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济珠工会的晚宴华灯初上,名流聚集。

    赵银河身为理事长,在这种与各路权贵逢迎交际的场合自然抽不开身,今晚她没有穿礼服,反倒是选了一套白西服,比往日珠宝环身的样子更添了几分潇洒。

    散着长发,在人群围绕间,灯火辉煌下,与众位商界大佬谈笑风生。

    不时有过路的老总和夫人举着酒杯朝她致礼:“宋太。”

    她也纷纷含笑回敬。

    众人看在宋家的面子上,客气称她一句宋太,但其实各自都心知肚明。

    她这位宋太至今还未得到法律的承认,名不副其不实。

    背后也不知道有多少嘲笑她耍尽心机手段,整整钻营十年,最终却还是没能嫁入豪门的悲催故事。

    八卦杂志的遣词用句则更加恶毒,嘲她心机拜金,笑她豪门梦碎,讽她已经从灰姑娘等成了灰姑娘的继母。

    以前看到这些评价心里还会有点难受,而现在,已经不会在意了。

    晚七点,慈善晚宴正式开始,这次的晚宴主要以拍卖会的形式举办,前来赴宴的名流嘉宾捐赠物品,拍卖后获得的资金由济珠工会牵头,全部捐赠给贫困山区的失学儿童。

    济珠工会是海盛集团一手创办的慈善组织,成立于1985年,迄今为止组织过上百次慈善募捐,包括希望小学,重病捐款,罕见病捐药,山区儿童助学等等,声名远扬。

    当然,济珠工会能达到今天的关注和盛名,离不开背后的海盛集团,海盛作为一个家族企业,能从七十年代走到今天,传了三辈人,也算一个时代的传奇了。

    济珠工会上一任的理事长是宋先生的母亲,这一任是赵银河,因此外界也默认济珠工会的掌门人历来钦定为集团的女主人。

    宋先生在七点出头才姗姗来迟,落座在赵银河身边,旁边不少人纷纷起身和他寒暄。

    赵银河没有看他:“不是说了别迟到吗?”

    “有个会,”他解释:“路上还堵了一会。”

    “您贵人事忙。”她微笑。

    宋先生沉默,不再多作解释。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喜欢阴阳怪气。

    台上已经开始展示第一件拍品,是德水食品公司黄太太捐赠的黄金凤纹传承手镯一对。

    叫价三轮后被水务公司的刘太太以九万六千元的价格拍了回去。

    接下来的拍品五花八门,有钻石项链,黄翡耳坠,中古收藏款牛皮包,公益广告短片等等。

    第十二件,是赵银河捐赠的翡翠粉狮子头碧玺手串一枚,以三十六万的价格竞拍完毕。

    按照之前拟订的展品单,第十三件拍品应该是沈太太捐赠的古董山水字画一幅,在交接的空档间,赵银河把秘书长叫了过来,低头耳语一番。

    过了会,礼仪人员走上台,捧上一只红色丝绒盒:“济珠工会理事长赵银河女士,临时决定再追捐一件物品,方形镶翡翠钻戒一枚,重8.2克拉,起拍价四百万,感谢诸位支持。”

    台下一片哗然,赵银河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微笑着缓缓鼓掌。

    旁边的宋先生变了脸色。

    四面八方不少复杂的目光投射过来,谁都知道那枚戒指是宋家公开承认她时,宋先生送给赵银河的。

    她戴了很多年,出席了不少重要的场合。

    现在她竟然拿出来捐赠了,这可真是……意味深长。

    也就沉默了两秒钟,宋先生第一个举起竞拍牌。

    旁边议论更多,纷纷侧目看过来,宋先生为了维护面子,只能气定神闲的微笑回应,大家看了又觉得,这可能只是人家两口子支持慈善事业的一种方式。

    太太捐赠,先生竞拍,一出一进捐出去几百万,宋家果然财大气粗。

    既然宋先生要拍,便没人敢这么不给面子的跟他争了。

    台上礼仪小姐道:“四百万第一次。”

    “四百万第二次。”

    “四百万第三次,恭喜宋先生竞拍成功。”

    嘉宾席响起应景的掌声,宋先生和赵银河目视前方,心思各异,近在咫尺之际,却是如此分明的貌合神离。

    *

    结束时已近十一点,黑色轿车穿梭在夜晚的车流灯火中。

    车窗稍开了一条缝,吹进些许新鲜空气,一路气氛阴沉。

    宋先生将手中的丝绒戒盒开开合合数次,到底没忍住开口:“你今天是什么意思,当众跟我抬杠吗?”

