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秋天即将结束。连续几场大雨后，华江几乎是一秒入冬。

    这种时候，最适合睡觉。

    叮铃铃——

    空旷的卧室第N次响起电话铃声。

    季珣皱了皱眉，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用力呼了口气，而后终于一鼓作气将手机薅了过来。

    窗帘厚实而严密，一丝光都透不进来，手机屏幕是屋中唯一的光源。

    季珣还有些困意，摘下耳塞，眯着眼睛适应了会儿光线才看清。

    是Erina。

    某位难缠男明星的执行经纪人。

    “Hello，亲爱的。”软绵绵的倦音，听不出起床气。

    虽然季珣最讨厌在放假期间谈工作。

    对面那头先是重重呼了口气，仿佛天大的事终于有了转机一般。

    “几几宝贝你可终于接电话了！”

    几几是季珣的社交专用名。

    “怎么啦？”季珣重新栽倒在枕头上，闭着眼睛问。

    “你在华江吗？我长话短说，今晚方亦宸有个品牌活动，但是他对品牌方准备的衣服不满意，非要找个专业的造型师来，你有没有时间来给我们救个场呀？”

    Erina那头的声音逐渐小了些，接下来的话是悄悄话，“他火了之后的造型基本都是你做的，现在是除了你谁他都不满意，这会儿还在里面发飙呢。”

    季珣扯扯嘴角，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

    难缠男明星——方亦宸的脸浮现在她眼前。

    自电视剧《初次爱你》热播以来，他和剧中女主角的CP大火，几乎连喝到同品牌的矿泉水都能被讨论一阵。说起来，季珣也曾经是狂热CP粉中的一员，毕竟俊男美女的组合谁能不爱。

    不过，这都是在见到方亦宸本人之前。

    “晚上的活动现在重新借衣服可能来不及呀，而且还要找助理，也没时间fitting……”

    “那些都不用，”Erina打断她，几乎是用气音说的，“我实话跟你说吧，其实品牌方准备的衣服大差不差都那样，就一身西装嘛能有多大区别，他就是对人不满意，你就人过来走一圈就得了，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完事之后我请你吃饭，算你帮帮我，好不好？”

    啊这。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季珣似乎没有办法拒绝。

    她揉了揉眉心，妥协地问：“晚上几点呀？”

    Erina瞬间来了精神，声音都高了几分，“六点六点，我到时候派车去接你。”

    “没关系，你把地址给我，我自己打车就好了。”

    “听我的，到时候我叫司机去接你，你什么都不用带都不用管，人来了就行哈，我这边还有点事晚上见面聊。”Erina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的，似乎是生怕她反悔一样。

    拜拜两个字刚说出口，季珣就听到了短话挂断的声音。

    还真是，效率够快。

    电话挂断，季珣也没了睡意，胡乱按着遥控器的按键，窗帘缓缓拉开。

    上午十点的华江，阳光澄澈，如果推开窗，还能闻到空气中夹杂着的桂花香味。

    但是懒惰如季珣，现在是不会去开窗户的。

    她面朝落地窗侧躺着，随手刷着手机。

    近两年她的睡眠质量愈发不好，逐渐养成了睡觉戴耳塞的习惯，以致Erina的前二十一个电话以及三个语音电话都没听到。

    她将一个个消息框上的红色数字都点开，然后随意扫几眼再退出来，一番操作之后，一条消息都没回。

    微信界面的新消息都变得干干净净之后，她又将手机甩在一旁。

    人类为什么要发明手机，这明明是个害人的东西。

    微信最后一条，是朋友兼高中同学方诗涵发来的。

    她在做探店博主，物色到一家新开的西餐厅，在国贸附近，问季珣晚上要不要一起去。

    季珣当然想去，毕竟她曾立志要吃遍帝都每家餐厅的提拉米苏。

    虽然，当时大大咧咧地说要陪她一起吃的人已经不见了。

    想到这，她叹了口气，起身拉开窗，香甜的桂花味道萦绕进鼻息。

    记忆中那双明亮热烈的双眸依旧清晰，仿佛时间总有办法让人的痛处历久弥新。

    洗漱之后，季珣在对话框上缓缓敲出几个字。

    「今日打怪，世界和平后约。」

    -

    鉴于季珣今天只是个摆设，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社交的机会，所以她只描了描眉毛和眼线，涂了蜜桃色的水光唇釉。衣着上也是怎么暖和怎么来，M牌的新款毛绒短外套，搭配黑色修身长裤，两条腿又细又长，虽然穿了秋裤，但丝毫不影响。

