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桐州的雨水比往年都多，秋影雁从南苏回来还有点不习惯。

    上个月路铭毫无征兆跟她说分手，在微信说的，连面都没见。秋影雁本想找他当面谈谈，最起码把原因说清楚，信息刚发出去，系统显示自己已被删除拉黑。

    又去了他家，房东说路铭很早就退租了。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路铭也没有带她见过朋友，唯一见过的朋友上个月去了西藏，电话打不通。

    秋影雁不想折腾下去了，她看着手机上的聊天界面，背景还是他们去游乐园的合照。

    “我们分手吧。”

    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苍白的，来打发她。

    那几天，她都有点昏昏沉沉，毕业论文被催，母亲又催她带路铭回家，所有的事情堆积在一起，解决完论文，秋影雁大病了一场，发烧了好几天。

    等烧退了，迷迷糊糊醒来，没人照顾她，喉咙很干，嘴巴发涩，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温水。等拿起手机，秋影雁一瞬间觉得自己很可笑，因为她看到了社交平台上的热搜。

    #路铭笑着看季潭说很喜欢#爆

    #路铭季潭夜会#爆

    她苦笑。

    难怪啊。

    自己明明不喜欢吃胡萝卜，但是路铭每次都会点很多胡萝卜的菜。

    他从不亲她，最多是亲亲她的脸颊。问他为什么，他说现在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

    原来……原来他喜欢的不是我啊。

    怪不得他经常会买两件一样的男款衣服，但另一件并不是她的尺码。有一次她刷到季潭的路透，还和他说：“我记得你也有一件这样的衣服。”

    她还记得路铭当时看了一眼图片，然后笑了下说，这么巧。

    现在回忆起来，那一抹笑虽淡，但是他眼里的笑意浓。

    秋影雁当时也笑了两声说，是么？

    长久的细节还有直觉告诉她，路铭有点不对劲。但是母亲教导的不能多过问他人让她克制了自己想问他的冲动。

    乖巧、安静、温柔是她被贴上的标签。

    直到一次吃饭，她刷到了网上很多关于路铭和季潭他们上综艺时各种糖点的剪辑。

    才知道，喜欢吃胡萝卜的是季潭。路铭看着他的笑，从来没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出现过。路铭买的衣服原来穿在季潭身上。

    所有的细枝末节慢慢聚集在脑海里，让她几乎要冲破自己脾气的底线。

    但她忍下恼火，冷静的拿着手机问路铭怎么回事，心里隐隐期盼路铭可以像别人男朋友一样可以捏捏她的脸说，只是炒作而已啦宝贝不要多想。

    可他没有。

    路铭头也没抬，仍然看着手机，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公司安排的我没办法，cp红利很能捧人。

    想继续追问，但路铭已经起身说他有事，她先吃吧，这顿就他来请好了，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

    连那最后一顿饭两人都没好好坐下吃。

    原来，是分手饭啊。

    和路铭在一起两年，秋影雁只觉得现在自己像个小丑。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性子才使得路铭很少和自己亲热，从来没想过，他根本不喜欢自己。

    反正自己到哪里都是一个人，等病好了，不如走吧，天大地大，总有去处。

    今年的秋天，她匆匆逃离南苏，那个拥有太多记忆的城市。

    孤身一人，来到桐州。

    回到桐州，秋影雁正找着房子，没想到母亲告诉小姨她回到桐州了，原本就是不想麻烦别人才没和其他人说，但她没好意思拒绝小姨，又住回林家了。

    秋影雁大学读的中医，现在回到桐州一个人开了一家中药膳食店。本就是一家小铺子，没想到一个路人拍的视频意外让她走红，庞大的客流量和巨大的流量涌向她，开心的同时措手不及。

    停业几天招募店员，马上中秋了，秋影雁想着做一些药膳月饼，就闲着去书房找书看看。

    很奇怪，当她推开书房的那扇木门，它缓缓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居然想起了几年前的一幕。

