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燐视角》

    那日，红楼一夜荒唐事，萧燐在混沌醒来时，桑姚一双玉臂正抱着他的腰身。

    活了二十三年，这是他第一次被贼人算计，还算计成功。

    萧燐原本以为，不过一个风尘女子，睡了也就睡了，用点身外物打发一下就好。

    只是他没想到，桑姚会那样大胆地央求他，让他带她走。

    瞧着桑姚粉面桃花，脸颊上还有些未退的情潮，那一双勾人的狐狸眼格外魅惑。

    萧燐有点动摇。门外响起敲门声，他趁着桑姚和老鸨交谈之际，跳窗离开。

    回了落脚点，他本想一走了之，可是一想到桑姚含情脉脉的恳求，他心软了，并派了人去帮桑姚赎身，接了她一起返回京都。

    桑姚是个难得的美人坯子，温顺知分寸，很得他的欢心。

    回京的路上，他曾征询过桑姚的意愿：“你可愿待在我身边？”

    她眼中闪过彷徨，又带了些受宠若惊：“桑姚愿意。”

    他在京郊的竹园安顿了她。

    起初，他的确只把她当作消遣，养在外面，有了兴致便去逗弄两下。可日子一久，他早已渐渐改观，他对桑姚，不仅仅是露水情缘那么简单。

    他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对她生情，只知道当她踮起脚尖，在院里的梅花树下翩翩起舞之际，他的眼中只容得下她一人。

    三年时间，他不是没想过带桑姚回将军府，但世俗总归是害人的枷锁。

    尽管他自己不会看低桑姚，难保其他人不会。他不想桑姚受些不必要的冷眼。

    桑姚在京郊那处院落住得很好，他觉得没必要去打破这种平衡。

    然而，他忽略了一些不可控的因素。他母亲见他二十六了还不着急娶妻，竟背着他去求太后娘娘做主。

    与他相看过的姑娘已经数不清了，他没一个点头同意的。

    那日午后，他刚从大理寺审完犯人回到将军府，太后娘娘的懿旨随后就到。

    丞相嫡长女林淑媛，成了他的准夫人。

    听见“特赐婚约”四个字，他心中五味杂陈，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远在京郊的桑姚。

    但他清醒地知道，即使他对桑姚有男女之情，也不可能娶桑姚为妻。而太后赐婚，他也没法拒绝。

    权衡之下，他去了一趟丞相府，见了林淑媛一面。

    林淑媛不同于桑姚的妩媚婀娜，是个实打实的大家闺秀，端庄得体。

    她自小体弱多病，是个药罐子。萧燐见了她有些不忍心，却还是直言：

    “我虽未娶妻，却在外面养有一娇娇儿，待你我成婚之后，我希望，你能容得下她。”

    林淑媛脸色一僵，病态的唇色更显苍白：“你要把她接回将军府吗？”

    萧燐皱眉沉默，片刻才答：“再说。”

    他想着，到时候要问一问桑姚的意思。

    林淑媛咬了咬唇，表示自己不会为难她人。

    两人的交谈十分融洽，萧燐心中满意，简单寒暄几句便离开。

    只是他没想到，林淑媛瞧着善解人意，可心底却是另一番面孔。他转身之际，她嘴角的笑意就已经不在。

    她招来暗卫，吩咐他：“去查一查萧将军金屋藏娇的地点。”

