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护士悄悄进来,没有打扰病床上睡着的人,轻声提醒她出来。
颜辞听完护士嘱咐的注意事项,又照着单子跑上跑下把一些手续办了。
手术时间不长。
颜辞趁着空挡吃了点东西,女洗手间里,她洗了把脸。
外面的大洗手池里,传来两个交谈的声音。
“8号手术开始了吗?”
“早开始了,又不是你管,这么关心啊?”
“那可是楚凉!”
“别提了,那样的人咱们又攀不上。况且,咱们稀罕,人家不稀罕。昨天他女朋友陪着过来,全程不耐烦,早早就走了,你就说酸不酸?气不气?”
“你说赵青珞?我怎么听说楚凉的病房里一直有人?”
“我也纳闷,大概是哪个亲戚家的妹妹吧,还挺好说话的。”
……
八卦当事人·颜辞:……
没想到还能听到自己的八卦,不过好像也跟她无关。
她倒是觉得赵青珞的行为合理。骄傲如赵青珞,照顾楚凉名不正言不顺,烦躁也正常。
颜辞是信赵青珞和楚凉之间守着界限的。
他们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对于很多事情是不屑的。
只是对于颜辞来说,这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手术完,楚凉住院,依旧很忙。
助理前前后后跑了几趟,线上会议不断,安静的时候便是他在翻看资料。
私人医院环境很好,窗外草坪修剪平整,近处一棵常绿树叶密如盖,光影稀疏打在复古玻璃窗上,也给床上人精心斧凿般的轮廓镀了一层金。
赵青珞的助理也来了几趟,他们之间的合作正是紧要时候,就连父亲也打了几个电话过问。
楚凉是父亲最得意的学生。
他不受家族重视的时候,都以为他会留在学界,成为父亲那样矜矜业业的学者。
谁知科技日新月异,家族企业摇摇欲坠,楚凉带着前沿技术,挽大厦于将倾,以震惊四座的方式杀到商界,成为传奇。
在学校,他是公认的计算机天才。
在商界,没人敢小觑他的商业天赋。
颜辞曾经只觉得他张扬、不羁,与父亲那般古板的性格不同,深觉有些东西并不天然跟沉闷枯燥挂钩。
后来她才想明白,楚凉本就不是她以为的那个圈子的人。
如今看来,华尔街归来的赵青珞最终还是跟他走在一条路上。
“在想什么?”
楚凉忽然分了注意力看过来,颜辞停顿一下,说:“在想,我们不是一路人。”
楚凉看了她几秒,才玩笑问:“现在才想?”
“也不是,才想明白。”
“哪里想明白了?”
颜辞想到一个事情,觉得讲得通,便当举例说了。
“你可能不知道,刚入出版社不久,我还兴冲冲地给你们公司递过合作方案。”
“然后呢?”楚凉不记得自己有看到过这份策划案。
“你是不是没见过?因为它没有通过你们的第一道筛选就被淘汰了,拿你们的话说就是,投资一个出版社的收益可能还不如银行定期存款的收益可观。”
“当然,那份不成熟的策划案是主要原因。”颜辞自嘲一句,转折道:“但是,不得不承认,不同立场考量的东西是不同的。”
“比如?”
“比如,即便我现在拿一份可以盈利的方案给你,你也不一定会考虑,毕竟你们看中机会成本。”
“那只是一种理性的经济思考方式。”
颜辞认同:“是啊,谁不想要更好的选择呢?”
“所以呢?就因为工作领域不同,就不是一路人?”
“当然不是,”颜辞微笑,语气轻松随意:“是因为选择的标准不一样啊。”
楚凉沉默几秒,忽然苦笑一声:“颜辞,你别那么武断。”
说到这,颜辞想到来见楚凉的目的。
“确实,有些地方,我们还是要统一一下标准。”
她眼眸清亮,很像她某一天拿不定主意吃火锅还是烤肉时,突然想到一个能两全的法子,兴冲冲跟他分享的样子。
楚凉忍不住问她:“什么?”
