眉似远黛，美目流转间带着盈盈笑意，到腰间的长发带着点卷，随意地披散在身后，一身修身的浅色连衣裙，衬得曲线凹凸有致，但又不带一丝半点的俗艳，整个人的气质清贵又典雅。
很难相信这样的人是街舞社的社长。
听完社长舒潇潇的一番话，她现在知道了，她确实是走后门通过初试的。
那天填完表格后谢一寒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着说她通过了。
“晓霜学姐，社团准备招几人啊？我看其他社团都有好多人。”
有人问向唯一留在这间教室的街舞社学姐李晓霜。
大概是猜到会有这样的问题，李晓霜站起来走到讲台上简单解释几句，“我们街舞社还很年轻，是新成立不久的，很多方面都在探索中，所以目前只会招两个同学，所以没通过的也不要气馁，后面还有很多机会，接下来我念到名字的先去隔壁教室。”
很快教室里就只剩沈知瑜没被叫到了，李晓霜不免觉得奇怪，她刚要问什么，沈知瑜先拿出了那张表格。
“初试是谢一寒学长给我面试的。”
李晓霜先是接过表格，底下确实写着通过，但是她却眉头紧皱，语气狐疑，“同学，你是不是被人骗了，不是随便什么人签名都可以的。”
“什么？谢学长不是副社长吗？”
沈知瑜皱眉，她以为是谢一寒一个人不能决定，但李晓霜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困惑不解。
“我们社团没有副社长啊！也没有你说的叫谢一寒的人。”
“可是......”
“李晓霜，还差一个人吧，赶紧叫她进来！”
沈知瑜接下来的话被门口的曲斯年打断，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脸色看起来很臭，好像谁欠了他百八十万一样。
李晓霜拿着那张表格递给门口的曲斯年，然后回头看向沈知瑜的方向小声地说了什么。
旁边有的回教室的同学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她身上，有疑惑的、嘲讽的、看好戏的。
沈知瑜对这些异样的眼神视而不见，只是低头思考李晓霜说的话，什么叫没谢一寒这个人？
外面两人讨论的时间异常的久，久到沈知瑜要待不住的时候，曲斯年直接喊她去隔壁。
进到教室内，舒潇潇未语先笑，让人如沐春风。
跟舒潇潇一开始说的一样，她们只是简单的聊天，沈知瑜几次想问谢一寒的事却没问出口，最后舒潇潇留了一句待通知就结束了聊天内容。
在沈知瑜出去后，舒潇潇却盯着那张表格上的“谢一寒”三个字愣怔许久。
隔天沈知瑜就收到了欢迎加入街舞社的通知，包括她有三个新人，并且拉她们加入了群聊，不过奇怪的是群里并没有谢一寒，之后参加的社团活动也没见到他，她忍不住乱想，难道谢一寒真的不是街舞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