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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扑华

    徐元苟延残喘喘过七个冬天,好的那日,景时大好,按照溪时赠她的生辰来算,恰好是二十一岁的大小。

    整座山盛放了大片丹朱色的山茶,夹生于枯草芦荡,地上仍是铺了整地的雪,三色辉映,映出了她命中的转机,她在那日下了地。

    前天夜里,刀命冲破了丹田的顶部,那是极痛的一下,通体仿若要碎掉,它和她的经脉相接在一处,顷刻一股暖流自躯干流遍了半个身子,五脏内的旧伤奇迹般的愈合,中途因为她断了的那三根命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它没能继续欢欢快快的流下去,化作透明若流水的中空管道为她续脉。

    次日一早醒来,徐元立马穿上鞋冲出去找人,结果发现塌下没有鞋,她躺了五年有余,一双鞋放在地上除了碍事没什么实际作用。

    光脚寻去十有八九要挨骂,是以徐元十分稳健的找到了衷灵道君的鞋,是他一向明素隐华的衣冠风式,且先用上它一用。

    她踩着大半个脚的鞋叮铃咣啷的出了屋门,久违的实感,一双脚踏上厚重的大地,将她整个人完整托起,而不是一具身子飘于床榻,像为她打了一副开放式的棺材。空中弥漫松针香,清雪若水,松枝倘茶,此乃春末夏初一壶嫩叶新煮。

    她走过廊庭的一处拐角,正巧见他在厨房内蹲着烧柴火,姿态很是闲散,这是这么多年徐元唯一在除了房间别的地方看见他。

    淡紫色的衣衫一寸灰都未染,衣袖束了起来别在肩侧,蹲在地上垂睫盯着火势,眸中大火燎原。一缕发坠缓缓自耳后落至眼前,他在这时抬眼看见站在门框边的徐元。

    二人一霎相顾,二人旋即沉默。表情微动在片时后,他抿了抿唇角,少有的细动失态。

    背后的窗扉是重叠起伏的雪山,曲线舒展温柔,山脚的雪渐融,露出本来憨厚的土色。他怔愣了片刻,将我缓慢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嘴角徐徐地扯了个笑。徐元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如实陈述说:“我兴许是好了。”

    他盯着我片晌,发出一声低低的“嗯”。

    随后咻一下站起身急急向我驱近,徐元吓得退后一步,他一把拉住:“躲什么。”说罢握着手腕把起脉来,“果真是好多了。”

    徐元清了清嗓子,稳重极了:“我还会骗你不成。”

    他摸摸徐元的发顶,轻笑:“莫恼。”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漫山遍野,苍祈山日报编者加急赶班儿,徐元在庭中拖拉着他的鞋,往树上踩,听见山脚下有人撕声大喊:“她活啦!她活啦!!活啦!!!”

    徐元本想欢快地爬爬树,爬了一半闻声僵住,以一个十分徜徉且扭曲的姿势黏在树干上,她想,“我倒也没死过吧。”

    侧头见他抄着手倚在柱上,背后是曲幽的回廊,冬寒竹排了一排的葱郁。

    眉目隐隐带笑,声若清冽的泉:“下来。”单手拎着她的鞋,七年前的鞋子显然已经不能穿了,个儿窜得不少,那成色像是新的。徐元跳下来后,他才上前蹲下,握住徐元的脚给她套鞋,她脸不禁红了一红:“……我已经好了。”

    他的手指竖在她脚后跟和布鞋之间,细致的捋顺褶皱,不咸不淡道:“还不算好全,你总说因果缘债该有始有终。身子好了,莫不是便想与我生分。”

    徐元:“……”

    那么徐元的身体状况恢复情况陈述如下,可以自己上树,但是还不能自己穿鞋。

    不久,师父溪时山与道君风风火火赶来,身后随着步伐卷起漫天雪沙。衷灵道君遥遥一指,对徐元说:“喏,前些天给你讲的拨拨鼠打洞,讯春节前,积雪尤重,拨拨鼠寻脉开土。我先前也从未见过,没想到竟打得如此迅速。”

    随后看清了山腰一行人的脸。

    衷灵道君:“还会幻术怎么的。”

    徐元:“你还真是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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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本人力大且没数,这从当年他为徐元撑场子便能推测出一二,师父寻上山时,鹤来脉堂主的屋子锁了,他一时分辨不出是真不在还是装不在,也懒得想。一刀下去本想劈开门,结果只剩了门,那门乃东海沉铁所制,经此实践果然好用,这条生意链在师父无声的宣传下更加火爆,五年就上了仙门财富榜,师父的对头为此花重金用它打造了间屋子,好在下次师父找上门去后拖得了一时,再趁这一时赶紧跑。

