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

    六月末,空气里弥漫着栀子花的甜香。

    阳光洒在摆满绿植的窗台上,粉色少女漫画翻开了一半,物理书和练习册被随手扔在木地板上。顾长淮站在卧室门口,将进未进,望着床上毫无睡相的女孩,修长的食指弯曲着轻轻叩着门。

    沈云染把头深深埋进了枕头里,翻了个身,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

    顾长淮看了许久,突然扬起一抹笑意。手机在空中划过一个好看的抛物线,稳稳落在了女孩的耳边,随后响起一阵锣鼓声,女声欢快地唱起了好运来。

    “顾长淮!”女孩艰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抓起旁边的玩偶扔向门口,发泄着起床气。

    在草莓熊击中自己前,顾长淮果断关上了门,还不忘留下一句,“起来吃早饭。”

    过了一会,沈云染散着头发打开了门,身上还穿着昨晚的睡衣,在顾长淮面前她向来不修边幅。

    顾长淮已经坐在了餐桌前,花瓶里插着沾满露水的白色栀子花。

    “豆浆,薯饼,麦满分,这就是你做的营养早餐?”沈云染端详着餐桌上的食物,望向对面的少年,语气里带着十分的不满,“我可是赢了你三局五子棋,你就这么敷衍了事啊。”

    顾长淮撕开吸管包装,插|进杯子里,随手递给了沈云染。

    “友情提醒,在赢我三局之前,你输了十三局。”顾长淮漫不经心地说道:“惩罚方式我暂时还没想好。”

    沈云染闻言,一改刚才的嚣张气焰,露出和善的微笑,谄媚道:“一个喜欢吃麦门早餐的人,再坏能怀到哪里去呢?你一定不会为难自己聪明美丽善良可爱的好朋友吧。”

    顾长淮疑惑地抬起头,问道:“谁?”

    沈云染狠狠咬了一口薯饼。顾长淮其人,数十年如一日的讨厌,想从他嘴里听到夸人的话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从七岁搬家到他家楼上开始,两人的斗嘴就没有停过。小时候气急了她还会咬人,到现在顾长淮胳膊上还有她的牙印。

    再长大点她就明白了,顾长淮就是喜欢看她吃瘪生气的样子,她偏偏不发脾气,也不去理他。

    吃饱喝足后,沈云染瘫在沙发上,漫无目的地切换着电视频道。这是高三来临前的最后一个假期,夏日漫长,总得找些事来打发。

    但美好的时光总是格外短暂,顾长淮一句“罚你做二十页物理题,上午写完。”打碎了她心中的安逸。

    沈云染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不知道今天谢持哥哥要回来吗?”

    “两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顾长淮还是那副欠揍的样子。

    沈云染提高了音量,一字一顿地说道:“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能不能不要提物理这么晦气的东西啊!”

    谢持,沈云染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其影响力在五中不亚于天王巨星,事迹被一届届学妹们口口相传。直到他毕业三年后沈云染上高中的时候,五中还有他的传说。

    不过这也不奇怪,用天之骄子来形容谢持并不过分。优异的成绩,出众的外貌,良好的家境,温柔的性格,他身上的一切都无可挑剔。在情窦初开尚且懵懂的年岁里,他是太多女生默默暗恋的白月光。

    沈云染七岁那年,父母离婚。沈惠抱着哭肿了眼睛的女儿来到新家,那是沈云染第一次见到谢持,一个很好看的哥哥。

    “小持,我和沈阿姨要收拾房间,你带妹妹出去玩吧。”谢阿姨温柔地招呼着怯生生的小女孩,把她的手和谢持的手放在了一起。

    谢持牵着小云染,在小区的滑梯旁遇到了顾长淮。他带着一群小男孩,手里挥舞着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树枝,喊道:“新来的小孩,你叫什么名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你当我的压寨夫人。”

    小云染心里的委屈再也无法压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哭,让顾长淮挨了好一顿打,还丢掉了大当家的位置。从此,小区里多了个沈大当家和她的顾军师。

    不过小云染还是最喜欢和谢持哥哥玩,他有许多好看的书,不看拼音也能读故事给她听。顾长淮在旁边嘟囔着,有什么了不起的,被小云染捂住了嘴。谢持哥哥看着他们俩打闹,会拿出糖果来劝架,每人一根棒棒糖,很公平。电视里放着小鲤鱼历险记,笑着闹着,一眨眼又是夏天。

    谢持哥哥在沈云染的心里,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他总是站在很高的主席台上发言,大家都仰着头看他,沈云染脖子都酸了,心里却很高兴。同班的女生听到她认识谢持,也会露出惊讶又羡慕的表情。这种时候,她的心里就像有很多小烟花在绽放。

    在高考结束后,谢持不负众望以理科第一名的成绩成为市状元。沈云染心里又喜又忧,高兴的是谢持哥哥可以去最好的大学了,忧愁的是从此以后她就不能再天天见到他了。

    听说A大有许多漂亮的女生。沈云染看着镜子里小小的自己,扎着一万年不变的马尾,没有一点修饰,连青春痘都没有冒出一颗。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谢持哥哥身边的女生一定穿着漂亮的裙子,披着长长的头发,就像小说里的女主一样。可她,还穿着肥大的校服,每天背着妈妈买的粉色书包去上学。

    “顾长淮,你觉得我漂亮吗?”

