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气朗，白云如织，雪阳宫里围坐用着早膳时，外面的宫女来报，“福音郡主求见逐月将军。”
和亲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叶玲珑已经受封福音郡主，只差半月便要启程离开京都。按理这半月她都得在家中待嫁，不得外出，她借口与亲人告别，才得以进宫一趟。
盛织叹了口气，来雪阳宫找时玉的，就没一个找对地方的。
“去转告福音郡主，逐月将军不在。”
宫女领命去回禀，只是没多久又折回来了，“皇贵妃娘娘，福音郡主说，她可以等逐月将军回来。”
盛织与桑花对视一眼，桑花放下筷子道：“我去一趟吧。”
算从前的交情，叶玲珑十分听从叶修屹的话，对时玉格外亲近。桑花心中有分寸，如今待她也比旁人多一份耐心。
桑花移至宫门前，对福音郡主行了一礼，叶玲珑见到她心里松了口气，将手里的玉佩展示给她看，玉上“时玉”二字秀美。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与时玉姐姐说。”
桑花心里叹了口气，“逐月将军的确不在，也不知何时能回来。福音郡主若是有事，便与奴婢说吧。”
叶玲珑犹豫再三，她并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那烦请桑花姐姐一定将此物转交。”同玉佩一起递过来的，还有一封信。
不想耽搁事，桑花去了一趟明光殿，将东西和话都转交宋砚。辗转几人，才真正到达时玉手里。
时玉在明书澈的寝殿里打着哈欠，信还没拆就同玉佩都被身后袒露胸膛的人一把抢去。信封上什么也没有，明书澈捏在手里反复查看，幽幽道：“叶玲珑送来的，实际上是叶修屹给你的吧。”
这玉佩他还记得，之前明明就挂在叶修屹腰上。
“还我。”时玉伸手去夺，但他故意不给，全往被褥里一塞。
时玉掀开被子，爬到里侧去拿信封，刚刚够到就被他一膝盖顶开，如此几次，她不耐烦地扬起了拳头。
“你要打我？你要为了他打我？”他不仅不怕，还用脸迎上去叫嚣。
时玉：“……”悬在半空的手左右为难，“我真是服了你了，未免也太善妒了吧！”
“你这是在责怪我咯？”
“……”时玉无奈，缓缓松开手，抚上他的脸，咬着牙柔声道：“怎么会呢。”她贴脸亲亲，挡住他的视线，另一只手摸上信封，藏在身后，“乖啦，该起床了。”
她得手后便跳下床榻，明书澈还没反应过来。把床榻翻了个遍都没瞧见信封，他才憋着一口气怒喊：“古时玉！”
时玉在屋外拆开信封，纸上只有寥寥几字，“酉时故地，要事相商。”是叶修屹的笔迹，只是有些笔力不足，像是写到末尾没了力气。
连玉佩都送出来了，定然不是小事，时玉盯着信纸若有所思。忽然纸上蒙了一层阴影，时玉一愣，缓慢转身，果不其然，是穿戴好了出来，黑着脸的明书澈。
他皮笑肉不笑地背过手，“要约故地重游啊，啧，这你能不去？”
“对啊，我要去。”
“……”明书澈霎时一噎，如鲠在喉。
时玉在他藏针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叠好信纸，放回信封，末了还放在心口拍了拍，像是十分珍惜。
她一连贯的动作后，悠然自得地看向他，“看什么看，要一起吗？”
明书澈一顿，在她旁边坐下，但别过脸不看她，“求我。”
“不去算了。”
时玉收好信封，起身要走，只是还没迈开步子，就被他一把拉下，坐回他怀里。
明书澈钳住她的下颌，强迫她看自己，“我要去。”
“那你求我。”时玉的内力已然恢复，没那么容易被他钳制，硬把他没礼貌的手掰下来。
明书澈低哼一声，“你还想单独见他？那么晚，还故地呢。”
“可他要是真有什么要紧事，我带你也不方便啊。”时玉认真道。
明书澈：“？”他满眼的不可置信，“你们之间还能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事情？”
“那……”时玉抬头望天，忍着笑意，“没准呢。”
“想都别想！”
明书澈挠她痒痒，时玉低笑，伸手反击，打闹一团。
所谓故地，是百花楼瑶台，一个适合观月的高台。时玉喜欢站在高处，所以叶修屹时常在此处等她。他会在她之前，在桌上给她摆上果盘美酒，点上蜡烛熏香。
今日也是一样。
廊道深处有一人影，叶修屹直起腰，起身相迎。她从幽暗处走来，大摇大摆，姿态和从前一模一样。
只是到了跟前，叶修屹的笑容僵在脸上。
