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被御前太监送回储秀宫,一路上各道宫门都畅通无阻。

    云卿没让小太监送进门,一方面她不能暴露身份,另一方面,她正好利用“借尸还魂”这件事惩治一下塔塔拉氏。

    既然她占用了原主卫氏的身子,自然荣辱一体,不能任由凶手逍遥法外!

    “当当当……”

    三更半夜,储秀宫偏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呀?”屋内很快传来塔塔拉氏的傲慢斥责声:“三更半夜,不睡觉在这敲什么?”

    然而紧接着,门上就映出一道黑影,它又急速游走在窗户纸上,时不时发出呜咽哀鸣:

    “还我命来——”

    “还我命来——”

    “塔塔拉氏,你还我命来——”

    “啊!”

    塔塔拉氏被吓得哇哇大叫,抓起身边的枕头就狠狠砸过去:“卫云卿,你赶紧给我滚!”

    “塔塔拉姐姐——”

    鬼影瓮声瓮气,嗓音完全没有活着时的娇软恬美,它不断拍打着门板:“我那般相信你,你为何要下毒害我?”

    “谁说我下毒害你?你有什么证据?”塔塔拉氏坚持嘴硬道。

    “那你可敢与我当面对质?!”

    鬼影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高喝,猛然就推开了紧闭的窗户,披头散发的脑袋一下子就钻了进来——

    “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

    塔塔拉氏差点叫破喉咙!

    她当即跪在地上,连连求饶:“是我对不住你,我以后定日日给你烧香烧纸钱,我拿你当菩萨供着,我……”

    “嬷嬷,如今您都听清了吧。”

    云卿清了清嗓子,拨开眼前的头发,朝储秀宫的管事嬷嬷欠身行礼道。

    “卫云卿,你诈我?!”

    塔塔拉氏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就要冲上前,怎奈被两个小太监眼疾手快按住,模样狰狞又狼狈。

    云卿勾了勾唇:“白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

    第二日云收雨霁,天幕放晴。

    塔塔拉氏被押去慎刑司没多久,就经不住酷刑认下罪过。

    最后不仅没能入选后宫一步登天,还断送性命,连带着整个家族蒙羞,就连其父亲兵部侍郎也被康熙帝当众斥责,颜面无存。

    塔塔拉氏到死都不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竟没能毒死卫氏。

    与此同时,云卿正闲适优雅地坐在储秀宫,饮下满满一茶杯的灵泉。

    不错,她之所以能躲过那么狠毒的药粉,多亏了这灵泉。

    说起来有些匪夷所思,老天不仅令她重生,还赐予这一道法宝——可以助她强身健体,百毒不侵。

    至于装鬼吓人、一巴掌就排开窗户的事,则跟灵泉没有直接关系。

    纯粹是她起初拍打窗户时,意外发现有扇窗户没关严……

    然而报仇是一回事,能名正言顺落选是另一回事。

    如今体内有灵泉滋养,想装病落选是瞒不过太医的,否则先前她就将计就计了。

    那三日后的秀女殿选,又该如何应对?

    云卿坐在梳妆台前,心情并不轻松。

    铜镜中,少女稚嫩的面庞挂着一副过于成熟的表情,冷淡勾了勾唇角,挤出的一抹浅笑亦是透着颠倒众生的风情。

    云卿扶额叹息。

    顶着这么一张俏脸,也难怪康熙帝那晚会好性地放过她。

    前世良妃娘娘得宠那些年,就是太子胤礽都要暂避锋芒,可见康熙爷对良妃卫氏这张脸是稀罕极了的。

    经由下毒一事,“卫氏”的名字已传入圣上耳中。

    按例,卫氏仅是辛者库出身,即便年轻貌美也难登高位。但后宫几位高位妃嫔,察言观色,见圣上为此事当众斥责兵部侍郎,立即命宫人往储秀宫送来各式补品和赏赐。

    借着此名头,光明正大打量起云卿的长相与为人,思量着有无拉拢的必要。

    一时间,云卿风头无两,被成功推上众矢之的。

    后宫都猜测,云卿将会是此次秀女中,第一个蒙万岁爷临幸恩宠的。

    ……

    怎料隔日清晨,储秀宫发生件大事!

