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策得了张晚照的消息,说是请他代为处理后事。
张晚照到底是谁?
他看顾简他们的反应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商丽人不敢想,他自然也有些难以接受,但静下心来还是接受了。
他不是商丽人,张晚照是不是那个身份于他而言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差别。他只知道,这特查局变天了。
那天顾简他们回来之后,进行了一系列的清洗活动,若只牵扯商丽人那还好解决一些,但特查局也是常人的特查局。
帝烟亡国,商丽人没有太避讳,但也不太愿意提及。
虽不愿意承认,但说来,算得上是他们逼死了那位陛下。可是如今她活了,而且传言里是以国运抵帝运,那她在商丽人心中的看法又不一样了。
商丽曾经发生过一场内乱,那时候商丽的心就已经不齐了,到了现代为了好好地在常人为主的社会生存下去,才看似又齐心了而已。
实则怎样,真不好说。
人都是自私的,管他是常人,还是商丽人,本质都是人。
帝烟活了,她要复辟商丽国吗?商丽的基层子民大多都并不想,大家不是傻子,认得清现实。
于是实则四分五裂的特查局空前的团结,多阵营猛然只有两方了。
拥帝方,反帝方。
拥帝方不到三成,方帝反高达六成,还有一成左右保持着中立,但在反帝方的压迫下,不知道能坚持到几时。
不管那些有心之人,他们都只想过稳定的生活罢了。
与凌傲见过的第二天,顾简司沉他们才终于见到张晚照。与“张晚照”不过不见一旬余,但与商烟,时隔千年。
相顾一时无言,只有哽咽。
顾简有愧,未曾听她言,按她心意留下他们的孩子,保卫她的国家子民。司沉亦然,愧于已安生,她亡魂。
她之前身,得太多喜爱与护佑,留存之人不多,她才怨怼自己,只觉愧对他们才是。
如此不见,如此无颜。
“阿烟。”司沉看似淡淡一句阿烟,夹杂了太多的情绪,她曾经以为她的阿烟永远回不来了,她还有些不敢相信,怕眼前这人梦醒就又不见了。
“阿沉。”张晚照用宽慰的语气回唤她,“好久不见。”
司沉再也忍不下去,上前拥她。
“阿烟,不要再离开了,求求你……不要离开了。”
顾简红着眼站在一旁,就静静的看着。
天色渐晚,顾简才终于和张晚照有了独处的机会,推着她出去透透气。
两个人是长久的沉默,好像会一直这样下去,谁都没打算先开口。
“昨日大哥陪着我去了我的墓室前,我才得知有人随我长眠,阿简不跟我说说嘛。”
张晚照终于开了口,但顾简却不知道怎么回她。
不好回,不好说。
“霁山三座坟,明代失孤图,是我的阿渠……对吗?”见顾简犹豫,不知如何开口,她便又道。
这下,顾简不知道怎么开口,也得开口了。
“对不起,阿烟。”
商烟魂散需要大昭纯粹的灵魂做牵引来聚合,还需要另一个纯粹灵魂的滋养。就好比,一个灵魂在找碎片,另一个灵魂做器皿在盛储,都是以魂养魂。
而另一个,是九思。
知遇之恩,犹以报矣。
当年顾简在暗室找到她之前,以后把所有的事情都计划好了。
而他用自身帝君之运和八百年气运,为他们那个注定生不下来就魂散的孩子,求了三世轮回。
是司沉口中的两个、顾策口中的三个和她相似之人。
是他们的女儿,他们的阿渠。
宋末的舞姬、明代的画师,不仅仅是顾简见过,司沉顾策他们都见过,见过与商烟那样相似的女子。
那两世,她们都孤苦无亲,最后才被顾简找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朦朦胧胧意识到自己倒下时,拥自己入怀的那个人是谁。
第三世是一个小乞儿,和商烟长得没有那么像,更像的是神韵。
她遇到顾简的时候十二岁,本身有些英气不像女儿家,何况在乞丐堆里摸爬滚打,习惯了把自己当男孩儿,也从未说过自己女儿家以至于顾简都没有发现她是女儿身。她跟着顾简一年,这一次是顾简和他的阿渠相处的最久的一世。
但他迟迟没有认出来她。
“人家都说,女似父,儿像母,阿渠却像我。”张晚照嘴上装作无谓说出这句话,哽咽的声音、颤抖的声线却掩盖不下心却在滴血。
换得三世,每一世活不过十三岁,孤苦无亲,她的阿渠好苦啊!
“虽然孤苦,但她无憾,她三次离开,都是带着笑意的。”顾简知她心中所想,故而宽慰。
夜色深沉,今晚司沉和魏昭陪着她一起睡,像是当年在洪都王宫那样。
几个人说着悄悄话,一切的暗淡都不复存在。
“我还记得那年冬日,淮轲来信,说在‘大雪’日归,还带了好东西回来,我便带着你们出宫接应他。结果那日真下了大雪,我因此有些着凉,而阿沉便是为此对初次见面的淮轲充满了敌意,往后一直如是。”
总感觉在说是前些天的事情,怎么就过了一千年呢。
“他活该!”司沉不忿,“一无是处的臭道士,居然还将大祭司给迷惑的想收他为徒,真是世风日下!”