    那是她第一次穿叶婧送她的绿裙，叶婧学服装，家里父辈是做裁缝的。

    有次俩人一起看《赎罪》，秋影雁被塞西莉亚穿的那条裙子惊艳了好几次。之后收到叶婧亲手做的，和她想象中一样，丝绸上流转着淡淡的绿光影，垂感足但又很飘逸。

    她第一次穿，然后去了书房找泰戈尔的《飞鸟集》，念那些诗句来练习英语口语。

    叶婧发微信问她裙子怎么样，有没有穿，拍张照片给她看看。

    秋影雁一个一个回答她的问题，然后把手机放在书桌上，拍了张照给她看。

    接着就是叶婧的信息轰炸，赞叹自己果然眼光和手艺不错，这条绿裙秋影雁穿着格外好看。

    还调侃：“要是现在有个男人在你旁边，我保证，他绝对会爱上你！”

    看到这条，秋影雁轻笑笑，摇摇头。

    她心想，怎么可能。

    她跟着范音念，下一秒，她听见风声悄悄的钻进耳朵，她感觉自己的裙摆像是某条小鱼的尾巴。

    风声闹了，鱼尾摇的更欢了，布料拂过自己的肌肤，凉凉滑滑，突然莫名的一阵心悸。

    秋影雁视线从书本转向门口，一个很高的男生，肩膀挺阔，穿着简单的白体恤，再往上看，是深邃的眉眼和淡漠的神情，头发有点凌乱。

    不敢再看太久，不礼貌。

    表弟林之确走进来，那个男生也走进来，擦肩而过。

    她闻到一股夏天的味道，热度暴涨，但是又很让人安心。

    “姐，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春和景。”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其实不则，明明风波澜了，裙摆波澜了。

    思绪回来，秋影雁看着窗外那一块被映绿的老式玻璃愣神。明明是三年前的事情，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真奇怪。

    *

    中秋节一到，店铺重新开业，药膳月饼卖得不错，桂花绿豆馅的一会儿就卖没了。她留了些其他口味的待会带回林家。

    已经晚上八点了，月饼卖光了，店里没什么人。秋影雁让其他人先回家，自己一个人打烊就好了。

    刚关上灯，听到门口有人问：“现在打烊了吗？”

    她开灯，啪，一下子亮堂起来。

    “不好意思，现在已经打烊了。”

    秋影雁抬头，意外的看到一张好久不见的面容。

    有点惊喜。

    “是你？春和景。”

    “是我，春和景。”男人重复了她的话来回答，然后笑了，原本淡漠的眉眼一下子新雪初霁。

    “要进来坐坐吗？”秋影雁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好。”春和景点头，进到店里。

    秋影雁去后厨，过了一会儿，端出茶水和糕点。

    一番寒暄过后，春和景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乌龙茶还有月饼，对秋影雁说：“生辰快乐”。

    秋影雁诧异，心里泛起惊喜。中秋是她的生日，但是今天没有一个人记得。

    今天卖月饼的时候，她听见一句又一句的“中秋快乐”，却没有听见一句对她单单一人的生日祝福。

    前两年生日她都会收到一束花，里面有一张没有署名的卡片，她想大抵是路铭送的，因为今年没有收到。

    “谢谢。”

    看着对面坐着那人难掩开心的神情，春和景低头拿起一杯暖茶，遮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秋影雁不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总而言之她很开心，她不想去探究原因，问这问那多累啊。

    “店铺位置选的很好。”

    秋影雁闻言抬头。

    因为她喜欢桂花，就把这家店开在满是桂花树的这条街上，附近多是一些居民楼和学校，不愁客流量。

    两人位置在木窗边，窗户上繁复的花纹在他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修长的手指握住一个小巧的茶杯，他看向窗外的桂花树。

    她看向他。

    两年不见，面前的他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少年意气的脸，不过好像长高了些，瘦了些，五官轮廓更立体。刚刚站在门口，像干干净净的松树经历暴风雪的碾过，依旧直立立的挺拔。