下意识地,他勾起唇角,认真听她讲话。
楚凉意识不到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么温柔,就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他只是潜意识觉得,颜辞很喜欢他这样看着她。
以前,颜辞总觉得楚凉的眼睛会说话,当他专注看着自己、眼里盛满自己的时候,好似她也占满他心里。
后来,她把这种感觉归结为错觉。
此刻,她连错觉也没有,在楚然的眼神“鼓励”下,深以为然地提出自己的想法:“虽然我们已经结婚,但我们大可不必遵循世俗的标准定义我们的关系,我觉得我们之间可以有另一套标准。”
楚凉一愣:“什么意思?”
“忠诚。”颜辞说:“我们把这一条标准去掉吧?”
楚凉没听懂似的,重复:“……什么意思?”
颜辞准备说得更明白点。
“比如……现在你可以给赵青珞打电话,接下来,我都不会出现。”
房间寂静片刻,像钟摆骤然停滞,楚凉的眼里有一瞬间失去焦距。
他声音很冷:“你不相信我?”
颜辞皱眉,觉得他没理解自己的意思,正要解释,微信提示音响起。
赵青禾:我要见你。
颜辞:没空。
以前怎么没发现赵青禾这个人如此急躁!
她抬头,愣神之际,楚凉已经在她面前。
颜辞坐在沙发上,楚凉冰凉的眼睛俯视下来,脸色极其难看。
“你凭什么这么想我?”他声音发抖,看来气得不轻。
“这是重点吗?”颜辞不解:“我以为你想要这个。”
楚凉嘲讽,字咬得很重:“要什么?要你的宽宏大度、要你的善解人意、要你的成全?”
“我并不大度,也没那么高洁,都不要忠诚才公平。”颜辞说:“如果你觉得这样太糟糕,那就只能离婚。”
她缓缓问:“所以,我们要离婚吗?我可以配合。”
颜辞问得很认真,很诚恳,楚凉却后退一步,没看她。
多荒唐!
楚凉想。
原来在她心里,他早就不忠,她要公平。
话已经讲到这般难堪的地步,心高气傲的他怎会不知道,颜辞放弃了他。
很早就开始了,一直下降的温度、异常冷淡的相处,怎么会察觉不到。
一开始就说试一试而已。
苏念反说他天生就喜欢刺激,天生就喜欢臣服于赵青珞那样的人。
楚凉觉得苏念反说对了一半:他喜欢刺激。
颜辞与他之间,温淡如水,试了,终究还是不喜欢么?
她的失望、她的冷淡,还有……她的离开,不是都预料到了吗?
可是为什么这一刻,会有铺天盖地的不甘心和拼命抑制不住的惶恐。
她不相信他,她把他们的关系看得那么不堪,她不要他。
这个认知,像一把火烧着他,却好像空空地烧灼着一片早就被掏空的虚无之地。
他在颤抖。
脑袋昏昏沉沉、耳旁尖锐躁鸣、身体不断下坠,他僵硬转身,躲避颜辞的眼睛。
颜辞只看到楚凉走回病床的背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很慢很慢,慢到短短几步,连床沿都没碰到,他便彻底昏倒在地。
“伤口裂开,重新缝了针。”医生与护士围在一起,语气严肃:“刚做完手术,家属要注意让病人休息,不能轻易撕裂伤口,否则造成感染,后果很严重。”
颜辞乖乖立在旁边,不住点头。
心中涌起愧疚。
虽然她觉得与其说楚凉昏倒是被她刺激的,还不如说是被工作刺激的。
她是觉得当时说的那番话除了有些离经叛道以外,对楚凉应该没什么刺激性可言。
不过他走下床毕竟跟自己有点关系。颜辞自动认责。
楚凉再次醒来,神色如常,只是有些沉默。
后面几天,楚凉的姑妈来照顾他,颜辞便销了假回去上班,只每天中午过去给他送点吃的。
休养了五天,楚凉出院了,但并没有回家。
两人回到了之前的状态,时间作息都碰不到一块。他和赵青珞因着合作关系,近期在一些场合同进同出的频率增加。
一场明星点缀、大咖齐聚的公开商业晚宴,楚凉和赵青珞双双高调出席,俊男美女、强强联合,毫无意外挂上热搜,CP粉高举大旗,不断壮大。
看到这些消息,颜辞便放下心来,当他默认了她那天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