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

    “还有两天。”我认认真真地在日历上17日那里画一个叉。

    甚尔从里屋走出来坐在我旁边,他在收拾行李,不是他自己的,是收拾我的。虽然很不想再跟禅院家有什么牵扯,但不得不说,忌库里的库藏还有书库里的藏书能拿一点是一点。这三年我还每天去书库翻书,已经把十种影法术的记载完整抄录下来了。

    “都收拾好了?”

    “嗯。”

    禅院家是典型的封建家族,固执又迂腐,托这点的福,整个家族骂人的方式仅限于【废物】【贱女人】【混账】这几个词颠来倒去的用。而甚尔自从跟着姐姐镜用极其泼辣粗鄙的言语骂过禅院家一众人员之后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三年下来已经没人敢来这对姐弟面前讨骂了,因为他们发现刚刚用自以为最新颖的词汇去骂架的时候,姐弟已经学会了更恶意的句子。

    骂不过,根本骂不过。

    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他们逐渐不来自取其辱了。反正禅院镜还在用健康换取咒力,反正禅院镜还在当肉身结界,反正禅院镜还是容器,反正她永远都逃不掉。禅院家的人都这么想。

    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而已,很好控制,他们只需要每个月抓几个诅咒师,逼迫女孩抽干诅咒师的咒力,再让她以健康和情感为代价放出咒力成为肉身结界,最后告诉她:“你是罪恶的,他们都因你而死,身体差是你的报应啊。禅院家还养着你是多么仁慈啊!”

    然后女孩就会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垂泪。

    瞧吧,女孩很好控制的。

    只不过他们没想到浑身颤抖低头垂泪的少女实际上只是在憋笑。开什么玩笑,诅咒师又不是我抓来的,我只是一个被逼无奈的可怜小女孩啊!阿sir!我是受害者!

    “喂,你真哭了?”甚尔问道。

    说真的,他有时候挺贱的,就那种,把你逗的趴在桌子上哭,然后弯腰从桌子下面一边看你一边做鬼脸还一边问:“你真哭了?”

    绝对哭不出来吧!

    “对,我哭了,怎么了?”

    甚尔一屁股坐下然后把我面前的芒果小蛋糕全炫了。

    “啊!你怎么一口这么大啊!”我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吐出来!”

    甚尔哼笑一声大张着嘴,我都能看到他扁桃体了。

    我拿起筷子就捅,妈的给我吐出来!

    “艹”他立刻闪开。

    我摆出一副长姐的威严样子:“没大没小!不许跟我说脏话!”

    甚尔慢吞吞的站起来,自己伸手揉了揉腮帮子,镜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好像真的有点捅到了?他疑惑的用上牙膛感受了一下,没破也没肿,但是好像有点麻。他嘶了一声,用一种不可置信并带着自我怀疑的眼神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姐姐,然后说:“我知道了。”

    我斜了他一眼:“要叫我什么?”

    “镜。”

    “要叫我姐姐!”

    “知道了镜。”

    禅院甚尔他就是贱!我抬脚就踹。

    甚尔下意识像猫科动物一样轻快地蹿到院子里的树上。然后就愣住了。他又轻巧的跳下来,我总是很羡慕他,他走路都没声的。他一把抓住面前【禅院镜】的手腕,然后拉着镜进了里屋。

    我窝在被子里冲他挥手:“哦,你终于发现了!”

    “傀儡?”

    “嗯哼,怎么样?是不是很像?”

    他撇了撇嘴。

    我也不在意:“你待会跟我演个戏,找个理由离家,最好是那种死在外面都不奇怪的理由,然后就别回来了,在附近找个地方躲着,十九号晚上会合。”

    “那你怎么办?”

    我笑起来,想到两天之后就能离开,我开心得要命:“怪盗先生要踩着月光来接我啦。”

    “哈?”

    “阿拉,三年前就说过了,你到现在还不信吗?”

    甚尔走近扯着我的衣领简直要把我揪起来了,但是我的甚尔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他揪着我一点都不难受,像是在他手上荡秋千一样。

    “所以呢?那个男人把你带走之后呢?”

    “……然后我们就结婚哦。”

    “你也说得出来……!”甚尔的手都抖起来了,他说的咬牙切齿,恨恨地盯着我,“跟一个你只见过一次的男人?和你见面的那一次他甚至是来杀你的!”

    我握住他的手安抚道:“冷静一点,甚尔,没关系哦,怪盗先生是个好人呢。”

    甚尔大概是冷静不下来了,他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转着圈走来走去,我们相处三年了,他了解我,我做了决定他就劝不住我,所以他尤如困兽,有些慌不择路了。

    我抱住他:“好了甚尔,别急,别担心我。”

    “谁担心你了!”

