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圆点是如此密集，就像泼溅的水渍消融成一整片污渍。可是很少有人连结圆点，或者给这片污渍命名。——丽贝卡·索尔尼特《爱说教的男人》
“勾手指，勾手指，骗人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切掉小手指……”
夏油哼着歌，望着生姜片在开水的泡沫中翻滚着，调到中火，往里面加了点白糖，白糖很快沉入锅底，慢慢晕开，消融，什么都没剩下，他亲吻着刚才和她拉勾的手指，喃喃道。
“我没有骗人，我不需要吞一千根针，切掉小手指，想想还真是可怕啊，约定，是对未来的期待与重逢，违反约定却会带来这么可怕的惩罚，这说明约定本身，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诅咒吧。”
约定啊……
夏油盯着翻滚的沸水，说不定想让她活下去的这份心意，也是一份诅咒。
还不够，还不够……
还没到时候，还不能够让她现在死去……
过了一会儿夏油关火，从柜子里拿出杯子装汤，倒入醋，用筷子把二者搅拌均匀，他吹了吹，尝了一小口，他拿着杯子从厨房走了出来，他看到她躺在沙发上没有动。
“理大人，解酒汤做好了，有点烫，先晾一会儿再喝。”
夏油走到沙发旁边，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凑上去，蹲了下来。
“喂，理大人，理大人，醒醒，先把解酒汤喝了再睡，不然明天会很难受的。”
她没有回应，夏油叹了口气，一边摇晃着她的肩膀，一边呼唤着她。
“理大人？理大人！”
她没有回应，夏油摇晃着她的力度变大了，他的声音也变大了，不要，理大人，有点反应啊，被摇的不舒服了也无所谓，之后再道歉也来得及，关键是现在，理大人，你一定要醒过来，醒过来！
“唔……”
夏油看到她的睫毛在颤抖着，像是刚睡醒，她缓缓睁开眼睛，转动着眼珠映出了他那张焦急的脸，那眼神，似疑惑，似愧疚，似轻松，似解脱，她的脸上残存着泪痕，她刚才在无意识的哭泣。
夏油看到她蠕动着嘴唇，想要说出些什么，说不出声，她的声音和羽毛一样轻，是支离破碎的气音，他抓住她的手，读着她的唇语，才能勉强分辨出她一遍遍重复的，断断续续的字节。
“……夏油先生，对不起……”
「我希望理大人能对我说“谢谢”，而不是一味地对我说“抱歉”或是“麻烦”，这样可以吗？」
不是抱歉。
「是，那我改一下说辞，刚才我应该说，谢谢你，夏油先生，谢谢你的晚饭，很好吃。」
是对不起。
她闭上了眼睛，失去了呼吸。
夏油扶着她的脉搏，没有回应，呼出去的羽毛轻轻落地，沾染上灰尘，再也没有飞起，他抬起她的眼皮，瞳孔放大，他闭上眼睛，半晌，他扶着她坐了起来，捏开她的嘴巴，强行将解酒汤一股脑喂下。
“理大人，现在解酒汤的温度应该刚刚好，你不想喝，我就直接喂了。”
夏油用纸巾擦了擦她的嘴，看着她的小手指，看了眼自己的小手指。
“理大人，你说谎了，我还没有杀了你，你就死了，你没有等我。”
这里有针，但数量没有达到一千根，就算有，达到了这个数字，夏油也绝对不会把针放在理大人嘴里的，她受苦足够多了，他不想再去折磨她的尸体。
那就剩下切掉小手指这个选择了，是切掉理大人的手指，还是切掉自己的手指。
夏油起身从厨房拿了把刀，在她面前，在冰冷的尸体前，手起刀落，切下了自己的小手指，捏开她的嘴巴，把小手指喂了进去，看着喉头鼓动着咽了下去。
“理大人，这是我能够付出的代价，我希望你可以尽快死去，这是属于你的愿望。”
夏油望着她的脸，望着林的脸，就像是睡着一样，只是呼吸浅一点，没有心跳罢了，他闭上眼睛，站了起来，从抽屉里拿出止血的药和绷带，给自己的小手指做了包扎，带上医用手套后帮她换衣服。
“嗯？”
夏油拿出手机，迅速给医生发了条消息，医生回复的很快，但是所有的语句都纠缠在了一起。
【保存证物查一下相关人员然后都送到我这里做对比你给高濑也行她对这个很熟悉越快越好案件有点多她最近很忙你说一下林小姐死前症状或者做解剖你选一个算了你直接去问凶手吧】
夏油将脱下的衣物分开放在密封袋里，给林套上了一件宽松的衣服，找了条毯子盖在她身上，做完这一切后他望着密封袋陷入沉思。
