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再次见到丫头，是老太太六十大寿那天，她当然不是来祝寿的，只是单位聚餐恰巧定在了同一个酒店。

    两房间斜对门，我出来，她正准备进去。很意外，真的，毕竟还是分手后头一回见到她真人。

    又瘦回去了，这是我看她第一眼最直观的感受。为什么说又呢，因为我俩刚认识，还没谈恋爱那会儿，她就是这样，皮包骨的那种。再加上今天又穿了条黑裙子，显得就更瘦了。

    丫头清清淡淡的走在人群最后，前面人不知说了句什么，她低头跟着笑。

    她也看到我了，所以脸上的笑瞬间就没了。恰巧英子也推门出来，两只手往我胳膊上一揽，喊，霖远哥，妈喊你去敬酒。

    英子从小就管老太太叫妈，所以，我才说拿她当亲妹妹的话。行为上也是，可能习惯了，所以，从没觉的有什么不妥的。可这会儿不知道怎么了，英子揽住我胳膊的瞬间，下意识反应就是看对面的丫头。

    片刻的对视中，是我从未有过的心慌。我肯定要说点什么，不可能让她就这么走了。于是，这个念头出来的瞬间，我甚至都没犹豫，也没管周围还有别的人，直接冲了过去，挡在她身前。

    “丫头，我妈过生日，我得...”

    “生日快乐！”

    丫头似乎料到我会这么做，所以在我伸手要去拉她的瞬间，侧身躲了。

    丫头后退一步，视线经过我看向身后的英子，然后，又重新落回到我身上，说：“都快乐！”

    在这之前，我特别理解不了，也瞧不上那些都已经分手了，还黏黏糊糊扯什么旧情难忘的人。在我看来，全他妈活该。早干嘛去了，好的时候作，作分了又觉出是真爱了，又寻死腻活的想要挽回。

    纯他妈扯淡。

    可能是丫头这声无比平静的祝福，把我这段时间撕磨到本来就不怎么完整的心，碾了个稀碎，疼清醒了。

    她说完的那一瞬间，我就悟了。

    虽说依然理解不了这么来回折腾的意义是什么，但我突然发现，有些人吧，还真就得疼这么一回。光是疼还不行，还得疼透了，不然永远都明白不了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也永远不会懂，那些看似索然无味，乏善可陈的日子，其实才他妈叫生活，是大多数人，穷极一生都在追求的踏实，包括期间你所在意，计较的，公平与不公平，也全是因为爱，因为爱所以才会计较，才会不甘心。

    这些人，你说他们活该也好，当然，确实也不值得同情，反而还特遭人恨，是吧。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说句不讲理的话，谁他妈不想未卜先知，遇事儿既能分辨对错，看人第一眼就知道会不会跟你一辈子。

    任谁都不能，对吧。

    所以，凭什么我就不能被原谅一次，我他妈又没跟别人，只是以为自己不爱了，又不是真的不爱！

    当然，如果真能如丫头所说的都快乐，那就都快乐。

    可我不行，没她我快乐不了。而且，我也觉出来了，丫其实就是嘴硬，背地里指不定哭多少回了。

    既然都不快乐，那就别抻着了，于是，我往前一步，站她面前，把她刚才退的那步补回来，说：

    “丫头，先生身上毛病是多，尤其泛起混来特遭人嫌，但我从没拿话骗过你，这一点你是知道的。所以，接下来的话，你听好了，我只说一次。咱俩之间没别人，从来都没有。我不管在这之前，你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什么，但那都是别人说的，先生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不过，你得等等我，不用太久，等我把自己捋明白了，再谈咱俩的事儿，行吗？”

    话说完就完了，我也没指望她能表态，拉她手时没把我推开就已经很给面儿了，不能蹬鼻子上脸，得见好就收。

    而且，她能听我把话说完，就已经很知足了。

    27、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但由于太过真实，以至于时常分不清是不是真实发生过。

    梦里的丫头哭的撕心裂肺，一遍遍质问我是不是不爱她了。哭到最后嗓子都哑了，而我除了心疼，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因为我不确定具体到什么程度才能算是爱，就好像不懂像我这种偶尔的懈怠，算不算是背叛一个道理。我只知道这八年中的每一天，我所有情绪的来源，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都是因为她。