    历史发展的潮流往往人力不可阻,在发展中革新技术,追求与时俱进,方可长久的存于世间,金屋藏娇时至今日发展演变成铁屋藏大汉,由政治风月场中的悲情转化为一桩你追我躲的血案,令人感慨至极。

    师父这种没数,在他心情好时尤为没数。比如现在,他一脚踹塌了衷灵道君的院墙,两方人马隔着断壁残垣沉沙满天两两相望,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师父自惊恐中回神,纳罕道:“看错了,以为这儿是门……”

    山与道君摇摇扇子仰天长叹:“门,大抵也是要用手开的。”

    溪时愕然指着徐元:“你俩到哪一步了?”

    这种事对于刀命脉是件大事,修墙费时费力得很,谁人敢掀他们墙头,师徒二人定然要追他三天三夜抓他全家一起过来修缮偿还,此源于刀命脉两个人加起来凑不出一点灵气,工程活儿做起来跟凡人没什么不同。然对于精通各门术法除了除尘决一类的衷灵道君来说,此事便算不得事,不见丝毫不自在,他一拂袖,断裂的砖瓦在半空中各自合为一体,腻泥重融为半流体,再有条不紊的回归原处,院墙恢复原样,眼花缭乱的工程顷刻完成。徐元和师父看得很羡慕。

    徐元:“修仙,就应该像这样才对”

    师父:“他奶奶的,是啊。”

    溪时愤愤然:“你们听见我说话了没有!!”

    徐元自生死关回来,时长五年半与病痛的拉锯结束,大家都很高兴,当晚,诸位喝得都有些过火,酒过三巡,酣兴大至。

    师父喝得大醉,他还要给溪时灌,溪时看着是个不良少年,结果他滴酒不能沾,巴掌底的一壶酒刚喝下去堪堪不到一半,人就晕了,顿时舞划起来,说是要跳一段沙域大鼓舞,大家也没见过这是个什么东西,不想他竟藏此等绝活,当即鼓掌给他壮胆且来演示演示,他伸出一根手指,伸了好几回才迟迟伸明白,定在身前,高深莫测地解析道:“所谓沙域大鼓舞,乃是沙漠绿源村民祭会向虫神献的舞,求得来年一个吉兆。首先,得先找一面鼓,此鼓工艺非同一般,很是精密复杂,需先登九万山寻一名唤密天机的蛛网。”

    这则传闻衷灵道君曾当睡前故事读过,九万山立于古虫流东侧百余里,山顶栖息一群腹面桃花纹通体黑惨惨的蛛群,吐丝结网倾了半座山体,自山脚颔首而望,便像下起一阵蒙蒙雾雨,丝丝缠密,飞流道君在书中评鉴四字:看着还行。

    溪时有条有理的说完,不像醉了的模样,似醉非醉,这等状态让人难以摸透,徐元和师父仰着脖子看着他,衷灵和山与道君摇着扇子坐在原处,静待下文。

    见他伸手向旁捞去,摸了好一阵摸上一颗老当益壮的头,响亮地打了个酒嗝儿:“鼓,这不就在这吗,还挺好找。”说罢啪啪呼风打起来,一掌接一掌往师父头上拍,很没章法,那脑门声清脆得紧,旁衬师父有朝气了几分,师父心态也跟着年轻,反手就血气方刚地和他扭打起来,溪时扯其头冠,师父撕其衣领,手脚齐上,乱用一气。

    山与道君摇着扇子,此扇风比往日缓滞舒和不少,他无言欣赏着院中情景,方停了动作道:“这二人凑在一处倒是热闹,酒逢知己倒是件喜事。”

    衷灵道君为他斟酒,也是无言。霹雳乓啷的动静两刻钟后歇,山与道君揉着额角叹了口气:“就是热闹过头了些。”

    后来山与道君也喝多了,溪时早就抱着两个空酒坛混沌睡去,躺在满地松针上,时不时被扎的嗷一声,嗷完了翻个身接着上回睡。

    徐元这辈子还没喝过酒,看他们喝得如此带劲,想稍稍尝一尝,偷偷摸了溪时喝剩的半坛酒掩在怀中,拿袖袍严实盖住。打眼一瞧,山与道君和师父勾着肩坐在清池旁,正打算着拜把子,师傅图个高兴,山与道君图个辈分,二人各得其所,商量起结拜仪式。衷灵道君支着头打量着他二人,落座于松下一张红木椅,身旁桌上还有两盏尚温的酒,桌另侧便坐着不才在下我。

