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林思瑶寻了一只竹篾编的簸箕,去堂屋里的缸里捡了几个玉米,然后端着簸箕坐到屋前的台阶上开始扒玉米粒。

    庄棣毕竟是个八岁的孩童,一脸好奇地凑上前,看着玉米粒一颗颗地被搓到簸箕里,不一会儿功夫就聚成了一座金黄色的小山。

    林思瑶将玉米芯堆到灶台旁,又端着玉米粒向院子里的石磨走去。

    庄棣歪头问道:“你要做什么?”

    林思瑶一边拿竹枝子扎的小扫帚除尘,一边道:“咳咳……我说了要给你们重新做饭肯定说话算数,等会你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这算卖了一个关子,庄棣并未再问,而是像模像样地举起大拇指称赞道:“言出必行,女君子也。”

    林思瑶将玉米粒一点点倒入磨盘,一边推动沉重的磨片,随时观察底下颗粒的粗细。待将玉米磨成均匀的粗粒,便使用小扫帚将粗粒通通扫进簸箕里,轻轻摇晃,略微筛掉里面混杂的小石头,再端进灶房倒入左手边的大铁锅内,添入足量的清水。

    庄棣殷勤地跑过来,不知疼似的空手将墙边立着的树枝、秸秆折断扔进灶膛。

    “哎!”林思瑶急忙拦住他,捏着他的小手翻来覆去查看,“你也不怕伤到手。”

    庄棣的手掌沾满树皮碎屑,他满不在乎地相互搓了搓,露出带着薄茧的手心给林思瑶看,“没事的,你瞧。”

    两只小手伸到林思瑶面前,她低头细看,确实没有受伤,上面只有一些陈年的划痕,早就痊愈结疤了。

    庄棣动作熟练地生火,林思瑶趁这功夫将右手边的锅盖掀开,用铲子刮了一点罐子里的猪油磕进锅里,油热后又将方才剩了一些的玉米粒折进去,撒上一些白糖,最后盖紧锅盖,开始等待。

    片刻后只听到左边锅里咕嘟咕嘟的不断翻滚,右边锅里则噼里啪啦像放鞭炮似的。

    等声音渐渐停歇后,林思瑶一把掀开锅盖,空气里瞬间弥漫一股香甜味道,消散,露出满满当当的雪球似的东西。

    庄棣垂涎欲滴地盯着锅里,得到林思瑶的示意后,马上小心翼翼地捏起一颗送入口中,咔嚓咔嚓地咀嚼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我竟没有见过,吃起来甜滋滋的,又香又脆。”庄棣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

    “这叫爆米花。”林思瑶抄起铲子将爆米花盛进干燥的小盆里,递给庄棣,庄棣立即欢喜地放到桌子上,打算开吃。

    “等一下。”林思瑶喊住他,又低头盛了一碗玉米粥,交给庄棣。

    庄棣沿着碗边舔了一口,点评道:“很有嚼劲,好香呀!”

    他走到桌前,犹豫了下,说道:“爹也没有吃饭,我去叫他来!”

    林思瑶正端着第二碗玉米粥迈步走了过来,闻言停下脚步,忽然想起方才初见庄晟时的画面。

    那青年一席鸦青色的方领对襟长衫,布料浆洗得微微褪色发白,身姿俊雅修长,肤色白皙,站在青蒿蔓草之间,周身镀了一层金色的日光,只是那原本应极端正的面庞自额角之中斜划下三道伤疤,通过鼻梁延展到嘴角,这三道深紫色的伤疤扭曲了五官,显得十分可怖。

    林思瑶的目光短暂地在庄晟脸上停留了一瞬,便又飞速移开,最后落到他打了补丁的鞋面上不敢再动。

    那一瞬震惊的神情自然离不开庄晟的注意,不过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因而轻笑一声,解释道:“我早年去深山为庄棣采药,不慎遇到人熊,侥幸脱逃,落了这三道疤。”

    他又道:“是不是吓到你了,是我的疏忽,我忘记让庄棣提前告诉你了。”

    林思瑶猛地摇头,不想再提这伤心事,生涩地转开话题道:“我看庄棣这样大了,还以为你会是个……”

