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流星已然看见锦帕上的痕迹,心下了然,沈鸢知道了自己的性别。他倦怠地看着眼前的人又回到床边坐下,他才松开了手。
“护腕明日便可完成。”
沈鸢垂眸看去,他的脸上属于男性的轮廓已经消失了,那眼里也是郁郁寡欢,他的身上没有少年人该有的青春气息,反而浑身散发着行将就木的腐败气息。
“少庄主中毒了?”沈鸢问道。
白流星“啧”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好妹妹,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他叹了口气,像是作出了什么决定。
“我大概活不过这个冬天了。沈鸢,明日拿到护腕,你要往哪儿去?”
沈鸢眨了眨眼睛,想起自己还未给师姐回信,“要去一趟万音阁,再去洵洲城。”
“带上我。”
“……?”
白流星完全不管沈鸢隐隐想拒绝的意愿,自行往下说到:
“我一个马车,你一个马车。另一个马车装行李。我们先去万音阁,对了,你别叫我什么少庄主了,就叫我小白。”
沈鸢:……
*
“你说什么?司徒小花给匡昂下了战贴?”林秋雨听着手下的汇报。温墨书与楼和风就站在他身旁。
“匡昂在十二年前就已成植物人,司徒小花为何要挑战一个植物人?”
手下人回复道:“司徒小花明面上是挑战匡昂,她也在战贴里指明若是匡昂无法应战,也可由他的弟子代为出战,她只为领教大名鼎鼎的振云刀法。”
林秋雨思考了片刻,“匡昂身边确实有一位小女孩一直跟随。”
楼和风点了点头,“没错。她是匡昂唯一的亲传弟子,芙蓉。”
林秋雨看向手下人:“芙蓉接了战贴吗?她如今身在何处?”
“回宗主。芙蓉已代匡昂接下了战贴,她如今在洵洲城,比武将在十五天后洵洲城外举行。”
洵洲城。
一个微妙的地方。
十二年前苗疆蛊祸的事发地,而司徒小花正是蛊祸的幸存者。
而十二年前,正是匡昂成为植物人的时间,也是那时他身边多了一位名叫芙蓉的小女孩。
可如今司徒小花杀了傅小山,凌虚宗已知她的踪迹,便不能坐视不理。
“我去一趟洵洲城。”
林秋雨与楼和风齐齐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的温墨书。
她抚了抚自己的弯刀,“秋雨是宗主,离不开宗门,如今小山身亡,宗门需要有人坐镇,楼哥也留下吧。我去跑这一趟,也替小山讨个说法。”
而这个传闻中性格散漫、不管世事的东山主却一字一句说道:
“我与魔教,不死不休。”
*
沈鸢坐在豪华马车上懵懵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们竟然真的三辆马车一起出发了。
白流星出门在外,依旧做男子打扮,也每日修饰自己的外貌。她本就身量高挑,衣服塞得厚些,倒真是一副高挑俊朗的男子模样。
只是她们走得有些慢,白流星的毒偶尔还是会发作,她们就不得不停下来修养,好在越往南去越热,白流星的脸上也不再覆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一直到第七日她们才到达万音阁的山下。
这红色阁楼建在山中,在一片翠绿树林中格外显眼。这小楼格外精致,屋顶雕刻着彩色的图案,红墙青瓦映入眼帘,令人惊奇的是,大门并没有关上,站在门口可看见远处的飞檐峭台,曲水流觞经过廊下汇入一方小池,池水清澈见底,几尾红鱼四处游窜,庭院内榕树影动,阳光被枝叶剪碎落在红墙上如同金箔一般。
沈鸢让白流星留在马车上,自己一人前往。她朝里走进,瞧见二楼有一块牌匾写着“玄英”,这便是玄英主所在的地方了,她朝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可步行的阶梯,于是她运气一跃,轻盈地落在了玄英殿的门口。
沈鸢并没有贸然闯入,而是在门外朗声说道:“我名沈鸢,前来寻玄英主买个消息。”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里面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进来。”
沈鸢看见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一身墨色长衫。
这个人很危险。这是沈鸢的第一反应。
“姑娘要同我做什么生意。”
沈鸢压住了心中的一丝不安,回道:“想请玄英主找人。”
“哦?什么人?”
“是我兄长,于十年前失踪。他名梧忆。如今差不多年三十,一双柳叶眼……”她停顿了片刻,有些尴尬地闭上了嘴,因为十年过去,她对兄长容貌的记忆已然有些模糊了。“他功夫很好,应当是以拳法为主。”她赶紧加上一句。
男人没有说话,他缓缓转身,却因为背着光,沈鸢也看不清他的样子,只看见一个轮廓分明的下巴。他似乎在低头打量沈鸢,然后说道:
“在我记忆里,武林中并没有一位叫沈梧忆的用拳高手。你这兄长要么是个无名之辈,要么这就是个假名字。”
沈鸢摇摇头,“他不姓沈,或许也不叫梧忆。但他功夫练的是拳法我敢肯定。”
“我可以帮沈姑娘寻找此人。但沈姑娘能给我什么酬劳呢?”
沈鸢想了想马车上的钱袋,“你要多少钱?”
男人似乎轻笑了一声,“我不需要姑娘的钱。但需要沈姑娘帮我一个忙。”
“你说吧。”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一个普通的木匣子,“劳烦沈姑娘替我交给铸剑山庄少庄主白流星。”
沈鸢疑惑极了,她直言道:“他人如今就在山下,你大可自己交给他。”
男人却飞快答道:“不。我和他此生还是不见的好。”
*
沈鸢下山时,看见白流星倚靠着树干晒太阳,眼睛半睁半闭,听见脚步声便睁开眼看向她。
“你的事办完了?”