    这也是那天我说让她等等我的原因。因为我俩这段在外人看起来并不对等，甚至不被祝福的感情，是我拽着她走到今天的。不是说非得寻求什么平等，可有些时候就是控制不住想要的多一些。比如，不论未来发生什么，都会陪我走到最后的那份坚定。

    我不是怕她做不到，而是怕我，怕因为我，让她承受本不该属于她的....委屈。

    我舍不得。

    28、

    “爱情，不过是人体激素在特定条件下发挥作用，产生的一种短效性错觉，代谢完就没了。”

    这段话写在丫头常看的一本工具书上，是我在书房找东西时无意中发现的。尽管字迹已经开始泛黄，但还是一眼能看出，当时写下它时的用心。

    其实，这句话本身没什么问题，我也赞同，不过，后边儿还接了一句:“无人是例外。”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八年时间都没能使我们感情变牢固的原因。

    她不否认我对她的爱，可同时她也不相信我会长久的爱下去。从一开始，她就给我们的感情设定了时效期，这也是后来的我总是吹毛求疵，其实正是因为愈发强烈的不安。

    我无法共情她强烈到几近固执的自尊心，以及冷静克制到随时准备抽身而退的态度。

    你看，我俩都是感情里的胆小鬼。

    29、

    我没让她等太久，本来就是戴罪之身，主要也是怕，怕人根本没在等。

    而且，我也看出来了，屁的洒脱，丫其实就是怂。

    怂就怂吧，我也不指望她朝我走多少步，计较谁爱谁不爱的了，矫情那些没意思，真的。就算像之前说的，她没了我或许过的更好，但我不行，没她我一天都过不了。

    说起来挺丢人，三十好几的人了，自己跟自己较半天劲儿，除了证明非她不可外，最后啥也没捞着。不过，丢人就丢人吧，反正指望她，我俩这辈子谁都别想幸福。于是，第二天一早，我就叫了辆货拉拉，把之前她经常用的那些锅碗瓢盆，日常杂物，包括我自己，全拉她那儿去了。

    可能是看我大包小包堆了一堆，丫头开门没说别的，张口先问我是不是破产了。

    我说，算是吧。然后，把提前准备好的婚前财产转让证明拿出来，往她跟前儿一放，说:“戒指套不住王八蛋，以后我要是再犯混，你就把它拿出来，叫我别他妈得瑟，在嘚瑟光屁股滚蛋。”

    丫头不想说话的时候，我是一点辙都没有，可今天不行，我不能让她往深了琢磨，也不敢。

    你们是不知道，丫太能想了，芝麻大点儿的事儿，搁她身上能琢磨出半个山头大。于是，我接着说，我数三数，你要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我当然不会给她开口的机会，用零点一秒不到的速度，快速把数完，然后问她，我能进屋了么。

    丫头依然盯着我不说话，就在我提起箱子准备硬闯时，她侧身让开了，让开的同时问了句：“以后还走么?”

    我说，“不走了，谁走谁孙子。”

    “那不行!”丫头说。

    本来提溜着心就没放下，她此话一出，我吊着的那口气差点没上来，还好她紧跟着又接了句：“你走不走我不管，可我马上要去上班了。”

    “啊...”我长舒一口气，合着是这么回事。

    “那我送你，出门时我走前边，你等我两脚全迈出去后在出来。”

    .......

    30、

    我很庆幸，由着性子折腾半天，丫头还是我的丫头。

    她没有变，我也没有变，存在于我俩之间的差距，也都还在。

    那些虽不强烈，但确实存在于她骨子里的自卑，偶尔还是会跑出来作祟，使她无法在某些事情上，哪怕是为了我做出妥协。当然我也不需要她这么做，我尊重她的骄傲，就像她不嫌弃我众多臭毛病一样。

    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那就是我们都学会了坦诚。

    将生活中的鸡零狗碎，摆在明面上掰扯，掰扯急了甚至会喊两声，但顶多就两声，泄泄怨气就得，在多实力也不允许。

    可正是这些普通到平淡的日常，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最后，套用张爱玲说过的一句话，原话的开头带了“也许”在这里我就把它去掉了。

    “爱不是热情，不是怀念，爱是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