    如果今天这枚戒指不是他拍下来,宋家会有多丢脸。

    赵银河正闭着眼休息,默了半晌后,静静道:“禹泽,我们分手吧。”

    丝绒盒啪的一声合上,宋先生转头看向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是疯了吗?”

    她强调:“并没有,我是认真的。”

    宋先生沉了口气:“你最好冷静冷静。”

    赵银河:“我很冷静,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表示不可理喻:“你已经三十岁了,成熟一点好不好?”

    “我们已经十年了,还有一个儿子,是那么轻易说分开就能分开的吗?未免太不负责了。”

    他十年如一日的高高在上:“赵银河,十年前你一无所有,你别忘了,是我给了你今天的一切。”

    这句话瞬间激起了赵银河的愤怒,她坐起来:“你觉得这十年我很开心吗?”

    “是,你的确给了我很多,十年前我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学生,没有你我也过不上今天的生活,但我付出的也不少吧?”

    “十年的任劳任怨,十年的勤勤恳恳,配合你们宋家所有的公关和宣传,还生了一个孩子,就算是员工我也算得上模范员工了吧?你今天说这样的话,是打从心眼里就没瞧得起过我,宋禹泽,你太没良心了!”

    她说:“就算现在大家看在宋家的面子上叫我一声宋太,但其实我们并没有法律上的关系不是吗?在法律上,我还是未婚。”

    宋先生冷笑一声:“你这是想逼婚吗?不结婚就分手的意思?”

    赵银河无话可说,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良久,她缓和了语气:“禹泽,我谢谢你,在我是个穷学生,连学费都拿不出来的时候,命运让我遇到你,我很感激你给了我一份稳定富足的生活,如果不是你,也许现在的我还在居无定所,到处漂泊。”

    “可是我真的太累了,太痛苦了,我以前觉得钱是个好东西,但现在我是有钱快要没命花了,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我不能用我的一生去追随你,我也有我的人生,希望你理解我。”

    “我不会跟你打官司分财产的,我们就这样和平分开吧,好吗?”

    宋先生想换一种安抚的方式:“情绪是阶段性的,你可以出去旅游散散心,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赵银河说:“分开是很平常的事,多少白手起家,同甘共苦的夫妻都能分道扬镳,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宋先生问她:“你是觉得我有什么地方亏欠你了?提出来,我可以补偿,不要用这种方式试探我。”

    赵银河语气平淡:“没有谁欠谁,我只是单纯的,想离开你。”

    “这么多年不都已经过来了吗?”他缓缓开口。

    赵银河看着他:“禹泽,你不是这种死缠烂打的人,以你的身价地位,你不会缺女朋友的,没有我,还有其他人,缘分已经尽了,何必再强求?”

    “人生几十年,有无数来来往往的过客,无论是谁,都只能陪你走完其中一段路程,即便是父母,子女,夫妻,也是一样。”

    “你和我,也只是彼此的匆匆过客,你的人生还有很多个十年,这不算什么。”

    她继续道:“其实从跟你在一起的那天起,冥冥之中我就觉得我们不会有结果,只是没想到走了这么久。”

    “也许在你看来,我们之间没有非常剧烈的问题,但是很多坎坷却是永远都磨合不了,比如你永远改变不了你家人对我的成见,在他们眼里,我依然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甚至,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随时见面。”

    “年轻的时候,我目光短浅,想走捷径,跟你在一起这十年,我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同样也受到了很多伤害,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也算我活该。”

    “但是老天给人犯错的机会,也给人改正的机会,如果人生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再接那个电话了,我希望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她忽然有些哽咽,却强颜欢笑:“虽然是分手,但这十年,对我而言,不亚于一场漫长的婚姻。”

    “以前我说过很多次我恨你,现在我可以很坦然的告诉你,我不恨你了,谢谢你这十年的付出和陪伴,我们就到这里吧。”

    “以后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也会努力过好今后每一天,希望你也能幸福。”

    宋先生的语气很不冷静:“你已经不是二十岁的小姑娘了,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把现有的一切打破后,你能得到什么?会有更好的发展吗?”