    眼瞅着他们都没时间管我,徐元大胆仰头一灌。

    没灌成,一只手在恰到好处的时刻出现在视线内,扣住了她的手腕。

    自然不可能是池边儿的师父和山与道君。衷灵道君未瞧她,只对地上两个人轻笑道:“如此,我便来做个证人。”

    他俩喝得稀里糊涂,师父靠膝盖支着磕绊挪动,调整位置,至与山与道君并肩坐起,傻不愣登地给衷灵道君瓷实地磕了个头,拦都拦不及。山与道君一双眼迷蒙着,曲起腿徉身坐着,难得不拘洒脱的模样,斜眸观毕师父行完大礼,晃晃转目看衷灵道君一眼。

    徐元:“……”

    衷灵道君和山与道君,果真没个好东西。

    师父畅快笑道:“哈哈,礼成了。”

    拜完后改口,二人互道一声大哥二弟,便互诉衷肠,各自将自个儿前半生刨得一干二净,很是坦诚。徐元听得起劲儿,歇了心思。衷灵道君默不作声将她怀里的酒拎起来放至一旁,抬手自饮自酌,与她一道听起来,姿态是恰适的闲散,山风悠悠,浮光涌动。

    听到后面时,山与道君说得越来越含糊,上半个身子似朵娇花儿般摇摇欲坠,醉得风仪都韵致起来。

    徐元恍而想起一茬,别过头问:“瑛许呢?”

    他又自顾自酌了一杯,搁下酒盏,“你想见他?”

    他温声说:“想见,便来吧。”

    徐元跟了上去。

    他放慢了脚步,于徐元很是漫长,病初愈,走不了这样的山路,走了一截,双手撑着膝盖半蹲在台阶上喘息。前面的脚步顿了顿,又折返回来,她的面前多了一只手。

    他拉着徐元行至山顶的一处祠堂,灯火幽谧,他上前展袖推开门。

    是沉木的气味。

    身后的风向前涌去,兜起我们二人的袖袍,堂中两侧蜡烛擞动两下,恢复平静。

    那时山与道君来探望她,说:“这下我倒是冷清了,你把我两个弟子都带走了。”

    初醒那夜,他对陈瑛许说:“去祠堂跪着吧。”

    徐元看去,陈瑛许已经长大了很多,身姿硕长,肩膀宽阔,和溪时差不多的身量。

    她愣住。

    衷灵道君缓缓走上前,同他一起看着暗金肃穆的神像,“你如今多大了?”

    袅袅升起的檀烟缭绕,烟身如掺水的墨似隐似现,半空中由此勾勒一副清淡山水屏风。隔着这样的屏风,那道跪着的身影说:“十九。”

    “不小了。”

    衷灵道君极淡的笑了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意味,垂头问道:“可想明白了么?”

    “我知错,是我害的小师叔差点送了命,此罚我认。”

    “你可有不甘?”

    “未曾。”

    “你从小到大,为兄可有罚过你?”

    “未曾。”

    衷灵仙君点头:“是矣。”

    “你碌碌度日,不学无术,倒也不妨事,我非要你来日定要混个出息。可你今日你无心之失可害人性命,他日又可当何作为。”

    他伸手抚了一下陈瑛许的头,神色中是少有的隐隐沉沉,陈瑛许被迫顺力仰头和他对视,他们如此对望着。

    衷灵道君顿了几息,方浅声问:“来日,凭你这副样子,牵扯不了无辜之人么,尚且护得住自己么?又如何护得住重视之人。”

    他松了手,轻笑一声,温柔了些许,轻嘲似的询问:“难不成,要为兄一直跟在你后面给你料理才好。”

    二人一时都没说话。

    良久,陈瑛许绷紧背脊,低声道:“我知道了。”

    山中来风寒且飘渺,空中簌簌落起了雪。背后是庄严威仪的神像,衷灵道君没有什么表情,神思恍惚了一瞬,很快恢复了平静:“你的小师叔,这七年从未喊过一句痛。”

    “你在此安然无恙跪了多久,她便在床榻上痛了多久,如今放你出去,且算不得还清。既如此,你便再跪上段时间吧。”

    他不再看陈瑛许,径直离开,目不斜视地拉着站在原地呆愣的徐元回去。

    走过一段距离,她回头看去,那道背影笔直而沉重,像学堂庭中那棵静默的参天古木。

    下山时徐元体力不支,差点滑倒滚下去,被他眼疾手快揪了回来,一路背了回去。

    她伏在他肩上问:“瑛许跪了五年吗?”