    “会是个老头子?”庄晟弯了唇角,拢过庄棣肩膀,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状似低落道:“我成亲早,孩儿他娘诞下他后身子虚弱病邪入侵,棘手病症难以医治也早早离世了。”

    连续触碰两次他人的逆鳞,虽对方没有怪罪的意思,但林思瑶依然感觉糟透了。

    林思瑶当然不会听从汤嬷嬷的安排,随便嫁给这个克死两任媳妇的鳏夫。

    但她也不想去奚落嘲笑这个可怜的男人,更何况从见面伊始,他便表现得极为端方有礼。

    她不想有任何亏欠,受了一饭之恩,她便想办法归还这份恩情,然后她会寻机会悄悄离去。

    去招呼父亲吃饭的庄棣却独自从里屋走出来,“爹在收拾东西,让我们先吃。”

    林思瑶刚吃过三人份的饭菜,撑得肚子发胀,干脆掀开帘子俯身走进去道:“庄先生,我来帮你吧。”

    庄晟正站在榻前,手臂一展,将被褥整整齐齐铺到木板上,听到林思瑶走了进来,侧头道:“林姑娘,今晚你就在这间屋子休息,被褥是新的,只是在柜子里放久了,难免有些潮气,等明天我再为你晾晒。”

    林思瑶一愣,微笑道谢。

    第二日清晨天微微亮,村子里的公鸡昂着头咯咯咯地开始打鸣,连绵不绝。

    林思瑶本就睡得极浅,翻个身索性坐起来不再睡回笼觉。

    林思瑶换下林府那套衣裳,走到院子里弯腰从井里汲了些水,庄晟给她翻找出的女式短袄折放时间长了,边角不听话地上翘,露出娇嫩的一抹纤腰,经过堂风一吹,立即泛起鸡皮疙瘩。

    她将水桶放到一旁,别过手将衣角扎进腰带。

    待洗漱后,庄棣不知从哪钻了出来,神神秘秘地向林思瑶说道:“我给你看一个绝妙的好东西。”

    林思瑶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道:“可是你藏了什么宝贝疙瘩?”

    “我跟你讲了,你可不能告诉其他人。”庄棣郑重其事要林思瑶发誓。

    林思瑶只当孩童的玩笑,不过没拂他的面子,认真地伸出手来承诺。

    庄棣满意地牵起她的手,绕过砖房左手边那颗高大的臭椿树,扒着屋后石壁走了十来步,里面竟还有一处平地,野草更为丰茂,长了数棵低矮的树,生得枝繁叶茂,坠满了沉甸甸的绿色野果。

    “这果子好吃得紧,你尝尝!”庄棣踮脚抬手摘了几颗饱满的果实扔给她。

    林思瑶接过,放在手心里一看,原来是青枣,倒没毒性,于是便在庄棣期盼的眼神中搁在嘴里轻轻一咬,霎时,酸涩的汁水溢满齿间,酸得她皱起鼻子嘶嘶吐气。

    “不好吃吗?你试试这颗呢!”庄棣热情地摘下更多酸枣,用上衣兜着摇摇晃晃向林思瑶走来。

    “我还不太饿,先收着待会再吃。”林思瑶客气地谢绝了庄棣的好意,抬头看了看这四周,衷心夸奖道:“你可真厉害,谁会想到石壁后竟还有长了枣树的平地呢!”

    庄棣没有察觉,将果子放到准备好的布兜里,开始向林思瑶介绍他的“宝贝疙瘩”

    “这是爹先发现的,他只告诉了我一个人,我将这个秘密保守得很好,现在我将它告诉你,你千万别说出去哦!”