理大人，理大人……
夏油枕着她的胳膊，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7月27日，周五，6:40，家。
“早上好，理大人，睡得还好吗？”
夏油摆好早饭后，望着躺在沙发上的林，见到她没有回应后夏油走到沙发前，蹲了下来，轻轻摇晃着她，用手指梳理着她蜷曲的短发。
“醒醒，理大人，该起床了。”
夏油见她没有醒来，叹了口气，他把林抱了起来，毯子滑落在地上，他拉开椅子把她放好，面对着桌面上热气腾腾的两份早饭，他把椅子推了回去，坐在林对面，可她低着头，迟迟没有动筷子，根本没有吃饭的意思。
“理大人，你不吃饭是因为在担心上班的事吗，放心吧，我帮你和公司请假，早饭要趁热吃，啊，你问我吗，我很快就能请完假的，不用等我吃的，快吃吧。”
夏油打开电脑，点开邮箱，看到邮箱里的红点特别多，就像是爆炸了一样，他大致扫了一眼，和之前一样，工作群里大部分都是没用的礼貌用语，要么文字很多抓不到重点，要么是统一的礼仪说辞，工作沟通效率极低，不知道设立这个工作群的意义何在。
藤原惠发过来很多照片，他根据未加载出来的马赛克判定大部分都是风景图片，他直接点叉键继续看下一个人的邮件。
夏油点开和林的老板的对话框，模仿着林以前请假的说辞帮她和老板那边请假，没有等到显示已读的时候他继续往下翻，看到了被信息流淹没到下面的新邮件，他点开发现是吉野凪凌晨发来的邮件。
【泽理，你醒了吗？】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感觉还好吧】
【昨天的事情真的非常对不起，我不知道佐佐木他们会这样，我去骂他们了，他们说下次不会再做了】
【我知道说再多对不起也没用，要不，你来打我吧，只要你能解气就行】
【看到消息的话给我回个电话】
夏油看了眼坐在餐桌前的林，她已经没有办法打电话回复吉野了，但是，昨天发生了什么他大致能猜出来，剩下的就是去质问吉野凪具体细节，得到加害者名单，收集加害者身体组织，比对证物，之后将符合的人全部杀了就成……
与其一个个收集证物比对让加害者逍遥法外一个月，不如在那之前全都杀了，这一次没有成功，那么等下次吧，弄清楚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之后，等到下次，下次就没事了。
下一次，理大人就不会死了。
下一次，理大人还是会死掉。
不，不，理大人还活着，她还活着，这才是夏油留在这里的原因，她只是睡着了，她还活着，她还在家里吃早饭，她只是因为宿醉难受没有去上班，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
“理大人，我这边已经请完假了，放心好了。”
夏油合上电脑，回到餐桌前，他看到林的早饭一口没动，于是就把椅子搬到她身边，把蘸着蜂蜜的面包撕成小块，捏着她的嘴巴用筷子把面包捅了进去，看到她把面包咽了下去后，跟着把牛奶灌了下去。
“好，理大人的胃口很好，那我开动了。”
夏油吃完自己的那份后帮林擦了擦嘴，收拾完餐具后把林抱到沙发上，让她靠在抱枕上。
“理大人就在这里休息吧，我出门了。”
“夏油先生，路上小心。”夏油小声补充着这句本应该由林说的话，拿上包锁好门之后离开了。
7月27日，周五，8:10，吉野家。
“妈妈，我出门了。”
“一路小心，记得早点回家哦，顺平！”
“好的，妈妈，记得吃解酒药！”
吉野凪目送着顺平远去的身影，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披着顺平盖上的衣服，疑惑地自言自语。
“我醉的有这么明显吗？”
随后吉野稀里糊涂地走进家门，喝下解酒药，放下杯子，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地走进自己的房间，一头栽到床上，她半睁着眼睛，侧着脑袋望着被拽出来的手机，将头埋在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泽理……泽理怎么还不打电话了，明明都显示已读了，呜呜，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呼……”
