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正殿一片墓地般的死寂，姬衔羽那双冰冷到无机质的眸子盯着水蓝衣的仙君。
寂静之内，众目睽睽之下，众神眼看着那仙君伸手自空中一晃，竟凭空晃出了一朵荧光缭绕的白花。
花瓣好似白雾凝聚而成般，蕊心半透明，美得如梦如幻。
此物一出，几乎全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那朵花上。
“那是......亡灵花......”
“认真的吗！亡灵花那么稀有，他是怎么种出来的！”
“这么珍贵的东西，竟然还舍得拿出来送帝女......看来是真心的了。”
“真羡慕啊，这亡灵花，放眼三界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灵材。”
周遭诸神的窃窃私语声大了许多，一时间殿内寂静不再，简直有些喧哗起来。
那仙君听着众神的低语与赞叹之声，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炙热视线，唇角情不自禁流露出了一丝洋洋得意的笑容。
“不枉我费尽心思培育出这朵亡灵花，”他在心底同系统暗笑道，“此物定能俘获其芳心！”
系统依旧还是高高捧着宿主，一叠声地夸对方英明。
殊不知这些被他们自认为隐秘的对话，已然完完整整地落进了姬衔羽的耳朵里。
仙君微微抬头，却只见姬衔羽平静地凝视着他那张脸。过了几秒钟，帝女微微牵扯嘴角，冲他露出了一个不甚明显的微笑。
紧接着，一声电子音自攻略者耳畔响起，清晰分明。
【攻略对象好感度+10】
那仙君面上先是极明显的一愣，随后便是遮掩不住的狂喜。
“终于，百年了，终于涨好感度了，”他的心声都带上了剧烈的颤抖，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我就知道，什么极难攻略的高岭之花，不过与那些假装清纯的女娥一般，给点甜头就能勾走......”
“这样看来，100好感度也不算什么难事。”
可这一次，他的系统却罕见地没有附和他，反而迟疑地道：“宿主，好像有哪里不对......”
攻略者一蹙眉：“有什么不对的！难道你还想质疑我？”
他训斥的话音未落，只听那清晰的电子音再度响起，好似催命的厉鬼，带着厄运接踵而来。
【攻略对象好感-10】
【攻略对象好感度-5】
【警告，攻略对象好感度清零。】
变故突然而至，刚刚还自鸣得意的攻略者狠狠一愣，眼中满是错愕与疑惑，最后那句训斥的话卡在了嗓子里发不出来，只能瞪大了眼睛望着高堂神座之上的银发少女。
姬衔羽站起身来，唇边还挂着近乎于嘲讽的、极轻微的笑意。
她起身的霎那间，整个帝君殿的诸神尽数忌惮地闭了嘴巴，略有惧意地抬头望她。殿堂内重又变得死寂静默，空荡之中只剩神威自头顶笼罩而下，好似悬在脖颈的铡刀。
“亡灵花，向来只能生在奈何桥畔，依靠三界生灵的魂魄滋养而生，”帝女殿下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得让人害怕，“奈何桥魂魄群居，灵体能量极强。尽管如此，亡灵花的数量依旧寥寥无几，难以成型。”
“究其原因，是此物对生存能量的要求极为苛刻，唯有百缕大善之魂，方能培其一朵。”
“阁下不妨告诉我，你是如何收集到，百位善人魂魄的呢？”
姬衔羽声音很平静，甚至连半点愠怒之情都没有，却压得大殿内鸦雀无声。
那水蓝色衣服的攻略者，脸色霎那间惨白如纸。
他罔顾脑子里不断尖声警告攻略对象好感清零的电子音，毫无血色的嘴唇蠕动几下，手里还僵硬地攥着那朵亡灵花。
“我，我......”攻略者睁大了眼睛看她，磕磕巴巴了半天，到底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姬衔羽倒是不紧不慢，只平静一伸手，那仙君手中的亡灵花便被一股无形力量抽走，自空气中划过一道轻飘飘的弧线，稳稳地落到了帝女纤细的掌心中。
殿内众神的目光，也随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定格在少女的脸上。
“仙君贵人多忘事，既然如此，不妨让我来提醒你一下。”
“三个月前，人界洱江西侧，某村庄突遇大旱颗粒无收，连半点上缴朝廷的粮食都交不出来。”
“朝廷派来官兵问责，于那个夜晚几乎屠杀了半个村的男丁，又连着掳走了好几家的妇女，这才罢休。”
“阁下，可曾听闻此事？”
那攻略者僵硬地吞了口唾沫，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天行有常，或许这村庄是做了什么恶事，才遭致此等报应......我对帝女一片真心，帝女怎可如此污蔑于我？”
“再说，那些人族的生命实在脆弱卑下，就算折损百人，也属常事。”
姬衔羽轻轻端详着手中娇弱的白花，眼睛并未看他，而是若有所思地重复一遍：“那些人族的生命，实在脆弱卑下......”