    最美秀女卫氏,毁容了!

    消息一经传出,佟贵妃就派心腹大宫女和太医一同到储秀宫查证。

    赫舍里元后、钮祜禄氏继后相继去世后,后宫宫权由佟贵妃代为执掌,宜嫔等主位娘娘协理。

    近日康熙帝一心处理南方水灾,孝庄太皇太后和孝惠皇太后常年礼佛,鲜少过问六宫事宜,于是选秀一事也交由佟贵妃等人操持。

    经过佟贵妃查证,秀女卫氏因为中毒,容貌的确被毁损,不宜再参与选秀,责令其前往浣衣局当差。

    后宫立即炸开锅,有人恨不得欢喜得奔走相告。

    浣衣局是什么地方,是宫中仅次于慎刑司的无名诏狱!

    即便日后卫氏恢复容貌,也早就被磋磨得没了人样,到死都甭想再有机会获得圣上的青眼。

    唯独秀女乌雅氏听闻此事,心有疑虑。

    她似乎曾在书上看见过一道古方,可用油脂大改人脸的容貌色泽,且三日内不会掉色。

    不过这不重要,眼下能除去选秀头号劲敌,她乐意之至。

    豆蔻年华的年纪,她亦是生得唇红齿白,眉眼如画。出身包衣,家世没有优势,容貌便是她唯一的倚仗。若是没有卫氏,她便是今年秀女中容貌顶顶好的。

    可惜世人只看重第一,第二名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

    本想借着塔塔拉氏那个蠢货的手,能一箭双雕。怎奈塔塔拉氏太蠢,赔了夫人又折兵,而卫氏这个心腹大患却好端端地活下来了。

    眼看殿选在即,乌雅氏原本焦灼如热锅上的蚂蚁。

    但如今嘛,她定能在此次大选中拔得头筹,一举赢得君心!

    ……

    云卿当日就被赶出储秀宫,从一人独享三间房,沦为浣衣局十人一间的大通铺。

    没了容貌的秀女,就好似沾上油渍的上好锦缎,只配当块用来清洁的抹布。

    旁人的眼神,或是怜悯,或是嘲弄,但云卿浑不在意,只庆幸那道古方瞒过了太医。

    前世被囚禁时,闲来无事,她与胤礽一起翻看很多书籍古卷。其中一本就提及易容术,当时谈得兴奋,她一不留神:“等日后咱们出门时,也可以用这法子易容,混入普通百姓之中……”

    话音未落,她就懊悔了。

    囚禁遥遥无期,哪还有什么日后的与民同乐?

    “无妨,在自己房里易容,又有何不可?”他总是那么包容随和,由着她的心意,一起用胭脂与菜油,调制出古方上的易容法子。

    没想到今时今生,竟是派上如此用场。

    昨晚她特意向管事嬷嬷申请,晚膳要了些油炸吃食,将菜油与胭脂混合后涂于面部。经过一晚融合,油脂紧紧扒脸上,格外牢固服帖。

    再加上中毒事件在前,即便太医查不到真正原因,也会认同毒素残留的说法。更何况,嫔妃们巴不得她毁容,太医肯定也会顺势为之。

    云卿赌对了。

    接下来,她有灵泉护体,只需再谨言慎行,在这个最不可能与康熙爷相遇的浣衣局,坚持到宫女年满二十五岁出宫。

    唯一的遗憾,便是胤礽如今只有五岁,两人年龄差足足十载,身份亦是云泥之别,今生定是无缘了。

    如果能帮他扭转被废、被囚禁的命运,自然更好。

    可如今的她,当真能改写历史么?

    ……

    一朝跌入泥泞,云卿处境艰难。

    浣衣局当差,每日要做大量脏活累活,还要被老宫女们抱团排挤,冷饭剩菜都不一定能饱腹。

    这些,云卿从不曾做过。即便前世被囚禁时,身边亦有陪嫁婢女贴身伺候,何曾需要她动手?

