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仙

    “槐花。”床头沉睡的少年无意识地呢喃了声,那温柔的嗓音使槐花的记忆回到过去。

    那时候初到甄城,兖州受得天灾远比现在严重。槐花的生身父母便是因无力养育她,将她抛弃到州牧府上,外出采摘完野菜的卞夫人回家,当天与曹操商量定收养了槐花。

    你没看错,州牧家也没有多余粮食,全靠大自然的馈赠。山野间的珍宝还不能弄太多,要给老百姓留些,好不容易有的粮食全部充公赈灾。

    至于如何得到这些来之不易的粮食?那自然是以命相搏。兖州几任长官无作为,把黄巾纵得无法无天,甚至私下里官匪勾结,折腾得黔首水生火热、民不聊生。因此,曹操上台后,对内大力推行亲民政策,免除徭役,对外清剿土匪,多年才有如今兖州一隅的安宁承平。

    粮食,缴获黄巾的;军士,招降黄巾的。再慢慢培养成自己的亲兵嫡系,如此形成了强悍的青州兵,曹操也成为了威震四方的诸侯之一。曹府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些。

    而定下她的名字,是一个槐花开满甄城的午后。卞夫人蕙心兰质,眼看院里几棵老槐树开花了,便十分珍惜地每天采些槐花下来,拌些杂面蒸着吃,是一家人上乘的美食。

    才华横溢的少年吃着阿母做得槐花糕,另一只手逗弄着妹妹。

    他忽然仰起头,朝一旁做针线活的阿母说:“阿母不用为阿妹的名字发愁了,依阿苗的意思,阿妹便唤作‘槐花’罢!”

    卞夫人听了,觉得不错,府中诸少郎君便唤她“槐花阿妹”。

    少顷,含章疾步入内,轻声对槐花道:“六娘子,卞娘子那来人说,男君与大少郎君归家了,荀大人夫妇与荀家小娘子来访,特请六娘子梳洗过后陪客。”话语毕,含章小心翼翼瞟眼曹植,显然不确定他是否醒来。

    槐花无奈一笑,摇晃起曹植的臂膊,娇软唤:“阿兄快起了,该用朝食了。”

    曹植眉头一皱,口中道:“让我再睡睡,就一小会儿。”

    槐花心中好笑,好啊,才高八斗的曹植少年时竟这般贪睡。自己借助曹植的挪动,顺势起来梳洗。

    静姝先服侍着用清水沃面、净手,燕燕为她穿好里层的襜褕,再套鹅黄上襦,腰间系上时下女子最流行的纁红留仙裙。待穿戴好,活泼的燕燕把她拉到一面等身铜镜前,嬉笑:“六娘子长大后定美丽不可方物。”稍年长些的含章制止了燕燕的胡闹,扶着槐花坐在梳妆台前,上铅华,染胭脂,描蛾眉,梳堕马,最后系上同色朱红丝带,把金簪并二三珠花插入发髻,便算大功告成。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槐花看着镜中女孩,柳眉杏眼,琼鼻雪肤,与幼年的陈绾生得一模一样,一招一式已能窥见日后的绝世容颜。

    “我曹植的阿妹真是风姿动人,真不知何方儿郎能配得上我家阿妹呢!”冷不丁插入一个温和又略带自豪的声音,槐花望去。

    曹植坐在床边,曹倚天与静姝早过去伺候。曹植却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梳洗穿戴,弄得槐花不好意思起来。

    少年身手灵活,动作迅捷,不到半炷香就收拾完毕。一身天缥色方胜纹深衣衬得他体型修长,墨发如瀑,只用一根苎麻丝带系好,愈发显得面如冠玉,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眼不含任何杂质,清澈明亮。他的唇畔总是浮起一抹温柔的笑,使他看上去不那么不谙世事。槐花啧啧叹,果然乱世出美人,曹植的俊不是仙人的出尘,也不是什么邪魅,更不是杀气,而是一种,额,红尘世事中令人惊艳的美感。

    曹植早察觉了槐花因自理产生的尴尬,正要出言化解,却没想到自己的容颜先行一步,气氛一时凝滞。

    好在槐花忽然想起前世读过的《世说新语》中的话,于是抿唇轻笑道:“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槐花!”曹植瞪她眼,轻斥一声,旋即仔细打量她,笑道,“燕燕眼力不错,瞧这衣服衬得槐花如同天人。曹倚天,赏!”

