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身上的烟草味被雨水冲刷得极淡，却和潮湿的雨水气味十分固执地冲入韩露芙的鼻腔，不愿离去。
她被雨淋了一路，浑身湿漉漉的，体温很低。
瞿自杨的身上基本也是湿的，她被他紧紧拥着，却感觉自己的脸颊触碰到了一面滚烫的心墙。
那面心墙正在这无边无际的雨幕中熊熊燃烧着，被某种火焰烧得爆裂开来，一块又一块地落下，砸得她不知所措。
“瞿自杨……你怎么在这？”
韩露芙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被扭曲得不像话，甚至有些不着调。
这一切都太突然了。
她和段景文刚刚找到小西的时候就目睹了滑坡，他们三人不知道狂奔了多久才避开那一段滑坡地段，爬回休息处的时候都已经精疲力尽。
她还知道了小西和别人吵架是因为别的班的学生在骂她间入瞿自杨和唐小姐的婚约，是个不要脸的贱货，不配做书院的老师。
看见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瞿自杨，韩露芙真真实实地凌乱了。
段景文和小西还站在原地愣愣地淋着雨。
所有人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样的场面。
这算什么？
不是说好一别两宽的么？
“露芙，我错了。”瞿自杨又说了一遍。
“瞿少校……露芙淋了很久的雨。”
一道冷静的声音在两人身侧响起，瞿自杨转眼对上段景文深沉的目光。
瞿自杨微微松开了手，脱下外衣套在韩露芙身上，伸手握住她白皙的手腕往宅子里走去。
韩露芙被雨淋得已经没什么知觉了，体温下降让她走起路来显得有些僵硬。
她踉跄了几步，瞿自杨有些紧张地回头看她，步子也放慢了。
韩露芙感觉到有无数眼睛无言地落在了自己身上，那些学生眼神或讶异或恶意，像冰刺一般缩在她被浸透的衣服底下，随时准备划伤她的皮肤。
学生中忽然有人冷笑了一声，刺破了雨幕中的沉默。韩露芙抬眼去看，那一张张人脸却都茫然无害，渐渐模糊成一团团白雾。
眼前一黑又一亮，韩露芙睁开眼睛的时候，是瞿自杨正将她搂在怀里给她敷热毛巾。
腾腾的热气在昏暗的车里氤氲成若有若无的温热，让她忍不住流连。
“……醒了？”她靠在瞿自杨的胸膛上，听见的是他低哑的声音。
见她没有反应，瞿自杨又伸手贴了贴她的脸，将手覆在了她的手上。
韩露芙垂眸，怔怔地看着那只覆在自己手上的、温暖又有力的大手。
“要去哪？”她出声问道，被自己浓重的鼻音吓了一跳。
太阳穴隐隐作痛的感觉后知后觉地霸占她的意识，她这才慢慢恢复一丝理智。
她身上已经换好了干燥的衣服，头发也被吹干了，但手脚还是冰凉的，这让她不由得贪恋面前这个男人身上的温度。
“我们回城里。”瞿自杨回答她。
“你为什么……”韩露芙缓缓抬头看他，他的眼眸依旧是深深的黑，却令她甘愿沉醉。
“露芙，你淋了太久的雨……”许是看她这般迟钝的样子，瞿自杨的剑眉高高蹙起，看起来更担心了。
是啊，她淋了好久的雨。
她的心里也下了好久好久的雨。这场瓢泼大雨，会不会把她放在窗台的那株黄色银莲也浇死？
她又想起来自己因为他而受的非议，心里的苦水便随着这部颠簸的车开始翻涌起来。
明明是他闯入她的世界，明明是他说喜欢自己。
为什么罪名却要让她来担？
好，她忍下了，没有理会那些流言蜚语，以为只要自己身正就不怕影斜，以为自己只要不在意，那些事情就会被时间冲淡。
但是她的学生为了维护她，被人恶意引进了山林里，她去找那个为自己说话的女孩，却又差点因为滑坡而死在山上。
这连续发生的一切是一场无尽的凌虐，她有预感往后的日子依旧不会变好。
只要她和瞿自杨还有牵绊，就不会停止。
“瞿自杨，你为什么会来？”她强忍着鼻腔里上涌的酸涩感，有些艰难地开口问他。
“对不起，露芙……”瞿自杨伸手像是安抚式地摸了摸她的头，又将她搂得紧了些。
“你说喜欢我的时候……我信了。”
韩露芙没有理会他，只是微微颤抖着缩在他怀里。
“我太蠢了……父亲明明说过你不是良人，我却信了你。”
“我信我自己的感觉，我以为你在那些甜言蜜语里也会掺杂一点真心。”
