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方宇岚第二天醒来之后，迟迟没有下床。他不爱动弹，虽然经常因为身高被误以为会打篮球，甚至被邀请去参加了篮球综艺，但那都不是真的他。
真的他最喜欢的就是躺尸，特别是在工作中丢脸之后，蜷缩在床上一整天，是最有效的治愈方式。
压在厚厚的被子下面，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的，是公司的结算单。
拿人钱财，替人做事。丢脸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其实这两年自己的主业变成了综艺人，是他未曾想过的道路。
毕竟他是以模特身份出道的。
因为父亲是电子工程师的缘故，方宇岚大学选择了机械工程专业。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北的他，其实学习得并不轻松。
他清楚的知道这并不是他喜欢的专业，他只是在努力地表现得很擅长罢了。
若真的要说喜欢什么，他喜欢音乐。
母亲总是在父亲埋头工作的时候，独自在客厅听着收音机，电台里最常放的是港台的抒情曲。
他和哥哥方宇溟在书房，隔着厚厚的木门做题，那些若隐若现的轻盈歌声，是他无数个充斥着试卷的日夜里，唯一的调剂。
所以他上大学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自学了键盘，加入了学校的乐队。
大四之前，痛苦的学习是他生活的常态，成为和父亲一样的电子工程师依旧是他人生的终极目标。
和他的父亲一样，青春期的方宇岚是沉默寡言的，天生的三白眼，看谁都有那么几分讥讽的意味在里面。
只有弹键盘的时候，他的嘴角会流露出一丝笑意。
21岁背着键盘，赶去练习室的他，被采风的杂志编辑拍下了照片，她问他这张照片可以发表吗？
发表在那？要干什么？方宇岚并不在意，他匆匆的点了一下头，这一转身就是走向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他无意的一张街拍照片，获得了《V》杂志素人穿搭投票的第一名。
那个时候的投票还都是实打实的人气。照片传遍了论坛，他在学校里一炮而红，口口相传甚至还火到了周边的学校里。
人人网的好友申请每天都有上百名。有不少人向他询问穿搭的技巧或者相关的品牌信息。
用现在的话说，他算是一夜之间成了网红。
他做了一个网站，专门上传自己的搭配，到后来，大家开始托他购买同款的衣服邮寄。
那个时候淘宝还没有那么盛行，本地的实体店便是方宇岚的货源，他有了固定的客户，也积累了一些资金。
他的人生，除了开父亲规划的那条路，第一次出现了岔路，他是不会放过的，即使他还不清楚这条道路会通向何方。
他申请了学校的创业基金，开始一个人经营服装店，店铺就开在了学校附近。
他同时担任着模特、会计、宣传、销售等一切工作，他在网上总结别人的开店的经验，没有找任何人帮忙，也不想拖任何人下水。
店越开越好，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不满足于本地款式的他，每个周末会去沿海的G市拿货。从街头逛到街尾，仔细的打探每一家店，一边挑选一边在脑内做好搭配。
用来解几何图形的脑子，用来记衣服的款式同样好使。
挑好后再连夜开车回到S市的仓库，盘点、归类、熨烫、上价签......
同寝室的陈思凡，也是他大学时期最好的朋友，实在看不下去他每天肝到天亮，自主的担任起了司机和打杂。
几乎每个没有早课的日子，天还没亮他们就要从学校赶去仓库，再从仓库把货拿到店铺。
从停车场到店铺有一条很长的上坡路，只能过人不能过车。
在方宇岚青春的回忆里，这条长长的上坡路给他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冬日七点半的步行街，天蒙蒙亮，路上零星的是不同店铺推着货物的人，大家的脚步沉默而缓慢。
陈思凡和他并行推着推车，谁也不说话。
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地砖，好像下一秒就要散架似的，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和着耳机里邓丽君的清扬的歌声。
推到后半程整个人手都麻木了，哈出的来雾气逐渐遮住眼镜，只能稍微抖一下头，让冷风吹走那片白蒙蒙。
等推到了店上，陈思凡和方宇岚会在门口坐一会儿。
思凡抽一支烟，而方宇岚就在旁边看着街上这些来来往往，推车的人。
身体是沉重的，但心情是腾空的。
方宇岚突然明白了“生活在别处”的意思。
他在网站上新增了一个电台栏目，取名叫做“拖车FM”。
意味着每一个负重前行的人，听到这里的时候，都请暂卸下你的行囊，放在这个小拖车上。
他把存下来的钱都用在了购置录音设备和音乐专辑上。他拙劣的模仿着那些他熟悉的声音，自己制作片头曲和片尾曲，以求像一个正式的电台。
为了维持日更，他所有休息的时间，都用在了电台上。这个时候，是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
他对大众的抒情曲情有独钟，也对小众的北欧民谣饶有兴趣，他除了推荐音乐，也倾听大家的苦恼，为他们的故事配上最适宜的歌曲。
录完之后他会紧接着回复网站和人人上的留言，所以基本没有时间吃饭，也就慢慢“进化”掉了吃饭的这件事。
盈利特别好的几个月，他把店里业绩单发给了家里，同时也提交了休学的申请。