    临出门前，季珣站在全身镜前随手扎了个丸子头，再确认一下饰品搭配。

    啧，不愧是造型师，随手一搭也很好看。

    她的确长得还不错。

    整张脸上几乎没有什么棱角，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皮肤白皙而细腻，单看五官就像是活泼可爱的邻家小妹妹，极为讨喜，只是眼神随着阅历增长逐渐变得锐利了许多，可爱之余也透着一股子骄矜。

    原本，她并不是这样的。

    相由心生，果然不错。

    季珣按照约定好的时间下楼，看着手机上Erina发过来的车牌号，在停车场确认了好久，才一头雾水地朝着一辆黄色保时捷走去。

    “您好，请问是季小姐吗？”

    司机是个斯斯文文的中年大叔，他见季珣走来，拉开车门下车相迎。

    季珣点点头，“您好，我是季珣。Erina让您来接我对吗？”

    “是。”确认好后，司机为季珣拉开车门，请她上车。

    季珣面上没显，但心里确实连着好几个问号成排划过。

    虽然她弟也是个爱车如命的纨绔少爷，收集了各种款式的豪车，保时捷在其中也并不算出挑，但是在工作场合她还是第一次见人派保时捷加专职司机来接一个造型师，今天似乎有那么一丝小隆重。

    车子的行驶路线是朝着国贸的方向，中间路过一片荒凉的别墅区，她刚到华江时就住在这里。

    当时自认为与光怪陆离的繁华世界格格不入的她，住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很诚惶诚恐。

    偏偏她还有个暴躁的混蛋邻居，总有办法把她小心翼翼埋藏的自卑与骄傲悉数瓦解，却又能在她崩溃的前一秒迅速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就在她去英国读书的第二年，她的爸爸和继母就已经移民到了巴黎，虽然继母好几次劝她回去住，但她始终笑着婉拒。

    虽然一家人在一起时也是其乐融融，但血缘这东西就像是一层若有若无的隔膜，正因彼此都极力对对方好，倒是让这层膜宣示了存在感。

    车子继续行驶，在国贸大楼停下。她独自上了电梯，在按键上按下27层。

    显然，品牌把艺人休息室安排在这里是不合理的，但这事发生在方亦宸身上，那就很合理。

    电梯门打开，一笑容温婉的工作人员朝季珣走来。

    “季小姐您好，请跟我来。”

    “好的。”季珣微笑着点点头。

    工作人员将她引出电梯间，还没走出两步，季珣彻底呆住。

    国贸27层只有一家店，是家新开的西餐厅，店内布置富丽堂皇，最中央摆着张欧式长桌，上方有成排的水晶吊灯，如果季珣没猜错，与水晶吊灯相呼应的应该是桌上精心搭配的应季插花。

    但是。

    现在都变成了大猩猩玩偶。

    季珣身边人都知道，在各大美女看到星黛露雪莉玫会迸发出无穷少女心的时候，季珣只对IG上某个饲养大猩猩的博主爱得无法自拔。

    她是真的觉得大猩猩很可爱，甚至一度想把那些觉得猩猩丑的人都关进小黑屋。

    现在这些正在做各种动作、各种表情的大猩猩就在眼前，它们或大或小的被聚拢在一起放在桌上，穿成一串挂在灯上，排成一排坐在主桌外的其他椅子上。

    这盛世，如她所愿。

    季珣说不好现在是什么感受，显然不会有任何品牌活动把现场搞成这个样子，从布置来看，这场是冲着她来的。

    她拿起桌上一个小小的因着猩猩图案的玩偶，扯了扯嘴角。

    与此同时，西装革履的男人从最里侧款款走出，腿长腰细肩窄，脸也是当下最受追捧的模样，一双璨若星河的双眸还带着笑意，或者说自豪。

    他在离季珣还有一段距离处站定，双手扬起，像无数个霸道总裁一般昂着头，眨巴着迷人的大眼睛，深情地问：“怎么样，喜欢吗？”