    萧燐未曾刻意隐瞒桑姚的存在，随便一查，便能知道桑姚所在何处。

    林淑媛得知了桑姚住在鸿福寺不远处的院子，收买了院里一个负责采买的下人，让那下人随时跟她汇报桑姚的动向。

    桑姚怀孕的消息，她甚至比萧燐先一步知道。

    桑姚去鸿福寺祈福那天，林淑媛是故意去的，她从不信神佛道法，只为了桑姚而去。

    她装作不识，自然地在桑姚跟前走动。她在那位下人口中得知桑姚孕后问不得太刺鼻的熏香，那日，她特地带了龙脑和麝香等草药熬制的香囊。

    桑姚果真感到不适，当场干呕。

    林淑媛适时关心，不过是为了说出自己恐难有孕的事实。

    一个外室比正妻先有了身孕，按理说，她应该除之而后快，可她清楚自己的身子，孕育子嗣对她而言属实艰难。

    桑姚听闻她的话，神色慌乱，她便知道，桑姚如她所愿，知道了她的身份。

    萧燐和林淑媛的婚事本在秋猎之后，但如果真等到那时，桑姚的孩子都已经生了，再怎么算计，孩子都会暴露外室所生的身份。

    林淑媛要孩子名正言顺地成为她的，于是，她着急成婚。

    林丞相疼爱林淑媛，萧燐是个可托付之人，既然林淑媛想早点嫁入将军府，那他没有理由不成全。

    ……

    萧燐得知婚事要提前的时候，正在桑姚的温柔乡。

    知道桑姚有孕之后，他很纠结。他不是不想要孩子，只是，以桑姚目前的处境，不适合要孩子。

    桑姚很爱腹中骨肉，每每要开口劝她放弃之时，他都会被她眼中的希冀所打败，事情一拖再拖。

    婚事提前，倒是让他的想法有所改变。他娶林淑媛，林淑媛必定要有子嗣傍身，让他跟她生一个，他还没那个打算。

    既如此，何不让桑姚生下的孩子，到时候养在林淑媛膝下？

    萧燐将想法告诉林淑媛，林淑媛本就那么想，当然欣然接受。

    只是她没想到，新婚之夜，萧燐居然跟她说：“我不会与你圆房。”

    这样还不够，不等她反应过来，萧燐便趁着夜色离开了将军府。

    如此奇耻大辱，林淑媛怎能忍下？正逢这时，暗卫来报，萧燐去了京郊找桑姚，但桑姚居然已经逃跑。

    “有趣。”林淑媛勾唇一笑，苍白的容颜如同来自地府的恶鬼。

    暗卫将桑姚的行踪告诉林淑媛，林淑媛让他去消掉痕迹，帮助桑姚逃走。她需要桑姚腹中骨肉，还不能杀了桑姚，但也不能轻易让萧燐找到桑姚。

    可她小看了萧燐的手段，三个多月过去，桑姚的踪迹被他找到。

    此外，萧燐还有个意外收获。桑姚居然和风眠在一起。

    风眠便是萧燐在江南时追击的犯人，也是因为风眠，他才中了那官员的伎俩，喝下添了媚药的酒。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思过崖上，萧燐一声令下，万箭齐发，风眠尽管身手再好，也难逃一劫。左肩中箭，他朝后一退，坠入悬崖。

    时隔三个月，萧燐终于找到桑姚，他心中万分激动。

    只可惜，桑姚冷漠而疏离的眼神令他恼怒，再加上桑姚口口声声都在惦念叛贼风眠，他控制不住对桑姚冷言相对。

    并告诉她，风眠已死。

    就在这时，桑姚在刺激中小产，鲜血流了一地，他后悔不已。

    “快去找大夫！”他颤着手抱着桑姚往前跑，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

    ……

    刚回到竹园的院落，萧风就来禀报：“夫人旧病复发，昏迷不醒。”

    萧燐本不想去理会林淑媛，只是明面上她是他的妻，他不能做的太难看。

    大夫告诉萧燐，桑姚的孩子保不住了。萧燐心中骤然一痛，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桑姚。

    “秋红，照顾好桑姚。”

    看了一眼昏迷的桑姚，萧燐大步离开。

    林淑媛误食了与药膳相克的花生酱，这才导致病情加重。萧燐听完眉头紧皱，总觉得一切太过巧合。

    林淑媛适时醒来，一如既往地体贴：“将军回来了，淑媛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将军了。”