    赵银河说:“走出舒适圈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我这个人,别的没有,就是有胆,这一点,你十年前就应该发现了。”

    宋先生被她气的发笑,按按眉心:“翅膀硬了,要飞了是吧?”

    她回:“你可以这么理解。”

    宋先生问:“之后呢,打算干什么?”

    赵银河说:“没想好。”

    宋先生冷笑:“什么都没想好你就这么贸然的做决定?”

    她伸出手:“明天我会发新闻宣告分手,希望我们依然能维持友好的关系,再见,禹泽。”

    一如她十年前,满怀期待的伸出手:宋先生,我决定答应你的请求。

    *

    翌日新闻发出去后,可想而知是一场多大的舆论震动,很快就上了新闻头条,各大营销号也开始转发,评论分分钟破万。

    【好,终于分了,普天同庆!】

    【我滴妈赵银河终于有点骨气了,还不算太下贱!】

    【是自己走的还是被踹走的?】

    【嘻嘻,果然豪门梦碎,熬了十年还是灰溜溜走了。】

    【十年加一个孩子,换不来一张结婚证,赵银河你真的,你是恋爱脑晚期吗?】

    【拜金女,贱!自作自受!】

    【大排档厨子的女儿怎么可能嫁进宋家呢?】

    【赵银河遇到宋禹泽真是倒血霉,十年的青春啊,被骂那么惨,最后还是卷铺盖走人了…】

    【真好笑啊,你以为赵银河是什么天真单纯女吗,还不是贪钱,作茧自缚而已!】

    【为什么一直骂赵啊,赵本人挺好的,之前济珠工会援助山区小学的时候她还自己过去授课了三个月,是真的住在山沟里,其他哪一位豪门阔太能做到这样啊?】

    【她从宋家捞了多少钱啊,还心疼她?乐山大佛都要自己下来让你坐,捞女一个,活该,我笑死!】

    【心疼捞女不如心疼心疼自己三千的工资!】

    【没什么可怜的,自己选择的路。】

    【吃瓜】

    【赵贵妃,朕现在封你为钮钴禄赵银河!你是皇长子的生母,去父留子,熬死宋禹泽,等你回宫继承百亿家产/为所有爱执着的痛~为所有恨执着的伤】

    【最恶心的是宋,没担当!】

    【这些有钱人都是极端的利己主义!】

    【宋家什么时候能破产,真是看宋禹泽不顺眼!】

    【宋禹泽也没干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吧,谁规定谈恋爱就一定要结婚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

    【楼上宋禹泽小号吧?上大号说话!】

    【憋说了憋说了,再说宋要动用钞能力炸号了!】

    手机突然震动一声,是闺蜜苗苗给她发来的微信:【恭喜亲爱的,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赵银河回:【从今天开始,我要做回我自己。】

    苗苗:【美好世界欢迎你!】

    赵银河笑了笑,手机上很多新消息和邮件不断传来,这些“关心”她通通抛之脑后,只给自己的父母打了一个电话。

    爸妈的担心在电话里听得很明显,一直问她出了什么事。

    虽然当年她和宋禹泽交往的时候父母很反对,他们就是普通家庭,本本分分的工薪阶层,只有赵银河一个女儿。

    盼着她平安顺利的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嫁一个同样本分的老实人,一帆风顺的过完这辈子,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他们本来就不希望女儿跟那些只有电视和新闻里才出现的豪门扯上什么关系,卷进舆论的中心,被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在宋家那样的家庭,要受多少委屈。

    即便赵银河已经在宋家待了这么多年,她的父母也从来没想过要沾她的光捞钱,还住在老家七十平的老房子里,父亲还在干着大排档的厨师。

    但毕竟已经这么些年了,父母心里已经渐渐接受,连外孙子都会走路叫人了,赵银河却突然说要跟宋禹泽分道扬镳了。

    在爸爸的电话挂断后,妈妈又忍不住偷偷给她打了一个电话:“银河,你跟妈妈说实话,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说分开就分开了,也没见你们最近吵过架啊,是不是小宋他在外面有别人了?”

    赵银河淡淡道:“妈,你想多了,分了就是分了,没有为什么。”

    妈妈沉默了一阵,然后问:“那你回家吗?”

    赵银河说:“我要先去看小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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