    季珣哭笑不得：“方亦宸，你参加的是什么活动？猩猩总动员？”

    方亦宸收起架势，走近她，笑嘻嘻地说：“上次送你包你不喜欢，上上次送你钻石你也不喜欢，Erina说追你不能走正常女生的流程，我思来想去觉得有道理。”

    什么叫不能走正常女生的流程？

    她不正常？

    季珣满头黑线，“所以你就准备了这些？”

    “对啊，”方亦宸一脸“你肯定喜欢得不行吧”的表情，自信地说，“你看，我给每个猩猩都安排了位置，正好算是乡亲们来吃席，怎么样，我考虑的很周到吧，是不是很别出心裁？”

    “我真的很好奇，你一个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的男艺人，是怎么说动经纪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执行经纪人光明正大帮你打掩护谈恋爱的？”

    方亦宸理所当然地说：“公司是小爷开的，我要干什么就干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上个班还想让小爷当太监？那不能够！”

    方亦宸，富二代勇闯娱乐圈的典范。家里三代经商，不能说是家里有矿，但其实也差不多，因此把他养的骄傲又单纯，而且相当自信。

    单看性格，他几乎是天生的男明星。

    季珣叹了口气，对他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

    苦口婆心道：“大姐，现在剧还没播完呢，你能不能稍微照顾一下我们CP粉的心情，就算要拆CP能不能也别拆到我眼前来？”

    方亦宸不敢置信。

    “季珣，你在说什么？”

    “你竟然看我和另一个女人亲亲抱抱看得津津有味，你怎么能磕我和别人的CP呢？！”

    季珣扶额，她再次重复她的经典台词。

    “方亦宸，我再说一遍，我真不是欲擒故纵，我是真的不喜欢你。”

    “你也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一直以来做什么都太顺了，突然遇到一个你感兴趣但却得不到的人觉得很不甘心而已，你……”

    “你别说了，”方亦宸挥手打断她，随手将手边的猩猩玩偶丢了老远，嘟囔着，“你也不是真的喜欢大猩猩。”

    “我、”

    季珣被他噎住，她自问口齿也算伶俐，唯独在方亦宸面前，说什么都有种驴唇不对马嘴的感觉。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比方亦宸更会自我攻略的人，在他眼里，如果求爱失败，那一定是因为东西送的不对，一定不是因为人不对。

    季珣还在努力措辞，决定这次说什么也得和方亦宸说明白。

    她刚要张口，餐厅来人问话，“打断一下，现在要上菜吗？”

    清冽的男声，很好听，像是在哪里听过。

    虽然不太礼貌。

    但季珣现在没心思细想，更没心思吃饭，她背对着来人，想也不想就答：“先不用谢谢。”

    方亦宸气鼓鼓地看着季珣，刚想抗议，来人又问：“确定吗？我们店的提拉米苏是招牌。”

    季珣皱眉。

    这人怎么这么多话，吃什么提拉米苏，吃、

    这声音。

    是真的很熟悉。

    后知后觉间，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剧烈，季珣站在原地，大脑还在转不转身之间纠结，身体却先转了过去。

    很慢，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一丝抗拒，又有一丝期许。

    他穿着一件黑色卫衣，瘦高瘦高的，仍保留着学生时代的少年气，头发剪短了许多，更加利落张扬。

    这张好看的脸几乎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只是那双原本纯净得像狗一般的眼睛，此刻正阴鸷幽深地紧盯着她。

    季珣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连带着半个身子都没了知觉。明明她已经成长得足够八面玲珑，一张面具早已经过千锤百炼，可此刻那些滴水不漏的外交辞令全都派不上用场，她只呆呆的站在那，像将要接受审判的犯人。

    饶是神经大条如方亦宸也察觉到了二人间微妙的气氛，他走到季珣身边，心中隐隐有些异样的预感。

    他问：“几几，你们认识么？”

    季珣没有出声。

    她一直是这样，遇到关键问题率先想着逃避。

    “几几？”

    对面的人玩味地咬着这两个字。

    这原本是他取的名字。

    他走近了几步，颀长的身影几乎要将季珣严丝合缝的笼罩。他仍旧一错不错地盯着季珣，声音闲散，带着点诱哄，又有些许冷意。

    “我们认识么？”

    “季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