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还给我。

    把我的约定……还给我。

    ……铃,铃铃铃铃。

    嗯……

    这是……什么声音。

    铃铃,铃铃铃铃。

    是谁啊……

    手机调成静音了,不然随时听到声音的,会吵到理大人的……

    等等。

    这个声音的频率,有点熟悉……

    夏油的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嘈杂的,令人反感的,厌恶的电话铃声,他有种想要踩碎座机的冲动,扯断电话线,砸坏话筒,将碎片碾压在脚下,继续睡下去,让电话再也发不出声响。

    然而他的身体动弹不得,胳膊变得麻木,动一根手指都变得异常艰难,他的意识还停留在无名的树海,充斥着他的眼睛里的,占据着他的目光里的,是一具埋在土里的,只露出一张熟悉面容的尸体。

    不可能……怎么会……

    惊讶,不可思议,惊惧,理所当然。

    铃铃,铃铃铃铃。

    夏油现在还记得,呈现在眼前的那一幕。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苍白的鼻尖,夏油停下手上名为“挖”的焦急的动作,改为轻柔的抚摸,将土壤颗粒从脸上拂下,渐渐的,渐渐的,露出这具尸体原本的容貌,那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苍白的,没有生机的脸。

    紧闭的双眼,放松的眉毛,微笑的嘴角,蜷曲的发梢,如果忽略掉额头上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的洞窟,恐怕在旁人看来会误以为她只是神经大条,在土里睡着了,被肥沃的土壤掩盖了,被绿色的藤蔓藏起来了。

    真爱之吻无法解开睡美人的魔咒,睡美人没有等到真心爱慕她的王子,她被纺锤刺死了,被纺车砸死了,被推下高高的城堡摔死了。

    面对此情此景,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连呼吸都变得冗余,他什么事都做不到,能做的,是无力地垂下空荡荡的头颅,握紧徒有力气的拳头。

    为什么……

    夏油在看到这幅画面时,他疯狂地摸索着,从她的怀里拿出mp3,不顾站在一旁望着他的花御,毫不犹豫的按下暂停键,按下播放上一曲的按键。

    铃铃,铃铃铃铃。

    夏油缓缓睁开眼睛,随着眼神的聚焦,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他的眼镜,在灯光下折射出一道昏暗的光,他缓缓坐起身子,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枕着报纸趴在熟悉的餐桌上,他环顾四周,沙发、电视,空调,没错,这里是他和理大人合租的房间。

    “对了,电话!”

    正当夏油意识到电话铃声的存在,准备起身接电话时,如同被按住了喉头,电话铃声戛然而止,这猝不及防的寂静让他在原地愣了会儿神,突然他反应过来,眼疾手快抄起餐桌上的报纸,飞速捕捉到日期一栏。

    平成30年7月23日,周一。

    夏油看了眼挂在客厅上的写着日期的表盘,2018年7月23日,周一,10:50,他长舒了一口气,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瘫在椅子上。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油捂住眼睛,大笑不止。

    这个时间,这个日期,理大人还活着。

    太好了……

    真的是……太好了……

    夏油花了点时间来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将注意力集中在回忆上,之前7月23日,周一,10:50,此时此刻的他在干什么。

    夏油记得当时自己的思路是一团乱麻,根本分不清孰轻孰重,他正在报纸上整理自己将要调查的对象,正当他捋清思路准备去做的时候,就在这时被什么东西吓了一跳。

    是什么来着?

    铃铃,铃铃铃铃。

    夏油这一次有心理准备了就没被吓到,他拿起电话,放在耳边,话筒里传来一个活泼的女声。

    “喂喂,泽理,我是吉野,你最近很闲吧,7月26日晚上七点整,在我们大学常去的居酒屋集合。”

    嘟嘟嘟嘟。

    没给夏油说话的机会就立马挂掉了,面对着从电话里传来的忙音,夏油拿开话筒,皱了皱眉头,缓缓把话筒放回原处,他思索着接下来要说什么,因为他确信吉野会打来第二次。

    因为上一次吉野就是这么做的。

    铃铃,铃铃铃铃。

    “我忘记说了,记得穿一身漂亮的衣服,坐电车来,还有别忘了带上足够的钱,就这样,拜拜!”

