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姜采盈简单整理了一下装束,刚迈出门槛,檐梁之下站着一个身量挺拔的男子。不配长枪,未骑烈马,李漠简单着了一身藏青色素缎长袍,乌发高束,便已尽显少年将军的卓尔不群,意气风发。

    他容颜如玉,一笑便有如灿目星辰。“公主。我正欲走,传旨的公公便来了,说姑母有事传召我们,不若我们一同进宫去吧。”

    姜采盈站在檐下看他,有些发怔。一觉醒来,明明人还是那人,可却又仿佛不是。

    说起来,她与李尔也算是自幼相识。及笄之后,皇弟批准她在宫外建府,李尔那时候刚好奉皇命回京述职。

    他正好有空,二人就公主府的假山凉亭,阁楼庭院的风水细细地探讨了一番,一来二去便也算熟识了。

    后来李漠返回淮西封地,姜采盈时常与他互通书信。姜采盈逐渐对这位文采斐然,高大俊秀的少年将军生了爱慕之心。

    只要他在京,两人必相邀游玩,夜间归府,她也曾在公主府门前频频回望,期盼他走前能再与自己说说话。

    可刚刚梦中的一切,却又是那么地真实,真实地令人心悸。一年后,眼前的少年当真会如梦中所述那般灭了她的国,杀了她的阿弟,亲手勒死她吗?她究竟要不要因为一个无凭据的噩梦,去苛责一个可能无辜的人?

    姜采盈思绪繁杂,不知如何相待,便只冷冷地回了一个“嗯”字。

    眼前的人面上明显闪过一丝错愕,却快速回过神,给她让出道来,“走吧。”

    ***

    自公主府正门出,右转三百米,便到了帝都最为繁华之地,绫罗街。马车外辕木上挂有公主府的图腾标志,仪仗庄严,故一路上行人众多,马车却畅通无阻。

    银雪白驹为其开道,李尔手握缰绳,坐在马上止不住频频回望,公主今日似有些不同。

    往日里他们二人出行,公主总是恨不得邀他共乘。可他都以礼数婉谢,即便他们的婚事已定,但一日未成婚,他便要一日谨记尊敬,爱护公主的名声。

    每每这时,公主总会用有些委屈但又有点幽怨不舍的眼神看着他,小声嘟囔着,“长遥哥,我好想快点嫁给你。”

    可刚刚在府门前,他只不过伸出一只手,想扶她踩上马车的脚凳,她便轻轻地皱了下眉,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侧了一步。在他愣神之际,由揽月搀扶上了马车。

    “公主,方才我听揽月说你身子不适,不若今日见太妃的事情,改日...”

    “不必了。既然是太妃召见,昌宁作为晚辈,岂有不应召之理?”语气之冷冽,令人猝不及防。

    李漠心中一沉,难道,她发现什么了?

    “对了,长遥哥,我有一事想要问你。”见她主动搭话,李漠心中的失落霎时一扫而光。

    “太妃娘娘...”姜采盈停顿片刻,突然一转话锋,“没什么,等进宫再说吧。”

    她放下帘子,将外头的寒气隔绝,语气是说不出的倦意。

    李漠只好翻身上马,为她开道,一同往朱华门去。

    宽大华贵的马车内铺着绵柔的绒毯,内置的坐凳下还暗嵌着火炉,可姜采盈还是觉得冷。早上揽月递给她的药,她还未吃。

    从前,对于她常年服用的护心丹,她从未有过任何犹疑,只因这是经太妃之手,太医院严格把关的御药。

    可如今,却也因为这药出自董太妃之手,她萌生了芥蒂之心。

    十岁那年,姜采盈在御花园玩耍,不慎被人推入水中,险些溺亡。

    命是捡回来了,可太医说她春水寒气入体太久,已伤及她经脉之根本,恐岁数难长。往后每年入冬,她体内寒毒都惊险地能要人命。先帝曾遍寻天下名医,期望为昌宁公主寻得破解寒症的方子。

    当时,董太妃已进宫多年,却一直不受先帝青睐。身为医女,她提出漠北有一味草药能有效化解公主寒败之气。

    而后,父皇火速派人赶往戈壁滩,找到了那味药材,太医院将其制成护灵丹,这才缓解了昌宁公主的体寒之毒。

    经过太医院悉心调理数年,姜采盈的体质已与常人无大异,只需定期服用护心丹,注意保暖便可无虞。

    按照大云祖制,天子驾崩后,未留下子嗣的妃嫔都应衔玉殉葬。因这个原因董太妃得以逃过一劫,直至今日新皇登基,她仍在宫中尊享圣敬。

    随着她的年岁渐长,她对于护心丹的依赖也愈发严重。前些年,还只需每月服用一颗,如今她的寒症愈发凶猛,竟到了每三日必须服用的地步。

    一经停,体内寒气便将反噬地更加严重,卧床不起小半个月的情况都是有的。

    如今,她不过误了些服药的时辰,体内便有一股强劲的寒气在经脉中乱窜,不消一会儿,姜采盈脸色微微泛白,头也有些晕。

    她捂着胸口,郁气难发,外头突然吵闹非凡,有人当街拦道,大骂几句,“滚开!”此时,马车竟狠狠地顿了一下,姜采盈整个人止不住往前栽去。

    伴随着马儿一声长嘶,姜采盈掀开车帘,拧眉怒视:“何人敢拦公主府车驾?”

