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谋

    雪已停,天依旧阴沉沉的,寒风喧嚣,裹携着山头带来的雪沫,飘飘扬扬,久久无法着陆。

    琼琚别院不远处的一座石桥上,一道修长身影独自屹立桥头,斗篷迎风猎猎,站姿挺拔如松,好似多恶劣的天气都无法对他造成影响。

    他始终面朝一个方向,眸光悠长,那是芒山。

    接到密旨的当晚,小侯爷便悄悄启程上路了,对外却说年后出发。

    兵贵神速,更在出其不意。

    芒山匪患不绝,胜在地势,进山之前,勘探地形是必须的。

    当然了,站在这座桥上是观察不出什么名堂的。

    负责勘探地形的另有其人,昨日已进山。

    小侯爷只是在思考。

    剿匪与打仗不同,战场无逃兵,而山匪并无军法约束,若见大势将去,必定溜之大吉,届时往深山里一钻,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谁知海中玉会藏在何人身上?

    是以,如何将芒山土匪一窝打尽,成了关键。

    小侯爷料想过山寨难攻,却不料在第一步就卡住了。

    他们过不去山寨!

    山寨名为安乐寨,建在一座高耸孤立的山峰之上,唯一通行的是一座天桥,日夜有人把守。

    若有敌袭,山匪只需将桥上的木板抽离,或直接烧毁,或别的什么法子,总之毁桥的法子多的是,桥毁了,还如何过得去?

    胆子大的倒也可以攀铁链过去,可一个接一个的过去,岂不是送上去给人削?何况山匪还可以在对面摇晃铁链呢。

    难,实在难!

    一晃几日,仍未想出法子。

    小侯爷也曾派人接触过几个外出采买的山匪,试图以加入山寨为由混进去,可不知为何,那几个山匪皆一口回绝,连银票都拒收了。

    那几人分明还一脸惋惜。

    难道是山匪收到风声了?

    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来之前,孟瑾年便想过了,山匪劫道一事,很可能不是巧合。

    海中玉是何,他查过医书,世所罕见,其貌不扬,不懂门道的人只会将其视作普通杂药。

    可偏偏海中玉被山匪搜走了。

    因此基本可以断定,这群山匪是受人指使,或拿钱办事。

    谁会指使山匪劫走海中玉?自然是希望圣上中毒身亡的幕后元凶!

    这种情况无疑是最糟糕的,因为这意味着海中玉很可能已经落入元凶之手,更甚者,海中玉已经被山匪直接销毁了。

    可万一只是巧合呢?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一试!

    然而,如今山寨加强警戒,还能是为什么?

    “小侯爷……”来汇报情况的士兵见小侯爷久久不语,且面色越来越难看,欲言又止地开口。

    这支剿匪军里,唯有小侯爷清楚此行意义所在,其他人只当小侯爷是来挣军功的。

    这些士兵甚至有些不理解,剿匪又不是多大的军功,小侯爷为何如此重视?似乎还有些急切?

    不过,服从军令乃士兵职责所在,故而即便不理解,他们也不敢有怨言。

    堂堂小侯爷都这么拼了,他们这些士兵也得拿出干劲不是?

    何况剿匪是为了还一方百姓安宁。

    只是……小侯爷真的会剿匪吗?

    他们倒不是怀疑小侯爷领兵打仗的能力,只是打仗跟剿匪不同,虽说他们也没经验,但在他们看来,剿匪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先到山门前叫阵,山匪若降,那就省事了;若打,过不去山寨也不要紧,只需派兵驻扎在山寨前,困到山匪粮绝即可。

    但他们委实不便直言呐!

    说了,岂非等同于告诉小侯爷——如此简单的法子,咱们这些没读过什么兵书的小喽啰都想得到,小侯爷您怎么就整不明白呢?

    可总这么拖着也不行。

    负责通传消息的这名士兵恰好是个心思活络的,见小侯爷一副为难坏了的模样,于是把大家想到的对策一股脑说了。

    小侯爷倒也听出来了,这些士兵多少有些按捺不住了,可他又没法解释,只好用“自有打算”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搪塞过去。

    到了这一步,即便海中玉早已不在山匪手中,山寨也必须攻下,说不定可以得到有关幕后元凶的线索。

    兴许幕后元凶有解药呢?

    就在小侯爷愁眉不展之际,有人主动找上了他。

    今日是初五,集市中有舞狮表演,小侯爷本不欲出门凑热闹,奈何不知打哪射来一支暗箭,直扑扑插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还顺带毁了一碟菜。

    鉴于对方似乎并不打算取他性命,小侯爷便按照字条上的留言,“孤身一人”去了闹市。

    今日街上的人那叫一个多,对方显然也怕他带人围捕,因此挑了个方便逃跑的会面地点。

    却不料,对方比他意想中的还要狡猾。

    他来到指定地点,却见树下靠着个老乞丐,还是个哑巴,只塞给他一张字条。

    打开来又是一个地点。

    这回是个茶楼,孟瑾年去过两回,都是为了打听事儿。

    对方挑中这个茶楼会面,是暗指他的行踪早在对方监控之下么?威胁他?

