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季维钧面无表情地走出客厅,腕上的手表在夕阳的余晖里折射出一道白光。

    陆管家看了过来。

    见他眼眸微低,看不出情绪,手臂上搭着一件黑色西服,身上刚换的衬衣剪裁合身,熨烫平整,衣摆扎进裤线明显的西裤里,显得他大步朝车库走的身姿更加矜贵挺拔。

    陆管家关掉水阀开关,开口问:“维钧,这么晚还要出去吗?”

    “嗯,公司临时有点事。”

    “需要我联系小陈开车送你吗?”

    “不必了。”

    走了几步,想起什么来,他转过身对陆管家吩咐一句:“我房间浴室里的水笼头坏了,你找人来修一下。”

    “好,我马上联系人来。”

    季维钧站在一株灌木绣球旁边,逆着光,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陆管家见他还有话要说,等着他下一句要交代的话。

    “下午的时候……”语气不似平常的淡然,透着一丝古怪。

    话没有说完,只丢下两个字。

    “算了。”

    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林依走在路上,忍不住再次打开手机看,电量只有百分之十了。

    天色已经暗下来。

    如果天黑之前还是打不到车,手机又关机。

    脑子里开始闪出新闻或者电视剧里的各种犯罪场景。

    身后有汽车开动的声音,由远及近。

    她不由自主地想象,空旷无人的马路上,一辆车驶过,突然停靠在路边的少女面前,一名男子从车上下来,少女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捂着嘴,扣住脖子拖进车里,然后……

    “嘀嘀!”

    耳边突然想起的汽车喇叭音,吓得她打了个寒颤,惊恐地转过头,看向停在自己身旁的黑色轿车。

    她看到驾驶位的门被打开。

    季维钧站在车门旁,深幽的眼神看着她,嗓音清冷疏离,“你怎么还在这儿?”

    “……”

    她愣怔几秒,从惊吓中回神,红唇开合两下,嗫喏着说:“我,这里不好打车。”

    话一说完,她立刻把脸转向一边,视线落在路边的绿化带上。

    季维钧微迷着眼,面无表情地睨着她,将她的不安和躲闪都纳入眼中。

    她听到低磁寡然的声音响起,隐隐透着命令的味道。

    “上车,我顺路送你。”

    林依下意识拒绝。

    “不,不用。”

    刚才一直打不到车时,她也抱有一丝希望,能遇到认识的人顺路送她一程,哪怕是把她带到一个好打车的位置也好。

    可是她没有想到会是他。

    隔着一辆车的距离,她视线越过车顶,对面的人站着哑然未动,面目冷清。

    一副耐心等待的样子。

    她忍不住想,这人现在穿戴整齐,矜贵又禁欲的模样站在她面前,平静无波地和她说话,那是他有高于常人的定力。

    但是她没有!

    短时间内,她无法做到像他一样,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此时面对他,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他这样若无其事,用古井无波的眼神看着她,她都觉得是一种煎熬。

    “你是想在这条路上走到天黑吗?”

    林依觉得他这句话说完,天瞬间又暗了几分。

    想到刚才自己脑补出的犯罪场景,她脸色变得苍白。

    *

    坐在副驾驶后排的位置上,只能看到男人认真开车的侧脸,和他身上面料考究,一尘不染的衬衣。

    随着他开车的动作,衬衣的布料稍微绷紧了些,上面隐隐显示出男人特有的肌肉线条。

    他平视着前方,目光淡淡,侧脸轮廓清晰,下颌线如刀削,整个人在暗光掩映之下,透着清隽的疏离感,这使她完全开不了口。

    林依默默地把脸转向车窗外。

    天已经黑了。

    也看不到什么风景。

    车内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她鞋底和车脚垫轻微摩擦的声音。

    季维钧轻松地打着方向盘,汽车转了个弯。

    惯性使然,林依身体不受控制地偏了一下,她看到方向盘在男人掌中转动,握在上面的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骨感有力的手腕上,戴着一块黑色的劳力士手表,显得既矜贵又性感。

    欣赏帅哥是很正常的事,但是面对他,除了尴尬和害羞,更多的是她几次三番冒犯的心虚。

    林依懊恼地咬着唇,想把视线挪开,又忍不住拿眼偷瞄。

    “你想说什么?”

    男人声音不大,却惊得她猛地抬头,落在后视镜的眼,骤然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

    来了来了,他带着他的兴师问罪来了!

    林依心跳瞬间紊乱,稍微调整一下坐姿,睫毛轻轻颤动。

    她艰难地开口: “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在……”

    她捏紧的手指,因为用力,手背上突起的掌骨关节有点失去血色,透着苍白。

    话只说了一半,但是两个人心知肚明,她后半句是什么。

    季维钧没有出声。

    她不动声色地看他的表情。

    面无表情。

    “如果我说,我什么也没有看见,您信吗?”

    “……”

    “不,不是,我只看见上半身。”

    啊!!她到底在说什么呀!