    如同连珠炮般的语句让夏油无从开口,那个语气给人带来一种不容拒绝,不容置疑地被迫接受吉野的需求,不容反驳,说完后立刻挂断电话,剥夺他人拒绝和建议的权利。

    和理大人完全是两个极端,她怎么交到这样的朋友的。

    夏油摇摇头,不论理大人有怎样的朋友,那都是她自己的事,如果他插手的话就会显得多余了,还会影响她们之间的关系。

    夏油想起来了,按照原本的计划,他在那一天是准备调查给理大人打电话的人,也就是调查关于吉野这个女人的相关情报,她是叫吉野凪吧。

    夏油拿出纸笔,努力回忆着上一次的调查结果。

    吉野凪,女,39岁,离异,非正式员工,目前和儿子吉野顺平住在一起,吉野顺平,男,15岁,学生,就读于里樱中学。吉野凪的生活来源,她在平日里靠打工赚钱,也会在家帮忙设计业的朋友工作。

    夏油写下了与吉野凪有关的基本信息,他用笔敲着额头,盯着吉野凪这个名字。

    应该还不止这些,他记得他还粗略地调查了一下吉野凪和理大人的关联,具体来说就是因缘,在哪里认识的,通过什么渠道认识的,还好只是通过这些简单判断吉野凪的人品,否则真要详细调查的话恐怕花费时间就不只是两天了。

    吉野凪早年毕业于■■■大学,她是商学院的毕业生,和理大人是差两届的校友,毕业后工作两年结婚,因工资问题与丈夫意见不合离婚,改回吉野的姓氏,期间诞下一子,后随母姓名为吉野顺平。

    夏油在记忆的结尾画上了句号,这两天调查的结果只有这么多,再调查下去恐怕就会侵犯隐私权了。后来通过走访从旁人的描述里得知“吉野凪”是个怎样的人,与她相识的人回答的都是“善良”“热情”这类褒义词,既然她在某种程度上是个好人——

    那为什么偏偏理大人死去了?

    夏油用手指敲了敲报纸上“吉野凪”的名字。

    如果是理大人认识的人,邀请她去居酒屋的吉野凪没有问题,那么他能想到的,除却工作的问题,恐怕就是理大人在居酒屋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吧,一件让她不得不自杀的事情。

    夏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这些天的经历就像是做梦一样,准确来说,用“噩梦”形容会更合适。

    见了很多人,杀了很多人,唯一不变的是理大人的死亡,深陷痛苦的,不可避免的,毫无意义的,错误的死亡。

    夏油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的灯。

    如果可以的话,夏油真的不想跟踪她,时刻监视她的动向,那样的话,在某种程度上他和跟踪狂没什么区别。跟踪狂是为了享受跟踪他人所带来的乐趣,而他是为了操纵着她,规避风险,不让她陷入困境,导致死亡。

    为了达到某个目的,为了满足自己,本质上这两种心情是一样的,都是没有得到对方同意,不被他人所认可,且会给被跟踪人带来恐惧的一方,那些不过都是人类为了安慰自己,让自己相信,这样做是必要的的借口罢了。

    要说吗,要和理大人解释清楚吗?就现在,现在把所有事情都和她讲清楚。会相信吗,理大人会相信他所说的,关乎到她如何死亡的事情吗?

    不行,不会。

    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合租室友”吧,不能僭越,就算理大人已经主动和他有了亲密接触,但那都是酒精的作用,不算数的。

    夏油瞥了眼电脑。

    以保护为名偷窥理大人隐私,这个行为算是偷窥狂了吧。

    抱歉理大人,真的很抱歉。

    抱歉说多了,或许也会成为一种另类的借口,人类会用“这是没办法的”来麻痹自己。

    真是虚伪至极。

    7月25日,周三,12:13,居酒屋。

    中午的太阳格外刺眼,在阳光里多站一秒钟都能听到表层皮肤的哀嚎,在紫外线的灼烧下大汗淋漓,露出里面血淋淋的肉,水分蒸发使得肉变得干瘪,意识模糊中,仿佛只剩下一副结晶的骨架在慢吞吞地前进。

    热浪扑面而来,连居酒屋门前挂着的灯笼似乎都凹下去一块儿,夏油推开门,冷气瞬间吹散他身上的热意,意识变得清晰了不少,他看到坐在顾客位子上的厨师听到开门的铃声后,站起来,慢悠悠地系好围裙,走到后厨,坐在收银台里休息的会计服务员一下子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前。

    “欢迎光临,请问你几位?”