    风会停，雪会止，但他仿佛会一直在那里。

    晚风轻拂过，一阵馥郁的桂花香，不是冬天。

    两人静默着，地板上浮现一双人的影子。

    *

    大四那年，春和景获得保研资格，继续留在桐大。大三的时候，和同学一起参加实践活动，很意外，当时随手发的视频居然有很高的浏览量和点赞。

    后面他也会把自己记录下来的瞬间剪成vlog发出去，要么就是上传讲解古诗词的视频，就当副业了。

    但是，他从来不露脸，不接广，哪怕现在账号有一百多万的粉丝。

    粉丝大多是因为一次讲解诗词视频里的声音吸引，在没发那条视频之前只有四十多万粉丝，发了之后一下冲上热门，涨粉很快。

    评论里都希望他多念点，这声音实在是耳朵的福利。当然也不乏文学的爱好者，希望这样的高质量讲解可以多出。

    进入研究生阶段，春和景忙于学业，但也尽量保持月更。

    虽说林之确性子闹腾，但做事从不马虎，和春和景一样，大四拿到了保研资格。

    上次去林家，听林父说，林之确和阮青琴总算走到订婚这一步了。

    林之确和阮青琴两人青梅竹马，从小开始就一直打打闹闹到大，虽然林之确嘴上老说自己把阮青琴当兄弟，但是向她表白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后来春和景笑他，你明明紧张的不行，还在那强装镇定。

    林之确才不在意，他可不像某人连恋爱都没有过。

    “我要娶到她了。”

    林之确和阮青琴订婚，开心的不行，一逮到人就炫耀。娶到心爱的姑娘，就像是打了一场胜仗。

    订婚宴那天，林之确自个儿清醒，倒是把春和景灌醉了。

    “你姐呢？怎么没来。”春和景趁着酒劲问道，没有回答也没关系，就当是自己胡言乱语罢了。

    这两年，他从没见过她，也没有打听过她的消息。

    他很克制自己，却总是在每年的秋天送出自己的花束，希望她可以健康，希望她可以开心。

    明明在心里说好一次就好了，可总是说服自己再送一次吧，不希望胜利的声音战胜了另一个，一边懊恼没出息，一边又暗自窃喜。

    他觉得自己没有刻意等她，只是觉得谁都不如她。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明明只见了几面，怎么会长久钟情。

    当春和景意识到的时候，发现其实这已经算刻意了，那一次上古诗文课无意识写下她的名字。

    “秋影雁”三个字深刻在纸上，力度渗透纸背，仿佛写的不是在纸上，而是拿刀刻在心石。

    他愣了，认了。

    也许是看着林之确抱住阮青琴时眼眶的热泪和幸福的笑容。

    也许是高朋满座在为一段美好的爱情欢呼雀跃。

    也许是杯里的酒太烈让自己不够清醒。

    某一个瞬间，春和景很想她，哦不，是非常非常非常，无数个非常的想她。

    他认栽了，放纵了，无可奈何，问出那句。

    “她回桐城了已经，听我妈说，好像是分手了。”

    林之确忙着去敬酒，很快丢了一句话给他。

    没有风，但是春和景清醒了。

    旁边的客人和林之确喝着酒，祝贺声不断。

    “恭喜，恭喜啊！”

    然后是碰杯的清脆响。

    “祝贺，你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欢声笑语在耳旁，他的心却放着第二次烟花。

    *

    “明天我可以来拍探店视频吗？”春和景转头看着她，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她看，“我有一个自媒体账号现在运营的还不错。”

    其实秋影雁现在不愁客流量，但网上关注的是她这个人而不是中药膳食，她更想让大家多多关注中医药文化，老一辈留下来的东西多美啊。

    但是她又在犹豫。

    “我一个人来拍，没有团队。”

    春和景吃了一口月饼，不是很甜，但是很好吃，桂花和绿豆的香气混合在一起，绿豆馅一点都不腻。

    秋影雁心里有点惊讶，她确实在担心很多人来店里拍摄，应付成批成批的客人已足够让她头疼。

    “很好吃。”

    她看着他把月饼都吃完了，真诚的给出评价，也看着她。

    他那一双漂亮的眼睛很认真的看着她，看起来很诚恳。

    “谢谢。”

    秋影雁莫名的，迟钝的，感到一点不好意思。

    春和景来之前还觉得自己低劣，分手这种难过的事哪有值得开心的。

    然而在看到秋影雁安静的坐在那，此刻的心在狂风大雨。

    他又想，什么低劣都去他妈的吧，他就是开心。

    眼前人是心上人，为什么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