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师锦年白天都在帮助准备年货、扫尘和祭祀,只有晚上的功夫才能在门前的小院子里练拳。

    家里人都一个接着一个回来了,只有养父因事回不了家。所幸新年的钟声敲响,将人们身上暂时的阴霾也一扫而尽。

    除夕夜。

    这是一年一次的团聚,前几日还空荡荡的房间,如今竟然显得有些小了。

    待吃完年夜饭后,大人们还在桌上聊着家常,臻儿又跑去村头找同伴放爆竹玩,师锦年便一人来到院子里。

    天上很黑,没有月亮,只有几颗不是很明亮的星星。远处的夜幕上绽开几朵绚丽的烟花,却也转瞬即逝。

    爆竹常见,烟花难求。那些有钱人家往往会在春节期间选择放烟花哄孩子,贫苦人家也正好蹭此机会一饱眼福。

    烟火向星辰,所愿皆成真。

    师锦年双手团在一起,坐在木凳子上,望着那一朵一朵转瞬即逝的烟花入了迷。

    但是渐渐地,师锦年发觉自己好些无聊。

    村里与师锦年同一个年龄段的女子很少。就连师锦年唯一认识的同龄姑娘,也在年前赶回了老家。

    师锦年又转了一圈,发现实在融不进任何一个大人和小孩的圈子。

    明明是大年三十,怎么就这么无事可做呢?

    找不到人说话,也不想练拳,师锦年便想到了山上的小施。

    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找过小施姐姐了,也不知道她最近咋样了。

    虽然从来没有一个人晚上上山,师锦年实在耐不住寂寞,便跑去寻了一只蜡烛和一盏提笼,决定上山去找小施说话。

    晚上山风很大,提笼中的火苗被吹得畏畏缩缩的,只能照到一小片地。不过好在天上有时不时绽放的烟花,间断地照亮着师锦年前行的路。

    终于来到洞口——

    “小施姐姐!”师锦年喊道。

    无人应答。

    人又不在?

    大晚上的,小施又跑到哪里去了?

    师锦年提着灯笼,小心地绕过洞口那些盘旋的藤蔓,往里面走去。许是山洞隔了风,微弱的烛火渐渐变得明亮,逐渐照亮小半个山洞。

    空气中夹杂着一股墨水和血腥味,越往里走,气味愈浓烈。师锦年一手小心提着灯,另一手轻轻捂住了口鼻。

    洞壁上是一些歪歪扭扭用墨水写着的字体。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起,师锦年将竹笼靠近,只见洞壁上写着的是一种流传于司香界的独特字体——香体字。

    早年间,上流社会钟爱各种香药,上至庆典祭祀,下至案具陈设,用香需求和耗度也越来越大,因此司香师一职便应运而生。

    师锦年认识此字,是因为生母曾从事于此行。为了防止自己香料的配方落入竞争对手的手中,每一家往往会有自己独特的香体字作为书写交流的介体相传。当年,师锦年的母亲刚嫁到宛城时,便是靠着调出了荼蘼一香而出名的。

    巧合的是,这墙上的字体正是母亲教过自己的荼蘼香体。

    “楚州南岩,首穆安,三千石,十五万…… ”

    这是什么意思?

    师锦年来不及仔细分辨,只闻见洞深处的血腥味似乎越来越重。

    提灯一转,照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倒在地上。

    师锦年心中一惊,赶紧跑上前,只看到小施昏倒在地上,手腕处冒着汩汩的鲜血。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几秒钟的时间,师锦年赶紧扯下新衣上的布段,将小施的手腕包好止血。

    此时怀里的小施全身发凉,只有额头是滚烫的。

    怎么办怎么办?

    师锦年急得直冒汗,要救小施的命,似乎只有下山一条出路。

    “锦年,是你吗……”

    施辄只感觉脑子很沉,努力想要睁开双眼,试了几次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是我。”师锦年赶紧蹲下身,脱下了自己的外套,为施辄穿上,接着赶紧将施辄放在自己的背上,“你趴好,我送你下山,去请大夫。”

