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香

    陈绾醒来,入目是浅青色陈留锦帘幕低垂及地,她猛地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玄漆彩绘楠木床上,身上盖着鹅黄菊花纹滑丝被。

    帘外隐隐绰绰有两道人影,一个少年的嗓音温和道:“免礼。阿妹如何了?可醒来了?”

    一个略显稚嫩的女孩嗓音恭敬答:“三少郎君安好!陈…六小娘子服了安神的药,恐怕一时无法醒来。”

    “罢了,你去将疾医唤来,给六小娘子再看看。阿妹年纪尚幼,可千万不能落下病根。”少年声音不急不缓,却将

    “六小娘子”“阿妹”咬得格外重些。

    陈绾听见要叫医生,嘴中的苦味泛了上来,忙急急叫道:“阿兄阿兄,妹无事了。“她下了床,迈起小短腿奔到曹植怀中。曹植慌忙抱住她,二人又一起倒在地衣上。

    原主的记忆涌现上来。

    原来仆妇使女之前如此轻视陈小娘子,原来曹植不惜处罚自己的乳母亲随,也要为她这个没有血缘的阿妹讨个公道,原来在昏迷前是他不顾一切伸出手拥抱她。

    “多谢阿兄。“陈绾起身,模仿着行个揖礼道谢。

    曹植愣怔了瞬,随即扶起陈绾:“兄妹之间,无须礼法拘束。“他抱起陈绾到床上,然后坐在旁边矮榻上,抬手示意一旁的使女到前面来,向陈绾介绍,”这是阿母送给阿妹的,她是二兄乳母的女儿,瞧着聪慧伶俐,阿妹先给她赐名罢。“

    “请六小娘子赐名。“那女孩跪伏到前。

    “免礼,抬头。“陈绾淡然开口。

    曹植有些吃惊,阿妹得阿母悉心教养,近日进步竟如此之快!小小年纪,行事气度上已不输大家嫡女了。

    那女孩抬了头,脸蛋圆圆的,饱满如盈盈之月,清纯无暇。

    “可识字?可读《毛诗》?“

    “奴大致读过。“

    “可读过《周易》?“

    “奴草草读了些。“

    “那我考你。“陈绾沉吟了下,”坤卦,六三?“

    “回禀六小娘子,曰,含章可贞。“

    “我看你虽为奴仆,却才华斐然,学识渊博,便赐汝名作‘含章’罢。“陈绾笑道,”不过读过便是读过,含章,以后不必妄自菲薄,也不要欺骗我。“

    “谨敬诺。“含章伏首。

    曹植不由赞道:“阿妹好学识!“

    “不敢当阿兄夸赞,妹之所学,与阿兄较之,如一粟之于沧海。班门弄斧,羞惭之至!“陈绾欠身答。

    “读过便是读过,以后不必妄自菲薄。“曹植学着适才自家阿妹的样子,正襟危坐道。

    “阿兄~“陈绾尽量学着原主的样子,向着兄长撒娇。

    曹植忙抱住她,却摸了摸她的额,咦了声:“怎有些烫?含章速速唤疾医来!“

    待含章离开后,曹植朝外唤了句“进来“,两个十岁左右的女孩走了进来,敛衽行礼。

    “这是阿兄送你的礼物,都是熟读《毛诗》的,阿妹尽管把她们当心腹,看着赐名罢。“曹植欣然道。

    “黄衣的唤作‘静姝’,绿衣的便叫‘燕燕’罢。“陈绾思索一番,看着这一个端庄,一个灵动的女孩,一锤定音。

    “甚好。“曹植拊掌呼。

    恰此时,含章引着疾医进了房间,曹植命他为自家阿妹诊脉看疾。静姝扶着陈绾坐定,燕燕拿来罗巾盖在她的腕上。曹府疾医也在旁坐好,伸出手仔细为六小娘子看诊。他摸索良久,捋着胡须道:“六小娘子脉象趋于平稳,三日之内便可恢复如常,三少郎君不必过于担忧。”

    “阿兄总想让我喝药,疾医看我可要喝药?”陈绾眨着眼睛道。

    “药治七分疾,则必有三分毒留于体内。依着仆所见,六小娘子再安神休养几日便无大碍了。”疾医缓缓道。

    “听到了罢?我的好阿兄。”陈绾俏皮道。

    曹植悻悻摸了摸鼻梁,见一旁疾医似有言要单独与他说,先示意疾医退到外间候着,陪自家阿妹玩了会儿,才说道:“阿翁要检查功课了,槐花阿妹,阿兄便先走了,明日再与你玩!”接着,他语气变硬,吩咐使女,以及刚受罚过来的琴娘,“好好伺候六小娘子,人人都记住了,槐花她是我曹植的阿妹,是我谯县曹氏的六小娘子。伺候好了,自有便宜事派给你们,伺候不好,那便仔细你们的皮。“