    “别说傻话。”萧燐与林淑媛相处并不多，把她这番姿态当作病后劫后余生。

    风眠坠崖，萧燐去宫中复命。正逢边疆异动，皇帝命他带兵出征。

    原本想去见一面桑姚，又觉得见了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们都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一下。

    于是，萧燐直接带军前往西北。这一去，便是几十天的行程。

    他没想到，等他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桑姚跳下悬崖的一幕。

    回城那天，萧燐已经快要抑制不住对桑姚的思念，连铠甲都没换，直接去了京郊。

    下人告诉他，桑姚和秋红去了思过崖。刚开始，他还未品出其中异样，便回了房内，换了身上衣物。

    可回首一瞥，梳妆台上那封信令他生疑。

    他毫不犹豫地打开，入眼便是桑姚的诀别之言。

    “……桑姚已无意志留存于世，秋红无辜，望将军放过。”

    孩子的离去，风眠的死，无论哪一件事，对桑姚的打击都很重。

    萧燐没想到桑姚竟然要寻死，他从未有过的失态，冲出院子，跨上马背，直奔思过崖。

    然而，还是迟了。

    他亲眼所见，桑姚笑着坠落悬崖。

    那一刻，他仿佛被整个世间抛弃，秋红匍匐在地，哭成泪人，他只双眼失神地瞧着崖底。

    若不是萧风紧紧困住了他，他真来说不定就随着桑姚去了。

    死不见尸。萧燐守在思过崖，派了一波又一波人去崖底寻找，什么也找不到。

    林淑媛桑姚跳崖，难免被震惊到，但更多的是心口一松。桑姚在萧燐心中的地位，远比她想象的要重得多。

    她原本已经在计划将桑姚除掉，如今桑姚自己跳崖，倒是省了她的麻烦。

    林淑媛以为，萧燐沉沦过后就会收心，回来将军府。可是她没想到，萧燐竟然在鸿福寺住下，带发出家。

    萧燐他娘知道后差点被气晕，亲自去鸿福寺绑人：“你个逆子！你堂堂一国名将，竟要为了个青楼女子出家？”

    “娘，孩儿不孝。”萧燐跪在她面前，重重地磕下了三个响头。

    他态度坚决。

    没人能动摇萧燐。

    林淑媛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算计了那么多，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二八芳华，她就守起了活寡，被人耻笑。

    萧燐出家的事情传开，皇帝亲自到鸿福寺劝诫都无用。

    如此情种，成了市井之中茶余饭后的一段佳话。

    可只有萧燐知道，他在赎罪。萧风察觉到了林淑媛安排在桑姚身边的暗卫，顺藤摸瓜便找到了院里那个被收买的下人。

    得知林淑媛的所作所为，萧燐恨不得将林淑媛千刀万剐，但林淑媛又没对桑姚做出过实际的伤害，他没有办法去质问，去责罚。

    林淑媛能有机会心生歹念，很大的原因是他给了她机会，如果他能早点看清，如果他能拒绝婚事……可惜没如果，他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同样，他没办法面对自己的母亲。林淑媛嫁入将军府，源于他母亲的求旨。

    因果报应，无法追究谁对谁错，既如此，那就让他来赎罪吧。

    往后余生，他愿伴青灯古佛，洗刷一身罪孽。

    《风眠视角》

    遇到桑姚，是风眠始料未及的。

    他见过桑姚，在江南的红楼。桑姚和萧燐的关系，他也知道。

    三年前，风眠以叛国罪被萧燐追杀。

    他原本是萧燐军中的军医，因一个人，成了萧燐口中的叛徒。

    风眠精通音律，时常以笛会友。那夜，江风渔火，风眠在月下吹笛，前方游船缓缓前行，一阵琴音响起，在夜色下，与风眠的笛声相得益彰。

    曲终人未散，一公子身着白衣，面若冠玉，坐在船上朝风眠微微一笑。

    风眠心中一动，跳上了船。

    “公子琴弹得不错。”