铃铃，铃铃。
铃铃，铃铃。
吉野就像是被触电一样，立刻坐起来接了电话。
“喂，是泽理吗？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嗯？你的设计稿没有问题啊。】
“啊，宫桥？是你！怎么，怎么是你？为什么是你给我打电话……”
【我吗？我不是昨天有事爽约了，今天就来问候你一下，听你的声音，昨天晚上喝得很多吧。】
“还，还好啦，我还好啦，哈哈，我没事，我什么事都没有，哈哈哈哈……”
【真的吗？】
“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啦，也没有发生什么，哈哈，放心吧宫桥，哈哈哈哈……”
【好好好，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就当做是这样吧。】
“对，我什么事都没有，但是我，和我有关的人，我……是我的错，可是我哪里错了呜呜，呜呜……”
【……】
“呜呜……呼……呼……”
【吉野，吉野，又睡着了吗？】
“没有！我才没有……我得，等电话……得等到，等到她的电话，泽理……”
【……】
“泽理……呼噜……”
“对不起……对不起……”
吱呀。
夏油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看到趴在床上正在睡觉的吉野凪，酒臭味扑面而来，看来她还没有睡醒，那就方便多了，在吉野家门口把证物交给高濑后，不枉他特地挑家里只剩下吉野凪一个人的时候进来。
夏油环顾四周，衣柜，书桌，双人床，衣柜里没有人，书桌上有电脑，床上有醉酒的人，吉野凪的身边有一部手机，他凑上去看了一眼，有通没有挂掉的电话，上面备注的是“A我那有钱的老板”，应该是和吉野凪关系紧密的人，看来等会儿行事得小声一些。
夏油打开了吉野的电脑，凭借着贴在屏幕下方的密码便签条成功解锁，看到各种软件和文件夹充斥着整个电脑屏幕，闪烁的聊天栏里比起林的电脑界面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点开一个一直蹦消息的群聊，看到关于联谊会的感想。
大概就是说这次联谊会办的好，赞美这次的主办方做的好，感谢吉野凪牵线什么的，有调侃的，有撺掇的，有各种各样的照片，有碰杯的，食物的照片，还有人的部分，二人、三人合照，让大家选大合照哪一张比较好的问话。
夏油仔细端详着这几张照片，背景有几个男人进入了居酒屋的隔音包间，是“开门、回头、关门”的动作，大概时间是，没有，不是自己手机拍的就看不到拍照时间吗。
【宫桥姐，早上好。】
【早上好，早上好佳耶子，你来的好早。】
【昨天的会议记录我还有一部分没整理完，宫桥姐你也不让我们加班，我只好早点来整理啦，你总不能阻止我们早来吧。】
【确实没办法阻止呢，要不我去申请一下早上的时间区间，你们太早来也算是变相加班吧，不论是早上还是晚上，都不可以加班哦。】
【啊，不要这么做啦宫桥姐，那我去整理了。】
【好。】
夏油被问候声吓得猛然回头，他听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从电话里传来的，他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这个和吉野凪关系紧密的人的姓氏是宫桥，好奇怪的姓氏，但和夏油这个姓氏相比，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说起来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夏油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是在哪里听到的他有些记不清了，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对着电脑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在备忘录上记录了群里活跃的几个名字。