    公主府的府兵已全数亮出兵器,作戒备姿态迎敌。她的正前方,李漠背影挺立,铮地一声拔出佩剑,剑光在日照下闪耀发光。

    他直指对方,声音沉静肃杀,“让开。”

    姜采盈的目光越过李漠,往前方看去。长长的仪仗队,自城头拐过,在闹市中蜿蜒成一条巨龙。

    好大的排场!

    为首的两位彪形大汉跨坐在马上,扛刀狂笑,待看清来人之后,便装模作样地拱手行礼,“原来是九公主的车驾,属下实在该死,惊扰了公主出行。”

    “既知该死,为何不下马行礼谢罪?”

    夹道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在大庭广众之下藐视皇权,这几人是有多大的胆子?还是说,他们主子,竟比当朝九公主还尊贵?

    还未等姜采盈发号施令,那两位大汉突然闷哼一声,目眦尽裂地双双从马上落倒,扬起一层轻灰。

    他们的眉心,各显现出一个针状的小孔,小孔向外冒着血珠,两人睁大双眼,均已断了气。

    等了两秒,人群之中终于爆发出第一声惨叫,“死人啦!”

    姜采盈也不得心悸,李漠收起剑,回身替她挡住视线,“公主,没事吧?”

    李漠深知,公主平日里骄纵尊贵,最不喜见血腥。可他哪知,姜采盈在梦中所见的,比这残忍千万倍。

    她拂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这时,长街的尽头,幽远清脆的六角銮铃拨开喧嚣闹市,随风传来。辘辘的马车声碾过干净的青石板,一驾通体玄黑的四驱马车缓缓而来。

    “摄政王驾到!”

    马车以织锦车盖,丝绸为帘。车前一对金光雕饰随行而动,与通身金丝楠木的车架交相辉映成典雅又暗黑的气势,令生人生敬,熟人生怖。

    大云朝以玄色为尊,天子出行乃驾五驱马车。而眼前之人,以尊色为饰,以四驱为驾,纵观整个大云朝,除了那个权倾朝野,大逆不道的佞臣卫衡,谁还敢如此张狂?

    摄政王卫衡,字景仲,锦州通县人氏。传闻他的父亲曾是通县县令,文兴二十年被“乌桐官案”波及入狱,第二年在狱中病死。

    卫衡年幼,携母一路西逃,正巧遇上蓟州兵变。他被当成叛军,一路押送入京。先帝大怒,下令三日后于武安坛将其斩首。

    那天,昌宁公主恰随帝亲监仪式,行刑之前,公主突然无端嚎啕大哭,太常太保等人劝说,公主身负祥瑞,如此这般哭泣恐是在传达天怒。

    此人,不可斩。

    先帝信以为真,认定卫衡同昌宁公主一般,乃是大云的祥瑞之人。后来他凭借此特赦入仕,选为郎官。当年乌龙解开之后,先帝封他亲信,又逐渐升他为大司马。

    先帝驾崩前,曾临终托孤嘱咐他辅佐少帝,匡扶朝纲。五年来,他却机关算尽,玩弄权势。不仅成功将朝中六部尽握手中,就连京中羽林军也独独听他号令。

    如今,年仅十二岁的少帝在朝中尊称他为“亚父”,事无巨细地同他商量,他却利用少帝幼稚之心,大肆屠杀忠臣,颠倒黑白。

    文武百官闻摄政王名号则如丧胆,从前大云朝的名臣气节已荡然无存,朝野上下全是谄媚势力,踩高捧低的权臣。

    姜采盈想,早知今日,五年前他受刑时自己宁死也要忍住不哭。

    全街百姓跪地敬呼,“摄政王千岁!”

    千岁?姜采盈在李漠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迎着对面的那辆马车,投去冷冽又憎恶的目光。

    一个狐假虎威,弄权夺势的小人也配千岁?

    李漠一沾到她的肌肤,便止不住惊呼出声,“公主,你脸色怎这般白,手也这么冷?护心丹可服用了?”

    姜采盈忍住体内的不适,看了李漠一眼,拂开他的手,淡淡道:“无事。”

    全天下,她最不喜在卫衡的面前露出羸弱,这会令她有种小人得道,天道倾覆的错觉。

    此时,熏风将那四驱马车的帘子掀起一角,露出马车里气派的装饰。卫衡穿着一身玄色云锦长袍,腰间束金纹腰带,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手中的扳指,整个人透露着与生俱来的邪气与压迫。

    他道:“昌宁,过来。”

    语气冷冽,散漫,充满压迫。

    大云朝中,皇帝敬称她为‘阿姐’,其余众臣皆尊称她为“九公主”。自父皇母妃去世后,朝中再无人敢直呼她的封号。

    唯独他。

    他总是高高在上,用冷漠的眉眼俯瞰众生。

    朝堂之上,只有不涉朝政、骄纵无度的九公主,敢当众痛骂一下他,其他人就连不小心对上他的眼,都可能遭来杀身之祸。

    可卫衡这小人,心眼极小,睚眦必报;骂完之后,隔日她的亲信可能就会横尸大街;她的阿弟可能会被他禁足,而他在朝堂上搅弄风云;她敬重的朝臣可能会因为一句怒言被举朝讨伐,到头来她还得上门去求他高抬贵手。

    “别让我说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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