“脆弱卑下。”
殿内寂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清，那些刚刚还赞叹攻略者舍得的神族如今皆惴惴地靠远了些，生怕帝女怪罪下来连他们一起罚。整个大殿中央留出让人尴尬的空余，空余中只有脸上挂着艰难微笑的水蓝衣仙君。
攻略者心头腾升起不祥的预感，颤颤巍巍还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却只听姬衔羽叹了口气。
那是一声纯粹的、饱含遗憾意味的叹气。
“金甲何在？”帝女淡淡地说。
话音未落，只听大殿外赫然响起让人牙酸的兵甲碰撞摩擦之音，落到耳朵里清晰得吓人。下一秒，帝君殿那厚重巨门被猛然间撞开，数十具沉重高大的黄金战甲好似富有生命般，踏着整齐坚实的脚步冲进了殿内。
那些战甲的头盔中空荡荡，却无一不或手持利刃，或高举金盾，胸前镌刻着神域金龙的纹样。
众神登时纷纷向后退让，更有甚者甚至发出了惊呼声，一时间场面混乱好似摩西分海。
这些闪烁无机质金色光芒的盔甲好似神座下最忠诚的守卫，直直就冲到了尚单膝跪地的仙君面前，齐刷刷抬起空荡荡头盔，看向了神座之上至高的神域统治者。
凡是资历老一点的神族，都知道这些沉重高大的金甲，是什么样的存在。
它们是白玉京最忠诚的守卫，是神域尽职尽责维护秩序的神具与武器，亦是神域帝族守护之心的具体体现。
金甲只会听从对神域一腔赤诚，受它们认可之人的命令，无畏无惧，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见这些金甲冲了进来，攻略者下意识站起身做出防备的姿态，却依然被它们团团包围住，好似被围困的蝼蚁，连挣扎都做不到。
他只能扯了扯嘴角，发挥自己趟过数个世界所练就的绝佳演技，震惊地看着姬衔羽：“帝女怎可对我如此多疑，就算卑职真的做错了什么，那也是为了您啊——”
半句话未说完，姬衔羽直接打断了他最后的告白，冷淡下了命令：“将他带去诛仙台，以随意残害荼毒下界生灵的罪名论处。”
此言一出，掷地有声，众神皆是大惊失色，
诛仙台是什么地方？
那是神域的乱葬岗，是神族的死刑台。只有犯下大错的神族才会被押解至那里，受剥除神格泯灭神力之苦，魂魄则被洗去记忆押入轮回重来一世，除非从头修炼，否则再无回转之可能。
攻略者脸上血色全无，最后一丝笑容也挤不出来了，只是满眼惊恐地看向大殿上平静望着他的帝女。
金甲神人得了命令，一拥而上扯住了那仙族的四肢，直接将他围拢着抬了起来。
被冰冷的金属大手掐住命门，攻略者这才反应过来，连尊严与脸面都不要了，当即发出杀猪般的惨嚎之声：“帝女！帝女！你听我解释！！是我错了！你听我——”
他的挣扎对金甲神将们无济于事，狗急跳墙挥出的各类仙法也全无作用。
最后，那惨嚎声被淹没在金甲反射的光辉之中，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离开了大殿，飘得越来越远。
诸神目光惊恐地看着那列队的金甲神将离去，脸色也是惨白一片。
直至姬衔羽的声音，再度从那高高在上的神座处传来，字字清晰漠然，就好像从始至终都未曾被那攻略者扰乱过半分心神。
就好像，就好像刚刚她轻描淡写下令处死的不是神族，而是一只无足轻重的小飞虫。
“欺君罔上的下场，诸位想必都已经看见了吧。”
“下次若是还有人想以权谋私，罔顾下界生灵死活肆意欢愉，先掂量掂量自己的神格，担得起几次九天雷劫。”
姬衔羽扫视过座下噤若寒蝉的诸神，眼眸带着无波无澜的冰冷。
话音刚落，神座之下百十位高位神族齐齐俯首称是，声音中皆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更有些已然有了案底的神族面如菜色惶恐不安，似乎下一个被推上诛仙台的，就是自己。
见此情景，帝女将那脆弱飘忽的亡灵花收拢入袖中，似有些厌倦道：“今日就先到此，散会罢。”
说着，她便不再看那些吓得跟缩头鹌鹑似的神族，转身走下了神座。
雪白长裙间环佩金饰叮当作响，一如姬衔羽平静走入帝君殿之时，带着近乎残酷的倨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