佐佐木良平，高桥一作，铃木武，桥本晴子……
应该都是真名。
【宫桥前辈，早上好。】
【哎呀，是英莉啊，早上好，你手里拿的袋子是什么，是给我的吗？谢谢，那我就收下了，你介意我打开吗？喔，是六花亭的点心，好棒！谢谢你，英莉！】
【我才是要感谢宫桥前辈，给了我这么好的学习机会，非常感谢。】
【这是应该的啦，这些点心我会好好品尝的，你的心意我收下了，这个是你自费购买的吗？等会儿你去财务处那里报销一下，下次记得不要光给我买伴手礼，也要给大家买，这边都是可以报销的，大家都有进步公司的业绩才能更好嘛。】
【好的宫桥前辈，我知道了，那我先去工作了，我要整理一下学习来的经验。】
【记得做个分享的文件——】
【我会的，宫桥前辈。】
佳耶子和英梨，这两个名字也好熟悉。
等等，椎名佳耶子和高梨英莉，她们是理大人的同事，怎么会这么巧……不，说不定只是同名而已，相同的名字不同的姓氏，不同的发音和不同的含义，都代表的是不同的人。
夏油捏了捏眉心，现在不是关注理大人同事名字的时候，他继续观望群聊里的聊天内容，利用吉野凪的名义发了几句，他们表示想在这周日，也就是7月29日进行这周的第二次联谊来增进感情。
确认联谊会时间就方便多了，夏油对比着7月26日的联谊会邀请名单一个个发邀请的邮件，完成之后把发出的邮件和回复的邮件都删掉就可以了，说起来简单，可实际操作真的很麻烦。
夏油可以保证删除发出的邮件，可是对方回复邮件的时间是不确定的，他既要确认名单上的人都能参加联谊会，又要保证不被清醒过来的吉野凪发现这些邮件的端倪，医生在忙别的事情不能做这些黑客操作，他也无法在吉野家停留太长时间。
唉，还不能都杀了，太麻烦了……
【是谁，你是谁，为什么在凪的家里？】
夏油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他回过头想要直接把电话挂掉，但是他先得确认吉野凪有没有被电话的声音吵醒，吵醒的话把她杀掉就可以了，死人才能保守秘密，然后再除掉这个叫做宫桥的女人就没事了。
杀了她，真的，没事吗……
“呼……呼……”
吉野凪没有醒，夏油自然没有杀了她的理由。
“我劝你不要声张，报警是没有用的，等到警察来了，他们会发现吉野凪的尸体，死因是酒精中毒，还是说，煤气泄露引发爆炸会比较好。”
【冷静一下，你冷静一下，请问你怎么称呼？】
“叫我夏油就可以了。”
【好的，夏油先生，你不要对凪下手，也就是现在你面前睡觉的女人，你不要出手，你不要杀她，你想要什么？只要你不杀凪，你提出的要求，我都会在不违法的前提下完成。】
“如果我真的要干违法的事，你所遵守的法律和吉野凪的性命比，哪个更重要？”
【如果我伤害别人利益的代价是救下我朋友的性命，我会觉得很值，可能她并不会为此感激我，但我至少在那之前我尽力了，不过条件允许的话，我会除掉提出这个问题的人，这个问题根本毫无意义。】
看来宫桥也是一个狠人啊……
“你不必当真，这次算不上非常严重的违法，顶多是需要一些侵犯隐私的技术罢了。”
夏油和宫桥描述了一下自己的需求，宫桥表示会给吉野凪的电脑和夏油的手机上发送一个插件，这样可以同步邮件，删除邮件也不被吉野发现，夏油在吉野的电脑上安装就可以了。
【在发给你插件之前，我想确认凪还活着。】
“不是应该你先发插件吗，我又不确定这个插件的效果确实和你所描述的一样，快点，我的时间是有限的。”
【……如果凪死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那周日的联谊会你替她去吧，这样她就不会死了。”
【我知道了。】
“合作愉快。”
夏油确认插件没有问题之后悄然离开了。
【凪，吉野，吉野凪！】
“宫桥……”
【我在，你醒了，太好了，吉野，睡得还好吗？】
“呃，嗯，哈哈，还有点困，但没事的……让我再睡会儿吧，哈欠——”
【睡了三十分钟哦，吉野。】
“那我继续睡了，宫桥你可以挂电话啦……呼噜……”
【好，我这边先挂了。】
“嗯……晚安，宫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