    夏油看到里面正在打扫卫生的年轻女孩,推着餐车穿梭在餐桌之间放置餐具和纸巾的女人,搬运酒瓶的男人。因为上班的缘故,几乎没有人选择在中午这个时间来,即便居酒屋除了喝酒还可以吃别的东西,但他们一般会选择去定食屋买午餐。

    除了一个坐在酒桌前拿着生啤和他招手的,没有穿着白大褂儿的医生,加上夏油,是这个时间,这家店唯二的客人,他笑着对服务员说。

    “里面已经有人在等我了。”

    “稍等一会儿。”

    服务员走到医生身旁交谈片刻,随后她走了过来,引着夏油走到医生右边的位置。

    “请你这边入座。”

    “是,谢谢你。”

    夏油拉开椅子坐下,服务员递给他菜单,朝他示意了一下卫生间的位置,他点了一瓶清酒,一份毛豆,两串烧鸡肉串烧,一份冷面,他点完之后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去往后厨。

    医生:“中午好,夏油君,你怎么想着大白天来喝酒啦,不去调查了?”

    夏油:“那种事情无论什么时候做都可以吧,趁着人少我来这里放松一下。”

    医生:“哎——夏油君,在我印象里你可不是靠酒来放松身心,麻痹自己的人啊,除非,是有什么特别想忘记却忘不掉的人或事,我说的对嘛?”

    夏油:“谁知道呢。”

    医生放下手里的生啤,望着夏油,看到他面不改色的拿来一只小盘子放在桌上,倒上酱油。

    医生:“夏油君,你这样是在敷衍我嘛,啊,我知道了,你这么说的意思肯定是我猜对了,要么其中一个是正确答案,我有二分之一的概率能猜对,要么就是我都说对了——就当我在胡说吧,夏油君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呢,开玩笑的开玩笑!”

    在医生打量的时候夏油也在看医生,他用余光瞄了一下,不光是生啤一口都没喝,医生面前桌子上的几盘小菜一个都没动,一次性筷子好似餐桌上的装饰品,一双都没有拆开。

    医生:“别看哦,这些才不是给你吃的!”

    被发现了。

    “请用。”

    服务员端来一盘腌制花枝放在夏油的身前,他借着服务员的身形来掩饰自己的视线,笑着和她说了声谢谢后抽出一次性筷子,拆开,横在装着酱油的小盘子上,夹起一块放在嘴里。

    夏油:“你想吃吗?”

    医生:“没事,我吃过了,我,我一点都不饿!”

    医生的眼神追着夏油的筷子转,看到他最终将腌制花枝放在嘴里,医生咽了口唾沫,托着下巴,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在意得很,余光一直在瞄夏油这个方向。

    嗡嗡。

    “啊,手机响了,抱歉啊夏油君,稍微失陪一下。喂喂,高濑?是高濑吗?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你问夏油君,他现在就在我这里,哎呀抱歉啦,我真的不知道他这个时间点会跑到这儿来,是,是,一会儿见。”

    夏油:“高濑等会儿要过来吗?”

    “请用,这样就上齐了。”

    夏油:“谢谢你,服务员小姐,辛苦了。”

    “是,是……”

    医生:“对,给你的东西在高濑那里,放在我身上容易出事,我不擅长保管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因为我手里保管的物品没有一件是完好的,除非物品本身就是残缺的——”

    医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呼,好渴,服务员,来一杯冰水!”

    抱着托盘在夏油身后愣神的服务员听到医生的话后,连忙站直身子,回应道。

    “是,马上就来!”

    夏油发觉医生在盯着他,光是盯着不说话,他不明所以地回了个笑容,医生悻悻地叹了口气。

    “请用。”

    “谢谢!”

    医生从服务员手里接过水后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医生:“哈——大热天吹空调喝冰水就是爽啊!咳咳,呛着了咳咳,呼,好了,夏油君,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很受欢迎啊。”

    夏油:“是?”