    但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既然注定要走一遭,云卿选择笑着将它走完。

    然而浣衣局外的刁难,更是层出不穷。

    殿选结束后,先前嫉妒她相貌的秀女已得了位分,哪怕是末等的答应也是主子,也可以随意揉搓奴才。

    云卿每每去各宫送洗好的衣物,总被她们以各种刁难。

    就连理由都带有侮辱性:“你那丑陋的相貌,惊扰了我们小主心神,罚你跪在宫门口两个时辰,你可服?”

    “奴婢遵命。”

    云卿面无表情跪下去,背脊直挺挺的。涂满油脂的蜡黄脸庞上,姣好的五官精致依旧,依旧的云淡风轻。

    这些卑劣的手段,她前世见过太多,已见怪不怪。

    她甚至有闲心眺望长长的朱红宫道尽头,猜想是否有机会看见、亦或是听见年少胤礽的消息,哪怕只言片语也好。

    胤礽十几岁时风度翩翩,几十岁时谦和温润,五岁的他定也是个极可爱的奶团子吧?

    日头被乌云掩盖,冰凉雨丝漫天打下,从云卿两鬓涓涓而流,她却回忆得出神,由衷一笑。

    “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有宫女扶着宫嫔路过,宫女嘲弄道。

    “不可多事,咱们且走快些,莫叫万岁爷久等。”

    那宫嫔面容姣好,梳着两把头只别一枝流朱甸金簪子,身上暖粉色宫装清新靓丽,打扮素净又不失贵气,说话细声细语的。

    看向云卿时,还柔柔一笑。

    但不知是云卿看花了眼,总感觉那宫嫔笑得有深意。

    后面又有宫女路过, “瞧见没,那就是新得宠的乌雅常在。今年入选秀女中,第一个被万岁爷宠幸的!”

    “人呐,还真是看命。”

    另一个宫女瞥了眼跪着的云卿,“你说这位若是没毁容,又会是怎样一份恩宠?”

    “谁知道呢?反正落入浣衣局那种地方,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翻身了……”

    云卿凝望着那道暖粉色的纤细背影,笑容也多了几抹深意。

    这便是乌雅氏么?

    未来的德妃娘娘,皇四子胤祯的生母。前世夫君胤礽被废,胤祯可是出力不少呢!

    前世曾听长辈偶然提起,德妃乌雅氏初入后宫时的恩宠确实要比良妃卫氏略逊一筹。

    后来胜于容易生养,才引得康熙爷频繁召见,渐渐夺了良妃的恩宠。

    云卿陷入思量。

    如今,她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已影响到一些人的命运轨迹。

    所以胤礽被废的命运,或许还能阻止?

    ……

    很快,云卿迎来一个机会。

    康熙十七年五月,五岁太子胤礽,出痘了!

    胤礽一出生就没了母亲,康熙帝再宠爱他也难以弥补母亲的角色。如今五岁孩童病重最是虚弱,光是想想就叫人心疼得紧。

    云卿依稀记得小女儿出痘时,胤礽力排众议守在隔离区,陪着她和女儿,“别怕,一切有我。”

    后来胤礽告诉她,“孤儿时出痘时,很是害怕。但皇阿玛那会朝政繁忙,不能陪在孤身旁。如今孤身为人父,便不能叫自己的女儿难过。”

    因为缺少母爱,胤礽一直很重视亲情。即便云卿母家早已家道中落,初嫁东宫时,他也给足了她太子妃颜面,始终将她当做家人对待。

    所以当康熙爷晚年疑心过重不听胤礽的解释,责备他不懂亲情不重孝道时,胤礽伤心到直吐血。

    忆起往昔,云卿五味杂陈:“夫君,前世都是你护着我,今生我定要为你做些什么。”

    太子出痘,非同小可。为控制病情不会蔓延,康熙帝下令在紫禁城里搜罗出过痘的奴才,前往乾清宫侍奉。

    别人都避之不及,云卿主动请缨。

    她如今身怀灵泉,自是不惧痘毒的。或许还能帮助胤礽,早日康健。即便灵泉帮不到他,她守在那儿力所能及帮衬些,心里也踏实。

    唯一有些担心的,胤礽尚且还没搬去东宫“毓庆宫”,如今与康熙爷一同住在乾清宫,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

    不过云卿觉得,她早已“丑名昭著”,只要不露馅,康熙爷应该不屑于瞧上她一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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