    “公子的笛也吹的不错。”

    他叫黎洺，与风眠一样，爱好音律，两人交谈甚欢，相见恨晚。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风眠都和黎洺形影不离，这样的生活，让风眠生出了些宛若人间仙境的错觉。

    他几乎忘了，他是一名军医，要随军出征。

    萧燐的命令让风眠重新回到现实。

    出征前，他本想与黎洺告别，可到了黎洺留宿的客栈，他才知道黎洺已经提前离开。

    他怅然若失，和黎洺在一起这些时日，他太过专注于音律，都不曾问过黎洺家住何处。

    风眠带着遗憾上了战场。可突然有一天，萧燐擒住了敌方的将领，正是不告而别的黎洺。

    黎洺只是他来国内刺探消息掩人耳目的称呼。

    风眠得知真相，心痛不已，深夜跑去牢中质问黎洺。黎洺满口都是道歉，对他使用苦肉计，风眠心软，一时不防，被他算计劈晕。

    黎洺逃走，风眠成了叛军。

    风眠醒来，被萧燐压在牢房，风眠无法辩解，让黎洺逃走，的确是他的过失。

    被押送回京的路上，风眠逃跑了。他不是怕死，而是想要一个答案。

    他一边躲避萧燐的追杀，一边追寻黎洺的踪迹。

    黎洺曾到过江南，风眠便去了。萧燐一路追踪，到了江南太守的府中住下，太守是个溜须拍马之辈，自然不肯错过萧燐这个大腿。

    红楼虽是风尘之地，但歌舞琴乐可是出了名的好，而人多眼杂，也是刺探消息的绝佳地点。

    风眠去红楼探路，想要追寻到黎洺的下落。萧燐紧追不舍，却中了江南太守的算计。

    后来，风眠在各处寻找黎洺的下落，甚至去了敌国一探究竟，都无果。

    最终，在鸿福寺发现黎洺的踪迹。风眠只想追寻一个答案，但黎洺觉得风眠是要他的命，所以见了风眠就跑。

    跑到思过崖上，黎洺惶恐：“别过来！看在往日交情上，你就不能放我一马吗？”

    风眠瞧着他满目狰狞的模样，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一样，突然觉得那个答案不是那么重要了。

    但他还是问了：“你一开始就知道我身份对吗？那段时日你是为了从我身上得到军情，还是有那么一丝真心？”

    黎洺一愣，似乎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摇尾乞怜：“当然是真心，风眠，你说过的，我是你难得一遇的知音啊！”

    风眠看着他，在沉默中心灰意冷。

    最后，风眠冷笑一声，亲手手刃了黎洺。既然从未存在，那便无需存在。

    他把黎洺埋在了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并搭了个小木屋，从此落脚在那儿，与世隔绝。

    风眠未曾有过背叛，自然不会去请罪。

    那日打猎，遇上桑姚，他本想不管不顾，但还是没狠下心。

    桑姚醒来，他以为她会离开，但她却留了下来。

    风眠没想太多，她愿意留，那便留着吧。

    桑姚是红楼出来的女子，她会抚琴，风眠并不讶异，只是他听到“琴”不由自主会想起那段难得的时光，以及那个人。

    萧燐找来时，风眠内心是平静的。他不想辩解什么，思过崖无路可逃，他知道，但还是往那里去。

    坠落之际，他从未有过的解脱。

    可没想到，老天那么不想收他，他尽管这样，都没死成。

    崖底也还不错，他决定住下了。

    命运真是奇妙，他在潭中钓鱼，让他再次捡到桑姚，他都以为自己花了眼，可他拍了拍她脏兮兮的脸，是真的。

    就这样，他认命地背着她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萧燐的人一直在找桑姚，但桑姚执意要躲。风眠不会给她什么建议，因为那是她的事儿。

    他们在崖底住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活惬意，无扰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