    在庄棣天真无邪的童言童语之中,林思瑶这才得知,为何他们父子俩会将这酸涩无比的枣子当做宝贝。

    原来这处跃龙峡后的村落名为长留村,相邻河水丰沛,良田广袤,原可自给自足。

    后来村子里有名的泼皮高大亭,一次随着村里人外出归来后,一改往日偷鸡摸狗的德行,揣着支陌生的药草四处走动,鼓吹这支药草在外面的集市中能卖出高价。

    起先这村里的农户只当他坑骗乡邻,全没当回事,直到高大亭说动了家人,铲除了田地里原本的作物,改为耕种药草,第一回采收便卖了好大一笔钱,高大亭家里也逐渐阔绰起来。

    原本观望的农户纷纷效仿,在高大亭那处领取药草籽,再回自家田地播种。

    渐渐地,没多少农户再去耕种粮食,但依靠村里人定期组织外出采买,也能满足温饱。

    直到大水冲垮了唯一的桥梁,大家外出受阻,高大亭雇人在山崖两侧吊起绳索,又说服族长,只让高家人从此通过。

    从此以后,只高家人能与外界沟通。

    高大亭本性暴露,开始压低药草价钱,大家想采买物资全仰仗高家,因而敢怒不敢言,随着时间推移,村中粮食渐渐不足,农户此时再想改药田为农田已为时尚晚。

    要么,就受高家的欺压,累死累活地耕种产量不高的药草换取低微的银钱。

    要么,就翻耕土地,在等待农作物成熟的这段时间,一家人食不果腹,静静等死。

    听到这里,林思瑶若有所思。

    那接她进村的农妇,想必就是高家派出的人。

    见那农妇与林府汤嬷嬷熟络的样子,想必高大亭肯定与京城的高官们有所往来。

    只是如今高家把住唯一的枢纽。

    她又不能化出鸟翼,凌空越过山顶飞出去。

    出逃一事只能另做他算。

    庄晟站在山壁后,看着林思瑶与庄棣亲密无间地坐在一处,说着什么悄悄话。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个高门大户出来的姑娘,短短时间内好像已经习惯了窘迫的环境,笑意盈盈地看向旁边的孩童,虽布衣荆钗,但其神情明媚,面如桃花,甚是夺目昳丽。

    庄晟没什么表情,淡淡移开视线,抬脚走出山壁。

    “原来你们在这。”庄晟拂开碍事的树枝,向她们走来,脸上三道伤疤在日光的映照下更为明显,他注意到地上的布袋,笑道:“看来棣儿非常喜欢你,他对这处秘密向来是守口如瓶的。”

    林思瑶站起,拍了拍身后的草屑,看着庄棣玩笑道:“肯定是他早上被我肚子里咕噜噜的响声吵醒了,可怜我饿肚子才带我来这的。”

    “别看棣儿年纪小,但他看人极准。能获得棣儿信任的人必定是品行端正之人。”庄晟走近拾起地上的布袋背在身上,语气很轻但肯定道:“高大嫂所言不尽为实,林姑娘应是有什么苦衷罢。”

    林思瑶来之前受过汤嬷嬷的警告,若是说出真相,必定不得善了。

    见小姑娘踌躇不前,庄晟并没有勉强她作答的意思,开口说道:“这里蚊虫蛇蚁甚多,先出去吧。”

    午饭间,林思瑶心不在焉,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是我早晨的话有冒犯姑娘之处,我在此向姑娘道歉。”

    庄晟忽然放下筷子,表情柔和地看向她,语气极为真挚,毫无敷衍之意。

    林思瑶立刻摇头否认。

    庄晟又道:“可是茶饭粗陋,不合口味?”

    林思瑶还是摇头,她犹豫了会,问道:“我忽然想起有一件极为重要的物事忘在了林府,我想托人去取,但又不知怎么与我的小姐妹们联络。”

    “重要的物事么?有点麻烦。”庄晟为难道:“桥梁损毁,如今唯一的外出绳索处都有高家人把守,但高家人唯利是图,恐怕不会轻易地答应帮你这个忙。”

    “好吧……”林思瑶没再说什么,只是神情中带有一丝落寞。

    庄晟察觉她的低落,抬手将桌上唯一带点荤腥的菜向林思瑶那边推了推,安慰道:“你先好好吃饭,这件事我尽量去想办法,争取早日给你答复。”

    林思瑶听了他的话,忽然心中升起一阵暖意,原本焦急的心绪在他的安抚下渐渐恢复平静。

    但转念一想,此番作为只为了逃离此村,此番言论也是为了达到目的欺骗了他,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林思瑶心中仍闷闷的不得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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