    “嗡”的一声,气血冲上脑门,脸色瞬间血红一片,她觉得自己的头快要炸开了。

    季维钧眼皮轻抬,看了一眼后视镜。他唇角扯出一抹邪肆的弧度,哼笑一声。

    “哼,放心,我不是来杀人灭口的。”

    她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也不会要你负责。”

    她当然知道他不会,可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可不像是会开玩笑调侃的人。

    他说不用负责,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想了一阵,她只憋出两个字。

    “谢谢。”

    “……”

    昏暗的空间里,林依好几次打开手机。

    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电量又少了百分之五。是该给手机换新电池了。

    车内温度攀升,她的脸越来越烫,额头和鼻尖上也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在想,她突然把车窗打开,是不是过于冒昧,是不是应该请示一下他。

    未及开口,前排两个座的车窗缓缓降下一半。

    春日夜晚的风瞬间溜了进来。

    与此同时,发丝飞扬。

    车内混合着外面空气中的青草香和女生发间特有的洗发水香,车速不快不慢,晚风惬意轻拂。

    缓解了一些紧张和压力。

    林依抬手撩了撩扫在脸上的碎发,把散乱的头发拢在一起压在耳后。

    她为这种不经意间沾了他的光,感到一丝窃喜,同时也为这恰似心有灵犀的巧合,感到一丝羞窘。

    手机伴随着一声消息音,屏幕亮了。

    是季槿发来的语音。

    应该是要说送文件的事。

    “小林子,我提前给你说,等会儿和你接头的那位,是个大帅逼,而且还是我们公司里,最年轻有为的设计师,一会儿人家要是表达感谢,提出请你吃饭,不用推辞,他是单身。”

    语音响起的瞬间,她惊慌地抬头,看了一眼季维钧,他好像没有被影响,神情不变地看前方路况。

    随着季槿越来越离谱的发言,她手指胡乱地点击屏幕上的语音条。

    但是直到语音结束,也没有点对位置,就这样以外放的形式听完了。

    季维钧自然也听到了。

    “是季槿让你来的?”他目视前方开车,嗓音清冷平淡。

    “嗯,她在外地,让我帮她送一份文件给同事。”

    “她让你送去哪里?”

    “清晖路的华贸大厦。”

    透过车窗,看到外面路的两旁是各种灯牌璀璨的商铺,和过往来去的人流以及车辆,其中包括几辆空载的出租车。

    思忖片刻,她提出:“要不我就在前面路口下车。”

    “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这边应该好打车的。”

    “我正好在附近办事,顺路而已。”

    林依:“……”

    等她回过神,汽车已经开过路口,转入主道。

    她抿一下嘴唇,悻悻然把话收回。

    “那,麻烦您了。”

    “……”

    林依端坐无语,在心里默默说服自己,这样也好,他说顺路,如果她还坚持下车,显得矫情,会让人觉得她在故意躲他。

    进入市中心路段,霓虹灯下车水马龙,人员流动,车辆行驶缓慢,甚至开始走走停停。

    如此龟速,车内又如此安静。

    尤其是长时间的停留等红绿灯时,两个人在狭小的空间里,相对无言,气氛异常尴尬。

    “季槿在给你介绍男朋友?”

    他突然打破沉寂,语气随意,似乎也是为了缓解气氛,随便找话聊聊。

    但是这个问题涉及隐私。

    精明睿智如他,怎么会迟钝的察觉不到,而且他这样的人,实在是和“八卦”两个字不配。

    她拿不准这句话的意思。

    一阵诧异,又一阵措辞,最后回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她就这样,喜欢开玩笑。”

    季维钧没有再接话。

    直行的绿灯亮起,他缓缓踩下油门,汽车向前方挪动。

    前面排队的车太多,还没有轮到他们又红灯了,汽车再一次停下不动。

    “ 那季槿呢?她有没有瞒着家里偷偷交男朋友?”

    林依:“……”

    她以为刚才已经结束了这个话题。

    林依小声作答:“我不知道。”

    他显然不信这个说辞。

    “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

    林依被他噎住。

    也是,她和季槿认识十年,关系好到穿一条裤子,盖一床被子,电话粥能煲两个小时,什么话不谈什么心不交。

    她随便说一句不知道,这不是明显的敷衍吗?

    她开始认真措辞,“我想,如果季槿真的结交合适的,男朋友,应该会介绍给家里,不会瞒着的,毕竟是成年人,正经谈恋爱没什么好隐瞒的。”

    “你的意思是她现在交的男朋友不适合让家里知道?”

    林依:“……”

    她好像听出一种,季槿在谈不正经“恋爱”的味道。

    天哪!她是不是给季槿挖了个大坑?

    林依:“不,不是这样,我的意思是,季槿没有谈恋爱。”

    这样的解释显得很苍白,反而给人一种被拆穿以后,做作否认的感觉。

    “ 不必替她打掩护。”季维钧冷冷道。

    “没,没有。 ”

    她感到一阵心累。

    他从来不是这么咄咄逼人的,今天却反常地失了风度。

    而她不知道的是,季槿隐瞒交往的对象,后来差点害惨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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