沈鸢将手上的木匣子递给她,“玄英主让我给你的。”
白流星一脸不耐,但还是接过了,一边唠叨着“什么东西”,一边直接打开了木匣。只一眼,他就愣住了,然后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亮,又飞快地关上木匣子,站起身来,轻轻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走吧。出发去洵洲城。还能赶去看场好戏。”
“什么好戏?”
白流星头也不回道:“当然是杀人的好戏。”
万音阁距离洵洲城并不远,因此她们在第十五日就已经抵达城内。一抹金红色的夕阳洒落在地,却在某处陡然断裂,留下一道残红。
沈鸢一行人抵达了这城内最好的客栈——出阳客栈。
沈鸢:……
“出阳客栈家大业大,有几个连锁客栈怎么了?快收起你那不可思议的眼神。”白流星斜睨了她一眼,径直走进客栈。
和津川的出阳客栈大为不同的是,前厅只坐着寥寥数人,还鸦雀无声。只有一位梳着垂挂髻、身上斜挎着一个小匣子的粉衣姑娘一边吃饭一边感叹:“这个好吃,嘿嘿,劳烦再给我上一份吧。”
小二一边快速答着一边战战兢兢去吩咐后厨。
这诡异的气氛并没有阻止白流星的步伐,她直接坐下,眼神示意沈鸢也坐下,让随从坐到另一桌。就开始招呼小二来点菜。
或许是沈鸢眼中的疑惑让白流星受不了了,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示意她看向那姑娘的背上。沈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粉衣姑娘的背上赫然背着一长一短两把刀,同时脑袋里出现了楼和风曾说过的话:“笑面双刀”,天真的笑容,说话有礼。
这个粉衣姑娘正是魔教左护法,司徒小花。
怪不得客栈无人说话,大家都生怕不小心惹怒了这位“笑面双刀”,惹来杀身之祸。
白流星哼哼道:“有甚可怕的。司徒小花只杀魔教教主让她杀的,或是她下了战贴的,又不会杀其他人。”
她的声音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大,现在这寥寥数人也没有了,他们本就胆颤地吃着饭,现一听见白流星的话跑了个干净。
粉衣姑娘抬起头来,她的眼眸明定灿烂,带着未经世事的些许懵懂,大力点头:“这位公子说得没错的。我只杀教主让我杀的,或是下了战贴的。我又不杀其他人,干嘛那么怕我。”
她说着便高兴地端着碗筷坐在了沈鸢她们这桌,一边吃菜一边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司徒小花。”
她也不管这两个人回不回答,只顾自己吃得开心。
“是你杀了凌虚宗的南山主?”沈鸢猝不及防地发问。
“咳”。白流星也没料到这直白的问题,呛了口茶。
司徒小花停顿了半秒,歪着头想了片刻,嘴里喃喃道:“凌虚宗……”然后一拍脑袋,“噢!你是说那个摘星指。”她咽下嘴里的菜,点了点头,“教主让杀的。”然后她抬头看向了沈鸢,“你是来替他报仇的吗?
还不等沈鸢回答,她道:“可以。等我打完振云刀法的传人,我也可以接受你的挑战。”她又似是苦恼地打量了一番沈鸢,“可我不打无名之辈呀?你有没有什么名号,这样我也不算欺负你。”
她这话狂妄而不自知。
连店里的小二都不由得侧目,想看看沈鸢会做出什么回应。
沈鸢慢慢吞吞地吃了一口菜,认真地想了想,“可是我没有什么名号,挑战你,一定需要名号吗?”
……原来你真的在想自己的名号。
司徒小花闻言回答:“你也可以做我的朋友,教主说朋友就是亲近的人,亲近的人我可以给你这个挑战我的特权……”
她话音未落,客栈的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一位身着绿衣、手持长刀的人走了进来,一双细细的柳叶眉紧皱着,斜插入头发的血红色簪子下的珠子碰撞作响,她看上去异常焦急,她厉声问道:
“谁是司徒小花?”
司徒小花刚刚吃下了最后一口菜,相当满足地摸了摸肚子,她心情颇好地回头:“是我。请问有什么事吗?”
白流星已经认出了来人,她是十方殿殿主,匡昂的同门师妹——艳青。
艳青一得知司徒小花给匡昂下了战贴,她就焦虑不已,师兄十二年前就成了植物人,这是武林皆知的事情,她亲自照顾了两年,最后由他的亲传弟子芙蓉接走,从此再无踪迹。
这消息是萧景良最先得知的,艳青还有一众武林人士都在一旁听到了这件事情,她听见匡昂的名字时还恍惚了一下,可那些和师兄师妹一起学刀的日子还历历在目,随之而来的就是滔天的怒火,魔教欺人太甚,这是明晃晃想打中原武林的脸。可当她目光不经意扫过在场人的脸时,她愣住了。
同情有之。看戏有之。庆幸有之。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艳青握紧了手中刀,在听闻芙蓉接下战贴后,她更加急迫了,她得迅速前往洵洲城,最后在二十日前将司徒小花击退,让她无法进行这场比试。别人或许觉得只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试,但她知道芙蓉根本不会振云刀法,她接贴或许有她的考量,艳青却知这是必死的局。
她冷着脸派人牵来马匹,突然听见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我同你一起去。”
艳青惊异回头,卢绽英和萧景良走到她的身旁。
艳青心里一热,她有些感动,却因为与卢绽英多年的针锋相对而拉不下面子,她冲着卢绽英恶狠狠道:“我去帮我的师兄,和你有什么关系。”她又看向萧景良,朝着他一拱手:“多谢。但武林有诸多事情需要你处理。放心吧,若是,若是我没有回来,劳你多多关照殿里的小姑娘们,替她们寻个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