    燕燕顿时眉开眼笑,乐颠颠道:“诺。”

    “瞧瞧你,和小犬一样,尾巴都翘天上去了!”槐花戏谑。

    含章见燕燕一时不接话,忙上前施礼道:“六娘子,三少郎君,荀家小娘子怕已经到了。”

    “也罢,不好让客人久等。”曹植草草系好玉佩,拉着槐花往正堂去。那股舒服的香薰扑面而来,清朗畅意,槐花嗅一口,深深沉醉。

    燕燕偏偏要捣蛋,呵呵笑道:“三少郎君真是天下第一大慷慨人,要是以后我们的男君也这般便好,不若三少郎君委屈委屈,就做我们小娘子的夫君罢。”

    香气顿时消失,曹植与槐花咳得惊天动地,燕燕在旁笑得欢快,连一向正经的含章,文静的静姝也欣然开颜。

    偏偏还祸不单行,行道树上突然跃下个人,一身紫色陈留锦交领袍,本是华贵的,却偏偏束紧了袖口。小麦色的脸上洋溢着爽朗的笑容,槐花心中确定,是傻傻的阳光大男孩一枚。

    槐花在原地敛衽行礼,

    “子建呀,在陪你的阿妹啊。”那少年摆手,“阿妹请起。刚刚听闻笑语盈盈,在说什么呢?让我也乐一乐。“

    燕燕笑嘻嘻地上前“诺“一声,将事情说了一遍,引得那少年哈哈大笑,满眼揶揄地看向曹植。曹植也不是吃素的,整整衣袖,轻咳一声,便要上前。

    “子建好阿弟免礼,阿兄有事,先行一步。”那少年立时止住笑声,就要离开。

    曹植匆匆赶上去,在道旁作揖,然后上前拦住那少年,清清嗓子就要说话。那少年忙道:“子建饶了我罢,我回去一定不沾荤腥三日。”

    曹植微垂眼睫,轻声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愿夏侯阿兄不要忘记了当初我们与诸位阿伯学武的初衷,以戈矛之锐,补铁盾之破,还天下一个朗朗太平!”

    夏侯楙肃容道:“戈矛之利,黔首之痛,以战止战,天下安康。夏侯楙永不敢忘!”

    曹植也随他诵了一遍,少年们的声音壮阔豪迈,铮铮誓词响彻云霄,烈烈风骨永垂天地。

    卞夫人立在窗边,微笑凝视着外面的热血少年,身旁一个梳高髻的妇人笑赞:“这便是三郎君罢?原来不止有文采,还有这样的远大抱负啊!夫人真是好福气,郎君们一个赛一个的出众。”

    “荀夫人谬赞,都是主君教导有方,妾身何敢居功?”卞夫人宁馨笑道。

    “珠娘不敢居功,我又哪敢居功?”一个洪亮的男人声音传来,紧接着是一个伟岸男子从屏风后转出,其后随着一个赭黄深衣的清俊男子。还未等清俊男子入座,一股清逸香气弥漫室内。

    “文若果真雅致!闻过此香,我三日不见文若,这心就慌了起来。为这销魂的香,也为文若鞭策如理的论断。”曹操一番话,说得大家笑了起来。

    槐花在这样欢快的气氛中与曹植联袂而至,荀彧看向曹植道:“这不来了?三少郎君的体香已是斗倒了仆的熏香。”

    “荀大人谬赞,植愧不敢当。”曹植微红了脸道。

    另一边,荀夫人拉着槐花的手,连连称赞:“看看这孩子,生得和仙女一样,长大了不知要多少男儿求娶呢!”她回头轻斥侍立在后的女孩,“阿徽快与陈小娘子见礼。”

    “荀夫人见怪,还应是槐花向荀家阿姊行礼。”槐花敛衽,向荀徽娘行了半礼。

    “不敢当。”荀徽娘还礼,随后退到一边,眉目温婉沉静,恰如她的名字“徽”一样。

    荀夫人与荀彧对过眼神,很快褪下自己腕上的玉镯,戴到槐花手上,与卞夫人说道:“槐花小小年纪,如此从容,让我越看越欢喜。今天没带物件,这个先给你了,权且收着。”

    “长者赐,不敢辞。谢荀夫人。”槐花无奈笑笑,乖顺收下。

    众人言笑晏晏间,夏侯楙忽然道:“阿叔阿婶,楙适才瞧见一个好玩的事,忍不住想给大家说说。”

    “难得见阿楙如此好兴致,说罢。”曹操发话。

    夏侯楙兴高采烈,指着槐花身侧的绿衣使女:“你速速禀上。”

    槐花、曹植对看一眼,心中暗暗叫苦。

    燕燕上前伏首礼毕,语调轻快地讲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夏侯大兄就是讨厌。”槐花羞红了脸,嗓音娇软地控诉。

    “正是。明日训练时弟便告诉阿伯,让阿伯命阿兄作诗五首,一炷香之内。”曹植强行板着脸道。

    “阿弟阿妹可饶了你们可怜的阿兄罢,下次再不会了。”夏侯楙哭丧着脸。

    “阿兄不必担心,届时弟会与阿兄一同赋诗。”曹植见他那样子,忙给他在加把火。

    什么?让文采卓绝的阿弟与他一同赋诗,阿翁不杀了他罢!夏侯楙暗自后悔,我脑子抽了,没事招惹子建作甚。

    卞夫人看着假作正经,暗地淘气的三儿子,再看旁边与荀徽娘看戏说笑的养女,想起夏侯楙那番话,心头不由微微一动。但转瞬间又觉荒唐,把脑中的念头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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