在22岁那年，方宇岚明白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道理：如果你没有办法负担起自己的生活，就你没有办法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当他完全脱离了家里的经济支撑时，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的选择第一次来到了他的手中。
休学是一个几近完美的选择，两年的时间足够他看清楚自己的服装事业，也留下了后路。
看到业绩单的父母什么也没有说，没有恭喜也没有反对。只有方宇溟开车来和他吃了一顿饭。
两年后，店里的情况趋于稳定，他的电台收听率也节节攀升，甚至有一些歌手会邀请他做主持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阿哲出现了。
他只在歌友会上看了一眼方宇岚，便递给了他一张YS公司的名片，告诉他，如果对做模特有兴趣，可以随时联系他。
在此之前，方宇岚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模特。
但一周之后，他给阿哲发了信息。两周之后，他的名字便出现在了YS的公告栏上。
YS，全国最大的娱乐公司，即使模特部是其中最冷门的部门，那也代表着他的人生进入了一个全新的赛道了。
现在偶尔回YS大楼处理一些事务时，看到大屏上闪过自己的画报，他依旧会没有实感；有年轻后辈向他打招呼，他还是会有些手足无措。
对于现在的人生，方宇岚没有规划，他认为任何计划都赶不上变化，也有可能是青春期的他受够了计划。
他只是在一项工作厌倦或者看不到出路时，选择当下能看到的最优解，做得时候也拼尽全力去做。
就像无解的数学题，如果出现了更好的解题方式，他是无法选择忽略的那类人，即使知道那个方程也不一定能算出答案。
对于方宇岚来说，他追求的平静不是一成不变，而是内心不愧对于任何选择。
“总归要试试吧，如果不行，那就算了。”他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走到了现在。
就像他涉足综艺，开始做自己的账号，也是在他发现自己无法成为最顶尖的模特之后。
方宇岚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洗了把脸把思绪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开始准备起今天的行程。
节目播出后，#林青初 油腻# 的这个词条不出所料的上了热搜。
方宇岚看着热搜里或好或坏的言论，后悔当时吃饭时没有去道歉，现在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想说也得说。
《大挑战》每周都有热搜上榜，这次除了青初，#方宇岚飞起来了#、#辰砂咆哮哥# 都在榜上。
青初早就习以为常，刚来的前3年她基本上都是被骂上热搜， #林青初滚出大挑战# 更是周周在榜，骂她的理由万变不离其宗，不过就是一部分《大挑战》的老粉丝排外罢了。
近两年的热搜词条倒是中性甚至褒义了不少。
比起热搜，她更在意的是她看了节目才发现的一些细节。
她看到了方宇岚从背后推她时，脸上不好意思的笑容；
看到了他选皓哥队伍的时，一直瞟向她的眼神；
看到了在她收尾打板的时，所有人都走了只有他一旁等她一起离场；
看到了皓哥揶揄他俩时，他在她身后握着双手的同款乖巧；
看到了辰砂哥撕名牌时，他悬空挡在她头顶上的手......
这些细节像一颗颗石子掷进了林青初的心里，荡起了层层涟漪，然后悄无声息的被她无视掉。
节目播出第二天，方宇岚就收到了陈思凡的微信轰炸，全是他节目里偷瞄林青初的截图。
“你小子不对劲啊，笑得很浪荡嘛，从来没见过你笑得牙龈都出来了”
“我看你才不对劲，暗恋我是吧？拿着放大镜看我节目”
“相处三十载，你只要一撅腚我就知道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我什么也干不了，连微信都没加，还让别人姑娘直接被骂上热搜了”
“渣男，啧啧啧，还说别人林青初油腻，我看你才猥琐”
“你最好趁我这几天行程忙，回老家一趟”
“干什么？”
“我怕你留在s市，晚上我会忍不住过来鲨你”
“说真的小老弟，你都三年没谈恋爱了，上次我看到你这种拉丝的眼神，还是你看你们家狗子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真的准备跟阿秋过下半辈子了呢”
“我看你更欠拉，不说了，我到公司了”
方宇岚按熄了屏幕，闭上了眼，眼前是他从背后取青初眼镜的画面，她头发顺着耳廓散落下来的那一瞬间。
录制时他站在她背后，看不见青初的正脸。
看了节目他才发现，因为突然被摘眼镜，张皇失措的她，忽闪着大眼睛，是那么很好看。
阿哲背过手，递来一瓶凉茶，没感觉到方宇岚接过去，他又敲了敲椅背。
“我看你最近总是面色潮红，把车上的水都换成这个了，最近行程紧了，你注意点身体。”
《大挑战》播出之后，阿哲排他的行程有点排不过来，方宇岚基本上不拒绝任何邀约，电视节目，网络综艺，电台，商城站台，客串......
方宇岚满脸黑线的接过凉茶。
《大挑战》的节目画面反复横跳在方宇岚的眼前，他一开始只觉得是尴尬后遗症，扣扣脚也就过去了，后来脑子里也总会浮现出青初没有笑意的眼。
还是应该道歉的，方宇岚想着，按开了新禾的微信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