    琴娘是打小便伺候几位主子的,算是看着少郎君们长大的,自诩摸清了他们的脾性。记得三少郎君幼时便出乎寻常的沉稳,做事颇有章法并且不露锋芒。卞娘子也是慈母心肠,为儿女们操碎了心。她冷眼旁观,清楚自己的三儿子不愿越过两位阿兄去,处处忍让,但锥立囊中,岂能藏着掖着一辈子?所以卞娘子便接着陈家娘子发挥,早早激一激他的性子,甚至不惜使用了兵法。

    卞娘子和主君都偏爱三少郎君,三少郎君又疼爱六小娘子,至于如何行事,众人心中自有计较。

    陈绾,不,陈槐花听见这声“槐花“,便知晓这是自己的名了,而”阿绾“是乳名,是她生身父母取得。但如今曹府无人唤她的乳名,许是怕她想起自己是被丢弃的罢。

    曹植又拉着槐花细细嘱咐一阵,才离开。她才走,槐花就抚慰琴娘道:“乳娘,今日委屈你了,劳烦你到阿母那儿帮我领了脯食来。”

    如今曹操在兖州上任,正妻丁氏在谯县祖宅侍奉公婆,妻妾中只卞夫人一人随曹操来到兖州任上。曹府便是兖州牧后院,曹操与卞夫人居于正堂,东边两个厢房是曹丕、曹彰所住,而曹植与槐花同居于西厢房。

    琴娘感动得热泪盈眶,难为小娘子竟明白了卞娘子和自己这些下人的苦心,当下哽咽领命去了。

    槐花看她离开,才吩咐含章道:“你去外间伺候茶水,顺带帮我盯着点。“

    外间。

    “疾医说可有我阿妹是有甚么不妥吗?”曹植刚坐下,屏退下人后,忙不迭地问。

    “仆只是有些奇怪,六小娘子身体稳当康健,只是仆总觉得,六小娘子似乎魂魄不安,竟像是要冲破出去,仿佛这躯体就是束缚一般。”疾医斟酌着说了些,还有的他没说,总觉得六小娘子不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更像是,嗯,不可言传啊。

    曹植有些急:“疾医说可怎么办?”

    “小娘子还小,用药不可多。依仆所言,六小娘子需要人多多陪伴,室内也燃一些安神的香薰。不过这香薰不比寻常,仆即刻开药方出来。”疾医边说边把纸来写了药方,“依着这法子慢慢调养着,以后心神便能安稳下来。”

    曹植接过方子,命曹倚天去抓药去了。

    用过脯食,槐花在使女的服侍下沃面、漱齿、沐浴,最后一身舒爽地仰卧在床上。可她的内心并不如身体般轻松,21世纪如今怎样了呢,学校的咖啡馆可有出新品…而现在,望着陌生的床帐,陌生的摆设,她感觉孤单寂寥。

    睡在脚踏上的含章还当小娘子为疾医与三少郎君的对话发愁,她出声道:“小娘子,您是睡不着吗?要不奴为您唱支歌罢?“

    槐花默然一阵,方回复她:“多谢你了。“

    “何敢当小娘子之谢,奴这便领命献唱了。“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

    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谁不怀忧?

    令我白头。胡地多飙风,树木何修修。

    离家日趋远,衣带日趋缓。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含章清甜婉约的声音绕梁,却引得槐花愁思千转。

    我的遥远的故乡,那个现代的土壤,是如何也望不到的地方。

    深夜我思念故乡,心情郁结,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不仅秋风令人愁肠百结,夏风也愁杀我恋乡的心。

    回不了家,虽是孤儿,却心神不宁,只能悲歌一曲,放怀泣涕。

    槐花泪下沾裳,凄凄切切。不知何时,一阵香风袭来,是藿香的清爽,沉香的沉静,混在一起不显混杂,反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宁馨感。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一个少年清朗的嗓音吟唱。

    “阿兄怎来了?可是适才含章歌唱扰到阿兄休眠了?“槐花速速擦干眼泪,止住泣音道。

    曹植在黑暗中摇摇头,声音沉稳,与身上熏香相得益彰,自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槐花多心了,阿兄也睡不着,便来看看阿妹了。“他想着疾医的话,怎叫他安然入眠,便起身来西院看看阿妹,他犹记得刚刚的情景。女童娇小的身躯蜷在一处,下面是大大的玄漆床,女孩如汪洋上渺小的行舟,兀自漂流着。

    “阿兄的香味真好闻。“槐花往曹植怀里拱了拱,不知怎的,她第一次见到他,就有莫名的情愫,想再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槐花喜欢,那以后阿兄每日都熏此香,让槐花日日开颜。“曹植柔声道,”阿妹快睡罢。“

    槐花无意识地点头,很快沉入了梦境。

    逝世十多年的父母温柔拥抱着她,罗盘上的漩涡将她强制带走,一个少年温润抚慰她,把她抱住。

    清早醒来,少年靠在床头,形容困倦,沉沉睡去之际,臂膀还紧紧搂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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