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

    漆黑而安静的房间，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声音清冷如三月的天气。

    “亮灯。”

    依旧是漆黑而安静的房间，椅子上的男人鼻腔涌上一口气，又缓缓压抑下去，只在房间里沉沉地散开，他有些不耐。

    “请开灯，谢谢。”

    出乎他意料，没有任何动静。

    顾炎不明白的是，即使他搬出了极少会用到的“请”字，依然没办法向sam下这么简单的一个指令。

    细长手指轻轻敲在餐桌上，两三下的时候，手指顿住，迟疑地再敲一下，两下。顾炎收回手指，他确定，他听到的绝不是手指敲击玻璃的声音。试探地把整个手掌覆在桌面，不是凉凉的玻璃，是木头。

    木头？

    从屋外传来像是汽车鸣笛的声音，发动机隐隐约约不甚清晰，接着是尖锐的警报声，他在电视上看到过，这是从前火灾出警的鸣笛声。

    尽管人还是坐在原位，但顾炎已经察觉到了屋子的不对劲。

    “你们，快把程序换回来。”

    顾炎只当是几个朋友在他三十岁生日这天的恶作剧，先是给他做了一个外观很漂亮但完全不能吃的蛋糕，在他们的监督下像模像样地点了蜡烛，许了个愿，吹了蜡烛，这一切都没什么不对，只是在睁开眼睛之前感觉到一阵轻微的晃动，很轻很轻。难道就是在那一瞬间，这帮家伙把他家的设定改了？他们什么时候速度变得这么快？就算是事先演练过多次，也不合理，退一万步说，如果只是修改了指令让他控制不了各种开关，还算勉强能理解，但现在这样子，他们甚至动了房间的摆设和触感。

    “SIRI”

    餐桌的一角发出两声“噔噔”，一丝微光闪过。顾炎松了口气，要是连他的手机都被篡改，那可就不妙了。

    “呼叫唐律。”

    又是一声“噔噔”后，并没有如顾炎所想的接通电话，而是机械的回答【通讯录中没有唐律，要不要找叫这个名字的地方呢？】

    没有？这不是一个他期待的答案，顾炎坐直了身子，不由得警觉起来。

    “SIRI，这里是哪？”

    【你目前在襄城市白云路150号附近。】

    顾炎“嚯”地从椅子上起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灯光，走到窗边。他需要求证一件事情，以至于被硬邦邦的床沿撞到了腿也没能让他停下。

    窗户居然是开着的，顾炎本能地关上它，屏了一口气，心想这个玩笑并没有让他觉得高兴。

    “SIRI，今天天气怎样？”

    【今天的气温在8度与10度之间，空气质量为优，目前空气质量指数为45】

    45？顾炎不可置信，开什么国际玩笑，AQI是45？

    当然，窗户并不会因为这样的回答而被重新打开，顾炎回身之际，注意到窗外的广告牌，还有楼下马路上穿梭的汽车，和只穿着外套一边走路一边把手贴在耳边说着话的行人们。他们这是怎么了？顾炎心生困惑，这难道是最新研究出来的装置，怎么连他都不知道。

    “SIRI，襄城市的经纬度。”

    【襄城市位于东经115度，北纬24度54分】

    位置没有错，这起码保证了他还在原来的地方，既然他们苦心营造了这样一份“生日礼物”，就勉为其难陪他们把这出戏演下去吧。想到这，顾炎又问：“怎么打开房间的灯？”

    【目前在你家中没有找到任何联网的设备】

    “我该怎么做？”

    【首先，你需要找到开关】

    开关？开关是什么样的？还需要找？顾炎神经突然一紧，脱口便问：“SIRI，这里是地球吗？”

    【这真是个有趣的问题】

    隔着屏幕，顾炎都似乎能看到SIRI无语的表情。问题出口他也觉得可笑了，不在地球，还能在哪里。

    “SIRI，现在地球上有多少人口？”

    【我在网上找出以下资料，地球上有77亿人口】

    顾炎呼吸一滞。

    “现在的时间是？”

    【现在的时间是20点10分，晚上好】

    “哪一年？”

    【2017年】

    “几月几日？”

    【3月23日】

    顾炎摇摇头，他轻轻倚在墙上，大声喊道：“你们闹够了吗！”

    极少发怒的顾炎认为，话说到这份上，一场闹剧也好，生日礼物也好，都到了结束的时候。此时此刻，等应该亮起来，所有设置恢复到原样，而唐律和苏宣那几个家伙狂笑的脸也该出现在屏幕上，说一句“Suprise”或是“生日快乐”之类的话，然后顾炎的三十岁生日“派对”就该在他自己既好气又好笑的一句“谢谢”中落下帷幕。