    小侯爷眸光沉了沉,收好纸条,取出一锭银子递给老乞,视线在老乞手上停留片刻,温和开口:“老人家,这天寒地冻的,快些回吧。”

    老乞怔了一瞬,忙不迭比划,孟瑾年瞧出来了,大意是银子太多,老人家不敢收。

    孟瑾年急于赴约,不便多留,只好将银子放在老乞面前的碗里,径直走了。

    至于这老乞,自会有他的人暗中跟着。

    小侯爷走得快,奈何大街上人山人海,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赶到茶楼,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空寂无人,所有的喧嚣都被隔绝在外,很显然,有人包场了。

    他上楼时不曾受到阻挠,想必是有人在暗中留意着,认出他才放行。

    对方来头不小啊,人手应也不少。

    小侯爷冷呵一声,大步流星走向其中一间厢房,直接推门而入。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就是小侯爷这种。

    但凡门后有机关或埋伏,小侯爷今日恐怕就要栽在这了。

    不取性命,可不代表不要活口。

    其实孟瑾年并未自负到这地步,只不过是为了那一丝丝可能的机会,他不得不赌上一把。

    没有海中玉,他阿舅便活不长了。

    厢房内暗香浮沉,挺好闻,孟瑾年辩不出是何种香料,又嗅了嗅,确定从未闻过这种香。

    屏风后坐着的人听到响动,主动开了口,邀小侯爷过去。

    小侯爷绕过屏风,见茶案前坐着一名男子,正慢条斯理烹着茶。

    那人脸上戴着白狐面具,整张脸皆掩于白狐面之下,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眸,以及一张薄唇。

    单单只看那双凤眸,便莫名给人一种感觉,此人容貌定然不差。何况此人姿态端得是一副矜贵优雅,气质出尘。

    孟瑾年不由得想起启国那位世无双公子。

    倒不是因为母亲总拿他同那位世无双公子相提并论,只是眼前之人气质太过出尘,仪态优雅,不禁让人联想到“谪仙”二字。

    况且这人还着一身月白锦袍,据闻那位世无双公子也偏爱素色。

    瞧着年纪似也相仿。

    坐在面具男对面,小侯爷审视的目光把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扫了一遍又一遍,视线最终落在男子碾茶的手上。

    骨节修长,皮肤白皙,很适合执笔作画,弄花烹茶。

    若非虎口处有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任谁都只会将此人当作风流雅士。

    一室静谧,茶香渐浓,热雾缭绕,小侯爷不合时宜地出了神。

    他年幼时不肯好好读书,总是阿舅亲自监督他,往往烹一壶茶,摆弄棋局,时不时扫他一眼。若抓到他偷懒,要么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往案几上一放,以示警告,要么直接走到他身后,揪他耳朵。

    儿时的小侯爷曾一度怀疑,阿舅这个皇帝当得是不是太闲了?

    后来,他见过阿舅深夜伏案烛下批阅奏章的画面,见过阿舅一边咳嗽一边批阅奏章的情景,见过太多阿舅拧眉揉额的模样……

    他终于明白,高位上的掌权者担负的是何等重任。

    压在他阿舅肩上的,是文武百官的期许,是千千万万子民的希冀。

    小侯爷也终于明白,自己将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要成为强者,不为荣华富贵,不为功名厚禄,不为口碑载道,只为站在那个孤独的老者身边,守他所守,护他所护。

    因为这个“宏愿”,小侯爷决定进军营。

    孟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莫说长公主不答应儿子从军,侯爷也不赞成,就连叶太傅都劝过小侯爷,可小侯爷执意如此。

    小侯爷自幼跟在圣上身边,耳濡目染,所知甚多。

    “天下迟早有一场大变,国之兴亡的关键不在朝堂,而在战场!”彼时小侯爷正处于变声期,嗓音沙哑,语气却铿锵有力,“我要学兵法!”

    长公主哭了,侯爷与叶太傅也忍不住泪目。

    “我儿长大了。”哭着的同时,长公主也在笑,欣慰有之,怅然亦有之。

    那个紧紧攥着她衣角哭嚷着不肯进宫的稚童一转眼就长大了,时间过得太快,快到她还来不及好好疼爱他,他就已羽翼丰满,向往广阔无垠的天空。

    曾经的她如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希望孩儿快快长大,希望孩儿乖巧懂事,希望孩儿出人头地。

    可在这一刻,所有的期盼通通化作了不舍,那些不舍又化作一颗颗晶莹泪珠,无声坠落。

    “我的儿子,哪怕一事无成也可安享富贵,却独独选了一条最艰险的路,京中几家儿郎有这份勇气?仅凭这一点,便值得母亲骄傲了。”

    彼时的小侯爷少年气正盛,闻言头一昂,大言不惭道:“只成为母亲的骄傲可不够,我要成为整个齐云的骄傲!”

    可惜呐,后来小侯爷的确声名远扬了,却不是什么好名声。

    每每听到那些流言,小侯爷总是撇撇嘴,对老何说,我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小侯爷一直那么意气风发,仿佛任何事都难不倒他。

    可如今,初出茅庐的小侯爷被区区一座天桥难住了。

    他不禁有些后悔,假如当初选择入朝为官,能否为阿舅挡去那些阴谋暗算?

    “小侯爷,请用茶。”

    温润如玉的嗓音打断了回忆,小侯爷回过神来,下意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舌尖微微泛涩,心里也有些发苦。

    不,他不该如此沮丧。

    阿舅还在等他回去!

    压下驳杂的思绪,小侯爷轻轻放下茶杯,开门见山地问:“不知阁下所谓的‘合作’是?”

    “里应外合,拿下安乐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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