    夏油看医生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了几句,大概意思是“温柔的家伙”“没有自觉的人最可恶了”之类的话,这对于夏油杰来说应该是夸奖吧,可对他来说心中没有任何波动还要依照夏油杰的皮囊说着奉承话,这么想想他感到有点恶心。

    “算了算了,对夏油君你说了也是白说,你又不是夏油先生。”

    「夏油先生」

    夏油恍惚间看到了她,然而这点细微的面部差别都逃不过医生的眼睛。

    医生:“果然嘛,看来林小姐会叫你夏油先生啊,不过看样子你并不满意这个称呼耶,你不光想让她叫你的姓氏,名字,还有真正的名字,夏油君,你真是个贪心的家伙呢!对了,忘记说了,那个东西是要你送给林小姐的,你可不要乱丢!”

    夏油:“让我猜猜,是栀子花项链?”

    医生:“哎,夏油君,你知道的啊,那就好说了!其实啊,我想拿这个给林小姐做个试验,到时候……”

    夏油:“不行。”

    医生:“等等,夏油君,别这么斩钉截铁地拒绝嘛,我觉得还蛮有意思的呢,等会儿高濑来了,我会强行把‘那个’送给你的,有报酬帮个小忙嘛,我发誓不会对林小姐有危害的,好不好?”

    夏油:“不行。”

    现在夏油还没有弄清楚这个项链和理大人的死亡有什么关系,他现在可不敢随便用。

    医生:“夏油君,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为什么林小姐想要死掉嘛?”

    夏油:“那是因为理大人的死法是不正确的,她不知道如何死去,我一定会为她排除不利因素,让她死去的。”

    医生听到夏油这番坚定的话,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笑着指了他半天,过了好久才开口。

    医生:“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呀夏油君,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哦,你想林小姐的事情就没那么聪明了嘛,莫非这就是爱情容易使人变得痴傻吗?这句可不是玩笑哦,夏油君,你想林小姐的事情时有一点,嗯,太武断了。”

    夏油:“我怎么可能,理大人她……我怎么可能对理大人……”

    “欢迎光临,请问你几位?”

    门口的会计服务员说着不变的语句,如同人形机器人,高濑没有搭理服务员,径直走到医生面前,把握在手里的项链连同空信封一同狠狠地摔在桌子上,拿起酒杯将生啤一饮而尽,把小菜一扫而空,大跨步离开了。

    夏油:“所以那些菜是……”

    医生:“给高濑吃的,唉,说实话,我真的以为你会先去调查吉野凪的,了解她的生平和近况,以及和林小姐的关系,调查得越清楚越好,我让高濑在吉野家附近等着你呢,估计这么长时间没看到你,高濑等的不耐烦,你看,气冲冲地跑出去了。”

    夏油挑了下眉毛,的确,在上一次这条栀子花项链被放在一个信封里,出现在吉野家的门牌上,他按照信里的指示把栀子花送给了她,结果她死了。

    医生:“我还等着你来问我相关情报,然后我给你发个‘自己查’,可惜不能当面看到你失望的表情,不过看样子你已经不需要啦!”

    医生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抓了把棕色的卷发。

    夏油:“你要走了?”

    医生:“嗯,东西都送到了,我得去安慰高濑,记得结账哦,夏油君。”

    夏油看着医生离开,他望着里面的房间,陷入沉思。

    “您好,结账,总共2193日元。”

    “谢谢光临。”

    夏油本应就此离开,但他停下脚步,调转方向,来到准备继续打扫卫生的年轻女孩身前,他记得清楚,刚才就是她帮忙上菜的。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是,客人有什么事吗?”

    女孩握紧了手中的扫把,不敢直视夏油,怯怯地说道。

    “我可以看看里面的包间吗,我以后可能会叫上朋友,预约在这里吃饭。”

    “是!这边请。”

    夏油是为了调查她明天将要来这里吃饭的居酒屋才来到了这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见到医生才是意外之喜。

    “这里的密封性如何?”

    “是完全隔音的,客人,为了不被外面的客人打扰,特地设计成隔音效果,外面的人是听不到里面的动静的。”

    还是说,医生知道他要来到这里,所以兵分两路,让高濑在吉野那边盯梢,顺便把东西交给他。

    “是,谢谢你给我带路。”

    “不,没什么,不,不用这样感谢我,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那,明天见。”

    “下次见,客人,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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