“我以为我看得够透了，我想你在和我一起吃小馄饨、在电影院里背我、送我花的时候，也许你也会展露一点你真实的样子。”
韩露芙被他紧紧抱着，却忽然感到他颤抖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仅仅是浪迹花丛的花花公子……因为你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冷漠的、只为了自己的男人……”
“就像今天一样……你想来找我，你便来了。你想喜欢我就喜欢我，你想扔下我就会扔下我，就像那天唐小姐来闹事一样。”
韩露芙觉得自己的眼眶已经噙了泪，但她只是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而我是个不争气的，哪怕知道你是这样不堪的人，还是爱了。”
“瞿自杨，我明知道你是个不可赋予真心的人，可是我还是给了。”
“为什么呢？”
“要是我从没有爱你，那我就不会放任你进来，来毁掉我的世界了。”
“可惜我爱你。”
……
“瞿自杨，你能不能放过我？”
泪水终于在此刻喷涌而出，霎眼间就洇透了瞿自杨胸前的衣服，像一支被火石烧得滚烫的箭，将他一箭穿心。
瞿自杨沉默地听着她细细碎碎的那些话语，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一点一点碎掉了。那层被他亲手铸就的外壳，那层他以为永远不会化掉的覆盖在心上的冰壳……居然在她面前，轰然倒塌了。
他以为她爱的是那具和哥哥相似的外壳，但是她爱的却远远不止这些。
韩露芙哭得喘不上气来，她白皙的手还紧紧地掐住了他的手臂，令他吃痛。
他低头看她伏在身前大哭，心脏也禁不住跟着抽痛。
这痛感太过剧烈，他却忍着，低头看她哭湿的睫毛在昏暗的车后座里隐隐泛着光，脆弱又敏感。
他忽然发力，反身将她压在了身下，不管不顾地吻了下去。
她身上的白玉兰气息即使被雨水淋透了也没能完全洗刷掉，他在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对此到底有多贪恋，便肆意地掠夺着这独属于她的味道。
因为有些生病，她的唇瓣原本泛着沉闷的紫色，吻上去也凉凉的。
她一开始还有些抗拒，瞿自杨便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摁在他的腿上令她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则轻柔地捧起她白皙柔软的脸，闭眼深深地吻了下去。
韩露芙鼻子原本就有些堵，又被他这样蛮横地吻住嘴唇，更加呼吸不上来了。
男人冷冽的气息无声又霸道地包裹住了她，她觉得自己冰冷的唇被一片柔软的热源围绕着，偶尔的缺氧令韩露芙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她无力反抗。
韩露芙迷蒙地睁眼看着眼前的男人，他闭着眼睛，看起来很专心地在吻。
这又算什么？
他想来便来了，想亲也亲了。
她的情绪还没平复，就又被他勾起了新的悲意。
滚烫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禁不住抽泣起来。
瞿自杨闻声赶紧放开了她，用手揩掉了她的泪珠。
她的眼泪很烫。烫得他受不了。
瞿自杨的手指有些粗糙，划过她柔嫩的脸颊时却很轻柔，像是怕弄疼她一样。
韩露芙呜咽着在黑暗中和他对视，他的眸光却一反往日的深沉，此刻清明得很。
她的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流，瞿自杨的手也擦不干净，他索性双手捧起她的脸，细细密密地吻着。
从唇边到眼尾。
韩露芙止住了哭泣，任由他搂着自己这样吻下去。
如果是梦，那她可不可以不要醒？
瞿自杨的唇又沾上来，这次他没有闭眼，而是沉静地看着她。
韩露芙第一次觉得自己读懂了他的眼睛。
他们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