“不用失望得这么明显吧，她只是去买牛肉馅饼了，要耽搁一些时间，让我先来只会你一声。”明书澈自然地在叶修屹面前坐下，喝下了原本准备给时玉的酒。
叶修屹郁闷地灌了一口酒，“你怎么会来？”
“她求我来的。”明书澈理直气壮道，“你能不能有点分寸，这个时间，你怎么好意思单独约见别人娘子的。”
叶修屹冷笑一声，“是你死皮赖脸来的吧，何况她哪里是你娘子了，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我说是就是，哪有你质疑的份？”
“要论不要脸还得属你啊，脸皮得比宫墙厚吧。”
明书澈挺直腰板，试图从气势上压倒他，“谢谢夸奖，你也不赖。”
“不、敢、当！”叶修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左右二里地都能听到你们吵架，真够煞风景的。”时玉手捧一堆零嘴，轻功翻上楼台，抬眼可见天边硕大的月亮。
两人同时回头，纷纷起身。
“坐下！”时玉高喝一声，瞧他们气势要干仗，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两人又齐齐坐下，示意时玉过来坐，但她将零嘴往桌上一倒，红薯、烙饼、蜜饯……还撂下一句“不用客气，随便吃。”便路过他们两个人，径直坐到了楼栏边，仰头观天。
今夜月光皎洁，星星密布，引人遐想。时玉盘腿坐着，啃着牛肉馅饼。
叶修屹三步并两步，拎上酒壶，抢先到了她面前，面对她坐下。
“你找我什么事？”时玉接过他递来的酒，并没有对他起戒心。
明书澈挪动到她身后，躲在她背后眼神挑衅叶修屹，顺便给她喂杏脯。
叶修屹不看他，对着时玉道：“不论情谊，单论交情，我们之间，也当有情分在。”
“有事说事，套什么近乎。”明书澈冷不丁道。
时玉回头瞪他一眼，他像是害怕被骂，给她塞一口梅干堵嘴。时玉无奈，又对叶修屹口齿不清道：“你说事吧。”
“我想要你带玲珑远走高飞。”
时玉一愣，咽下嘴里的食物，将吃不完的馅饼往后一递，明书澈自然地接过，替她吃完。
“你在说什么胡话，这罪名我可担不了。万一离焱国还借机生战，这后果不堪设想。”
“不管和亲有没有成，离焱国都是要开战的。”
时玉的眼神骤然凌厉，以审视的姿态将他打量。叶修屹握紧拳头，别过脸避开她的目光。
“叶家通敌了？”她说得直白。
叶修屹垂首，声音低沉，像是要为自己留一份体面，“是交易。”叶家没有兵权是上位最大的劣势，既不能从内获得，便只能依靠外力。
“你们疯了吗？”时玉觉得荒唐，“你竟然还敢跟我说，这可是诛九族的罪！”
“事已至此……”叶修屹逼着自己直视她，“北境的情况你比我更清楚，真打起来能有多少胜算，何不将计就计，赌一把呢？”
叶修屹冷静下来，“事后如何处置叶家我不在乎，我也不怕死，我只要你带玲珑离开。像你曾经那样，让她换一个身份，重新开始。”
时玉盯他良久，心知他是认真的。转念一想，将计就计，让叶修屹通过叶家和离焱国的交易传递假消息，的确不失为增加胜算的办法。只论兵力，古家军在北境得胜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好好想想吧。”
长久的寂静由明书澈打破，他凑到时玉耳边轻声道：“消消气，大局为重。”
叶修屹的目光转移到他身上，从未见他正经模样，第一次见，竟是给自己解了围。
时玉饮下壶中酒，看向悬空的月亮，“你让玲珑安心待嫁吧，北境无恙，她便无恙。”
意思是，叶修屹若配合她守下北境，她便保证叶玲珑的安全。
明书澈在她身后对叶修屹使了个眼色，催促他离开。
“好。”叶修屹起身，默默后退，却在两步后顿住，“我们之间，到底是不能，还是你不愿？”是因为立场不能相爱，还是她不再愿意爱他。
时玉也没有回头，“是结束了。”
她不知道叶修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反正一回头，就只有明书澈在身边。
他从背后拥住她，习惯性地把脑袋搭在她肩膀上，搂腰的手不安分地掐了她一下，“别告诉我你在为他难过。”
“不是。”时玉无奈，“你闯荡江湖的时候，去过北境吗？”
“嗯。”明书澈回想起来，“辽阔，无边无际。”
时玉笑了，“你没抬头吗？那里的月亮又大又圆，还很亮。”
“你是在忧心北境。”
时玉低迷片刻，又重新直起腰，回身拥住他，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