张晚照噗嗤笑道:“能将大祭司给迷惑到,也不算太一无是处。”
那些温暖的东西从来没有改变,造就如今失而复得的喜悦,他们在重逢里欢愉,也在重逢里后怕。
但每个人都只想让身边人安心。
五月的天气,有了明显的热意,一场大雨忽至,像是诉说悲壮。
黑云压下,张晚照一身素袍,手持王剑背身在等。
司沉、碧落司青在后。
山林之中雾气重、雨水沉,凌傲孤身一人持剑而来。
张晚照回身,道:“当年帝商与凌尊曾多次手持此二利剑并肩作战,怕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持剑相向。”
二人手中的剑,皆是前人之剑,乃之传承。
如今前人具亡,后人刀剑相向。
“这是你的选择,不是我的。”
凌傲话罢,张晚照不再多言,持剑纵身向他而去,凌傲侧身回避,暂时不曾出剑。司沉和碧落司青立身在侧,不曾出手。
张晚照身体才恢复一些,看她攻势就知只是强撑,凌傲不知是不忍还是觉得此时的张晚照不配他出手,总之,张晚照攻的流畅但却毫无作用。
此时另一方。顾策顾简兄弟二人面前是他们那大逆的父亲,纵使改换皮囊几代人,他们这父子三人间的纠葛也该结束了。
剑术、术法造就的打斗声不歇。
张晚照觉得时间过的既快又慢,她疲累不堪。
凌傲没有用轻视她,他知道她的决心,但即便如此、即便她要死,也不是死在自己的手上。
她杀不了自己,自己确实也是舍不得她死。
张晚照攻势愈发强烈,司沉姐弟俩在一旁看的心惊,凌傲忽而才明白她想做什么,终于出剑回挡。
“你疯了吗?你重活一世何其不易,这世间再不会有一个国运祭天为你招魂,你当真为了封印我,而不惜燃烧掉你最后残存的那一丝帝运吗?”
张晚照的企图呼之欲出,凌傲不明白是为什么,暂时放下前尘恩怨,其实可以合作共赢的,为什么非要你死我活呢。
“因为我看不下去。”
凌傲:“?”
张晚照积攒发力,奋力一击,喊出:“看不下去你不死!”
因为凌傲的野心,毁了太多东西,怎么可以留他性命!
今日这场大雨,是不是那些亡故之人化成的,他们来见凌傲的下场!
就在此刻,淮轲和大祭司设阵启用,司沉姐弟俩护阵在侧,为助张晚照封印凌傲。
张晚照身心俱疲,但她无惧。
凌傲依旧镇定,仍旧不解:“用你的命来封印我,真的值得吗?顾简他们都知道吗?你死了就真的死了,而我也许百年后便会突破封印卷土重来,那那个时候,还有谁来做后继者呢?”
“我要你……永生永世,不再醒来!”
那是一团火焰,还是一团像火焰一般耀眼的光芒,凌傲也分不清楚,他想回挡,但光芒已经包裹住了她,他顿时觉得周身不便,血气阻塞不顺。
他聪明一世,但在绝对力量面前再一次败了。
他跪坐在地,想要逼出这团火,但火焰却越来越紧迫。
火焰的化身此刻就跪坐在他身前,张晚照是即将凋零的模样。凌傲终于明白了,为了封印他,张晚照他们怕是做足了准备。
典尊和淮轲设阵,司沉和碧落司青护阵,张晚照为饵,此时顾策顾简兄弟俩想必已经制服了顾言,以他之命压阵献祭。
凌傲猜,他们肯定不知道,张晚照没打算活着离开这里,不仅仅是饵,是以身设局,是阵本身。
凌傲忽而大笑:“你想死,想结束一切?我偏不叫你如愿。”
凌傲猛然发力,强冲禁锢,手中不知幻化出何物,强行使张晚照服食,她逐渐闲散的身体渐渐恢复。
凌傲得意:“赤蛇不死,你我便与天地同寿!血脉相冲,阿烟,我们一起挣扎活着的每一日!”
张晚照大惊遏喉,凌傲这个疯子,竟给她吃下了赤蛇的心脏!
大阵收合,惊雷滔滔,狂风暴雨,山河欲摧。
那一战之后,张晚照昏迷了很久,她又做了很多梦,这一次还梦见了她那素未谋面的阿渠。
梦里她们如何,梦外朦胧记不得。
托凌傲的福,赤蛇不死,她便永远死不了了。可是血脉冲制的痛苦,像是每天都死了一次。
该来的总是会来。
商丽内部发生巨变,常人不可能坐视不管,张晚照再见梁策,是常人高层带领目前还残存的近乎所有特查局人上定都山群月台湾。
张晚照一如既往的脸色惨白,坐在众人间的轮椅上。这众人包括了顾简、顾策、司沉、碧落司青、淮轲还有等等一系列有些话语权的拥护者。
张晚照不管场合,冲对面的梁策笑道:“小梁这是要来剿灭我吗?”
梁策:……
一行常人拥着另一个看起来是领导的人物上前,坐在张晚照对面的石凳上。
那人也不搞什么弯弯绕绕,直言道:“陛下圣安,我之前有与您通过信的,我叫徐回彦。”
这徐回彦说话甚是客气,不是商丽人却还称她为陛下,何况现如今大部分的商丽人并不想承认她这位破坏安定的本应该死透了的陛下。
“我今日带了契书来,特查局的众位也是来为商丽基层百姓做见证的。”
徐回彦是特查局的新领导,他提议张晚照和定都山隐没,不插手常人与商丽人在常人社会之事,若非如此,往后冲突只会频起。
张晚照本也是有此意,她累了。
一切好似尘埃落定,张晚照看着那棵玉槐,双手做老成样子背在身后。
顾简站在她身侧,她侧头与他对望,就像那年墙头初见,这一眼便是千年。
“我们起于这里,最终也没于这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