    他脚步一滞,又继续向前,声调轻缓,“我从前,只想让我阿弟过得快活。”

    “在我遇见你的村落,村中人食不果腹,两姓相残,田中无人,路有冻骨。我为小儿接回了胳膊,他父亲却说,若有所残缺,烹食便罢,不与仙长添了麻烦。”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阿元,人理应如此,何况修道之人。我不求他立身立德,也要让他做个好人,如若做不到,起码不做个坏人,自尊自爱,无愧于心,不可为偷为盗,不可杀人越货,不可伤人性命,其他的,便随他的活法。”

    他低声道:“你别怕,我只教他这一次。”

    那夜,徐元没怎么睡着。

    次日酒醒,师父把她领了回去。

    她的房间同五年前没什么不同,添了很多新物件,比如一柜子花红柳绿的裙子,大小不一,应是这几年陆陆续续买回来的。

    师父难得踌躇,颇为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当师父,以前也没有师父,不知道给你买些什么好。这些都是之前我出山时和衷灵一道去买的,你病重穿这些是累赘,总想着你好了回来就能穿,啊,你哭什么,别哭啊,师父最讨厌小孩哭了。”

    “丑。”

    师父面色顿时黑着白了,咬牙切齿道:“还有衷灵买的呢,衷灵买的好看是吧。你穿得像奔丧一样做什么。”

    “红色那件好看。”

    他嘿嘿乐起来:“红的好,红的好,红的我买的。”

    “就一件。我没法换着穿。”

    “没事昂,没事昂阿元。我们找衷灵道君给你裁成两件套,他现在最会缝裙子了,你单数日穿上衣,双数日穿裙子……”

    后来,师父说,刀命已成,剩下的,要等命脉自己长好接上,估摸着要等到二十五岁,此前她不能离开苍梧山,好在已没了性命之忧。

    师父曾用他的刀命给她修补,只是效果不佳,刀命至刚,需要苍祈山终年积雪所外化的寒冷中和,师父为了给她补命,刀命也损了,暂时也出不去了。刀命一脉,眼下全都出不去了。

    徐元身子虽虚弱,可刀命已至堪堪成熟,根骨比先前还要好,几日后她休养了个差不多,重回学堂。山与道君许是放假闲散了很久,又上了课,为她高兴之余,却还有些烦躁,往日只坐在桌前给她上课,今日却边踱步边讲,学堂都快被他绕烂了。

    徐元理解极了。

    他上到一半便撂了书,立至徐元桌前问:“你有什么心事么?”

    徐元诚恳道:“我不是很想上学。”

    “……”

    他将徐元整张脸打量了个来回,“我见你今日不曾问我,该不会已清楚陈瑛许的事了?”

    徐元沉默。

    他敲了敲徐元的桌角,“那小王八羔子的事事无需你去跟衷灵道君求情。一来你犯不着,二来你去也无用,衷灵此人虽瞧着好说话,却也是最不好说话的那个。”

    徐元:“那难不成就让他这么跪下去?”

    山与道君:“仙者便是不飞升,寿数也可几千几万个儿把年岁,这几年倒不算什么。”

    “阿元,人这生中最快活的时候,你可知晓?”

    徐元思索后答:“是修为大成至,世间无敌手,快意天地间。”

    “非也”山与道君说,“是年少。”

    “一个修士最有人情味的时候,见春华则喜,听雨声而愁,横刀立马,纵酒纵情。往后岁月漫长,心绪早被消磨得无风无波,纵然修为大成,也没那个心思快活。”

    “那要做什么?”

    他说:“自是履你之责,天道赐你无边寿数,赐你无上修为。你一身皆乃天地馈赠,总要报答回去,去镇一方山河,护一方苍生。”

    山与道君笑起来:“你衷灵师兄,往日有多纵容,今日便多狠心。是他为兄为长之责,亦是他之失,他罚瑛时,也在罚他自己。”

    徐元:“您看着还挺开心的。”

    他敲了敲我的脑门:“懂什么,夫子难过着呢。放心罢,衷灵疼极瑛许,亦疼极你。”

    徐元:“?”

    山与道君解释道:“刚领回山时,跟只鸡崽子似的黄毛丫头,还没见你活泼几日,便塌侧七年。你初入道,尚不知岁月蹉跎,七年于你何其漫长,莫说他日日在旁见你病痛难忍,我都与你生了些师徒情分。”

    徐元:“那不是乱了辈分吗。”

    “……你这丫头,我可当着你们的面与你师父结拜了,如今长你一个辈分。”

    “您不是喝断片了么?”

    “此事我谋划许久,怎么可能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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