    某次在放学回家的公交车上,沈云染终于鼓起勇气问出这个问题,她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回答,却听到顾长淮淡淡地说:“抛开颜值不谈,你还是很漂亮的。”

    她错了,人不应该和狗说话。

    顾长淮把玩着粉色的书包带,疑惑道:“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这么多年你也没有自卑过,怎么?突然觉醒了?”

    沈云染气鼓鼓地回道:“女人关注自己的外貌很奇怪吗?”

    “女人?”顾长淮显然不太赞同,用挑衅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你最多算个小孩吧。”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沈云染转过头,看着窗外重重叠叠的树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同龄的女生大多已经来了月经,有时候她们会红着脸问沈云染有没有带“那个”,她只能摇摇头。青春开始肆意滋长,隐晦的爱恋发生在每一天,她靠窗看云,总觉得花应该开了,可春天迟迟不来。

    沈云染开始焦虑这件事,沈惠听了她的话,笑着告诉她,每个人的发育期不一样。“你啊,从小就迟钝,什么事都慢一拍。”

    妈妈的话让她放下心来。

    终于,在某个周末的早上,她感到小腹传来难以言喻的不适。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不像吃坏了肚子,也不像磕到了桌角,是从身体里面蔓延出来的隐隐疼痛。

    “顾长淮,我得阑尾炎了。”

    她在电话里虚弱地求救,“你快送我去医院,然后打电话给我妈妈。”

    秒钟走了半圈,顾长淮喘着粗气出现在了她面前,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

    沈云染艰难地伸出手,顾长淮扶着她下床,语气中带着无法被忽视的焦灼,“你身份证放哪了?我已经打好车了,现在下楼。”

    她第一次觉得,顾长淮真好。这么多年的友情在关键时刻闪闪发光,连他那副面目可憎的样子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如果他们俩没有看到床单上的血迹,这或许是一个感人至深的友爱故事。但坏就坏在,世界上没有如果。

    顾长淮偏过头,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我去买点东西。”他留下这句话,落荒而逃。

    沈云染红透了脸,恨不能把自己闷死在被子里。太丢人了,竟然让顾长淮看到了,以后顾长淮一定会拿这件事笑话她的。

    奇怪的是,在顾长淮带着一袋子红糖生姜和姨妈巾回来之后,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沈云染窝在被子里小口小口地喝着红糖姜茶,暖意一点点涌上心头。她探出头去看客厅里的顾长淮,四目相对,被抓个正着。顾长淮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调高了空调温度,又走近她的房间,听着他靠近的脚步声,沈云染觉得心跳有些加快。

    他轻轻关上了卧室门,两个人被隔绝在不同的空间。

    “有什么事再叫我。”

    沈云染“哦”了一声。顾长淮走了,家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的。她说不上来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从那天开始,她不再是一个孩子了。

    “想什么呢?”

    顾长淮卷起漫画书敲在沈云染头上,“这题看了十分钟了,还没想出来?”

    杂乱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现实,沈云染愤愤不平地瞪了顾长淮一眼。“我的思考被打断了,我不写了。”

    大有撒泼打滚的架势。

    “思考?你是在胡思乱想吧。”顾长淮毫不犹豫地点破了她的小心思。

    沈云染看着对面悠闲的某人,咬着牙说:“凭什么我写题你看漫画啊,太不公平了。”

    顾长淮眼皮都没抬,“凭我是第一你不是啊。”

    “啊啊啊啊!我恨!”沈云染又想冲上去咬顾长淮几口了。

    妈妈说过,好孩子不能咬人,她努力平复着心情,“就算我不是第一,那我也没有很差吧!”

    “是啊,没有很差,也就是倒数第三吧。”顾长淮放下书,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开口,“倒数第二是你要出国的闺蜜,倒数第一是体育生。”

    自从考上了这个变态的重点班,沈云染就没少被顾长淮嘲笑。高一的时候,她在普通班也是名列前茅,可在高手云集的一班,她属实是有心无力了。

    卷不过,真的卷不过。

    打不过就转移话题,沈云染深谙此道,她伸了个懒腰,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不知道谢持哥哥回来了没有,要不我去阳台看看吧。”

    顾长淮没有说话。

    沈云染起身,初夏的阳光正盛,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谢持就这么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一如当年。

    只是,他牵着的,是另一个女孩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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