    哦呀,炸毛了。

    我顺毛:“嗯嗯,甚尔没有担心我。”所以说甚尔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大概是这个腐朽的禅院家给我最好的礼物。真好啊,甚尔是我的弟弟。

    “我可以去黑市接任务,镜。”

    我摇头:“你才九岁呢甚尔,在禅院家都不算是最厉害的。没关系,我有分寸,我不会死掉的,甚尔,不要害怕。”

    确实,结婚这个决定并不是完全理智的,但我的身体太差了,甚至越来越差,咒术界上下沆瀣一气我自己根本无路可去。这个世界根本没给过我选择,找一个能带我脱离咒术界并且可以庇护我的丈夫是我最懦弱也最快速有效的决定。甚尔还小,他还没成长到可以为我提供庇护,而如果可以我更想他能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一样长大。我已经来不及了,甚尔才九岁,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成长,可我16岁了,这已经是一个可以采摘成果的年纪了。

    啊,甚尔才九岁呢,害怕是他的权力。

    我又笑起来:“甚尔还小呢,请尽情害怕吧,在你成长起来之前我会为你扫清障碍,请尽管长大吧。”

    甚尔瞪了我一眼,跑到院子里挥刀砍断了院子里的树,接着大声喊道:“禅院镜!我讨厌你!我再也不回来了!”

    我把茶杯扔出去骂道:“咳咳!滚出去!”

    模糊的视线里,我看见甚尔跑出去了,诶呀,怎么眼睛红红的?孩子哭了,后天要哄好久了。

    ——————————

    1993年12月19日

    我又卧床了,急火攻心真是个好理由,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人来找我。

    整个禅院都知道甚尔和亲姐姐吵架,把亲姐姐气得吐血然后跑得没影了,一连两天都没动静,也不回家。鉴于他毕竟还是禅院家的人,家主还是派人打听问了问,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黑市没人见过甚尔,他失踪了。一起失踪的还有甚尔离家那天接的几个委托,那些委托倒是死干净了,只是甚尔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是死了没死。禅院家也懒得找他,于是不再理会。

    我又想到了自己的计划,确实很冒险,自己想想都可笑。

    “嫁人。”我自言自语但依旧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然后又紧吸了两口气,我为了逃婚离家,他们第一反应不会猜到我离家后就嫁人,他们会认为我说的丈夫只是一个转移他们视线的幌子,这么多年,家里的结界我动过手脚,一旦我改姓,禅院所有结界的能量会逐渐消失。仓库里的蝇头还有封印的几个一级够他们喝一壶的。他们最好面子,到时我会被他们打成诅咒师,挂在悬赏上。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

    夜里我来到约定好的空院落,这里的结界有我一早就留好空子。

    月上中天的时候,一个男人从外面飞身进来。

    那是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甚至带着点可爱的羞涩,“走吧。”我说。

    “禅院……”我摇摇头,挽住了他的胳膊,男人随即改口,“镜。”

    我看着天上的月亮,今天天气真好,是个好兆头,今天是我的生日,是我新生的一天。

    “先生,我们走吧,我想立刻就到横滨去,然后领证,改姓,名字我也想改,和镜你觉得怎么样?”

    我有些迫不及待了,好在广津先生并没有笑我,他还是像初见时那么绅士。

    我们翻墙出去,甚尔就站在墙根底下看着我们,眼神复杂。我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小孩子家家皱什么眉。“

    “广津先生是来自横滨的异能力者,那里咒术界还伸不进手,我们有的是时间喘气。“

    广津先生温和地低头对甚尔自我介绍道:“广津柳浪,之前在做杀手,最近打算在港口黑手党找一份工作。“

    甚尔没说什么,只是拽着我的手隐隐站在我身前。

    ——————————

    等我们真的站在横滨的区役所里的时候,广津先生再一次询问我,“镜,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知道,他在询问我真的想好了要嫁给一个不确定前路的杀手吗?

    我知道这很草率,但我不后悔,我只觉得自己卑劣,因为曾无意救过广津先生而挟恩图报让他染上我这个大麻烦。

    如果未来我的死亡是因为我今天的决定。

    “我想好了,我不后悔,广津先生。”

    “以后我就叫广津和镜了,”我拿着结婚证在甚尔面前晃悠,“听见没有甚尔。”

    甚尔臭着脸,“那我以后也要姓广津吗?”

    我惊讶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脑子烧坏了吗,你又不是我们家的孩子你姓什么广津,自己去找个姓改就好了。”

    他没说话,臭着脸站在我面前一言不发,我看得出来他不高兴。

    我的弟弟是一个顽强又脆弱的孩子。

    “甚尔,你的归宿不在这里,尽管长大吧。然后去找找自己的姓名。”

    “哦对了!甚尔,你前天哭了吧?“

    “……!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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