    施辄只感觉体内的热量正在这严冬之中慢慢流失,只是双手用尽着最后一点力气,扣上了师锦年的肩膀。

    她的背,好暖和……

    当感受到施辄靠上来的那一刻,师锦年一把拎起提笼便起身,却意外地发现施辄比自己想象中的要轻好多。

    人命关天。

    没工夫细想,师锦年咬咬牙,根本没功夫细想,便赶紧往山下跑去。

    夜晚的山间早已堆满了厚厚的积雪,路很滑。

    师锦年背着施辄,步子不敢迈得太大,只得小心前行。

    “锦年……”

    师锦年背后的声音气若游丝。

    “小施姐姐,马上到山脚了,你一定会没事的。”

    要背着一人走山路,对于师锦年这个年纪来说,到底还是有些吃力。师锦年只觉得脚有些软,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雪冰封了一般。

    “要是我死了,你去江州找谢……”

    迎面是呼啸而至的山风,吹得师锦年耳边嗡嗡的,完全盖住了施辄细微的声音。

    “你不会死的,别瞎说,江州我记住了,还有谢什么?”师锦年大声道。

    “谢共秋。”施辄被寒风冻得哆嗦,只得咬咬牙,凑到师锦年耳边又挤出三个字。

    北风卷着雪粒,拍打在师锦年的脸上,两边是猛烈摇晃着的枯枝,哗啦哗啦地哀嚎着。

    在这朔风凛冽之中,对于师锦年来说,连站稳都是个挑战,更不要说能够一字不落地听清楚施辄的话。

    所幸一路并无意外发生。

    等到达山脚时,风渐渐地小了,路也平坦起来了,可是,身上的人却好像没了动静。

    可是背上的人并没有回应。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华灯红烛,香烟缭绕,觥筹交错。前方的道路两旁的摊子前挤满了人,鞭炮声此起彼落,花灯影影绰绰,一派热闹的景象。

    师锦年似乎想到了什么,便赶紧俯身,用手往地上一扫,沾了泥就往施辄的脸上糊去。狼狈的两个人似乎与这个喜庆的节日格格不入。

    等来到医馆时,店家早已打了烊。

    望着紧闭的大门,师锦年的心凉了一截,却还是小心将施辄放下,赶紧绕到侧面去看,馆中依稀有些灯亮。

    还有人!

    “章大夫,开开门啊!”

    师锦年赶紧敲门,可是却了好一会儿才有位从来没见过的伙计开了门。

    “章大夫不在。”开门的伙计刚算完账,正要回家,却被突然敲门的师锦年截下,心中有点怨气。

    “那……那你可会救人?我姐姐好像快不行了。”师锦年重新抱起昏迷的施辄,急得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这,我就一个刚来算账的,我也不太会啊。”

    三十夜,一个小姑娘抱着姐姐来看病也着实不容易。那伙计本想推辞,却终究还是心软了,便支支吾吾道,“外面冷,你们先进来,我翻翻章大夫的医书,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

    “多谢!”

    医馆的陈设极其简单而整洁,中间有一张不算很大的床。

    从山上下来早已经是筋疲力尽,眼看师锦年有些体力不支,伙计也是很热心地赶紧将施辄放到了床上,简单地查看了一下情况。

    “她的手腕怎么了?”伙计看着施辄的手腕处被厚厚的衣料紧紧的绑着。

    “姐姐想不开,就在手腕上划了一刀。伤口的血一直冒,我就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师锦年回答道。

    平日里看着章大夫行医,伙计多多少少也还是学了一点,便按照记忆中的样子,从柜子里取来纱布,然后小心翼翼地解开施辄手腕处绑紧的衣料。

    施辄腕处的伤痕的血不似之前那般汩汩冒出,只是微微地往外渗。

    伙计左思右想,却依旧想不起平日里章大夫的包扎手法。

    那殷红色的血似乎感受到了伤口处压力的消失,又从一点点的渗出开始往外冒。

    “血又多起来了,你快包呀。”师锦年望着呆住的伙计,只得赶紧催道。

    “你不懂,这个包法也是有讲究的,若是包错了反而不好。”伙计绞尽脑汁,望着施辄白玉般手腕处的那道殷红,拿着纱布无从下手。

    “我来!”

    师锦年抢过伙计手中的纱布,也顾不得什么包法讲究,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往施辄的伤口上缠。

    几乎同时,原先虚掩着的门被打开了,与寒风一同涌进医馆的还有一个熟悉的人影。

    “艾叶、石灰粉消毒,三七、仙鹤草、白芨止血后再包扎!”

    师锦年抬头,一脸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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