    只是这一切，顾炎所认为该出现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安安静静的房间里，顾炎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这一下子，他的冷静开始有点不受控制了。2017年3月23日，顾炎“嗤”了一声，心道：拜托，这不可能。

    倚着墙的身子在一记失神下重重地靠上墙壁。

    “啪嗒。”

    灯亮了。

    整个房间一览无遗，确切地说，这就是一套房子，长方形，一眼看到入室大门、白色嵌入式鞋柜、浅灰色布艺沙发、白色电视柜和一台笨重的电视、一小块人甚至无法转身的挂着锅碗瓢盆的地方应该是厨房、半边连着墙壁的吧台也就是刚才他坐着的位置、另一小间勉强能让人转身的地方应该是卫生间，整间屋子不会超过五十平，大部分的面积留给了卧室，也就是顾炎现在站着的方位，接近两米的白色大床，周围活动空间很是宽敞。墙壁刷的白色，木地板那浅浅的淡黄色应该有灯光的作用，白天在看估计也是泛着白了，床单被套都是一水的白色，只有窗帘是厚重的遮光黑。

    不管这是谁的设计，品味倒是特别。

    顾炎走到吧台边，拿起桌面上巴掌大小的他曾经在博物馆里见到过的几十年前的手机，实心的，沉甸甸的，按了下方的圆键，有指纹密码，进不去。顾炎把手机摆弄了几下，要破解密码对他而言不是难事，但在还没搞清楚情况之前，他不打算贸然尝试。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唐律他们几个的恶作剧，那么顾炎认为自己，有80%的可能，到了另一个不属于他的时空。

    尽管这很荒谬，但此时此刻顾炎能做的，也只有坐下来，回忆这一天他发生了什么。

    吧台上有一个小蛋糕，比那几个损友们送的要精致得多，顾炎坐在椅子上，能闻得到浓郁的香气，在他的时空里，小时候戴着VR曾经有过类似的体验，尽管面前这个还插着蜡烛的生日蛋糕极有可能会带给他从未有过的味觉感受，也无法打动长期严格遵守营养摄入原则的顾炎。

    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2067年3月23日的早晨，顾炎像往常一样，在6点30分起床，进行一小时的健身，淋浴后快速地进行早餐，换上衣服，从公寓电梯下到负三楼，调取自己的出行舱，不需要出室外就能按照既定的路线到达研究所，同样是从停车场乘坐电梯到自己的办公室，无缝的对接免去了暴露室外带来的伤害，同时也让生活千篇一律的无趣又增添了几分。

    顾炎所带领的研究团队直接为国家最高层服务，从他20岁博士毕业开始就和姐姐顾孟进入研究所，在执政者的支持和推进下，他们各自研究的领域在近几年取得飞速的发展，五年前，顾炎团队第一次进行试验，以失败告终，这并不会打击初出茅庐的顾炎继续研究的信心，反倒像是为他打开了一扇门，吸引着他不断向前。两年前，第二次试验依然没有成功，但比起第一次，整个团队在失败面前显得兴奋不已。从2065年，七百个日日夜夜，顾炎不再是当初的毛头小子，他的团队在朝着确定的目标，以每个阶段的小成就推动着整块研究的大步向前。

    这看似平凡的一天，和这两年来的任何一天并无两样，但这是顾炎团队进行第三次试验倒计时一百天的日子。

    一整天都埋在实验室里，直到天色变黑下了班。

    三十年来，顾孟第一次没有和他一起过生日，乘坐出行舱回到公寓，手里拿着团队的同事唐律、苏宣他们送的生日礼物，晚餐也是简单的营养素，科技的发展为他们在饮食和出行上节约了大量的时间，让他们能有更多的时间进行思考。在唐律的视频监督下，顾炎打开生日礼物，一个看上去很美的蛋糕。

    “顾，一起去酒吧，给你庆生。”

    顾炎对那些会麻痹神经的酒精很排斥，拒绝了好友的邀请，但要在他们几个的注视下点上蜡烛许愿这件传统而愚蠢的事，顾炎推辞不掉。

    于是，他当着视频上凑近的几张脸的面，点了蜡烛，插在蛋糕上。

    他闭上眼睛许了个愿望，在吹灭蜡烛前，关闭视频连接。

    然后他吹灭蜡烛，睁开眼睛时，就到了这里。

    2017年3月23日，一个陌生人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