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生之刻

    低矮的房檐、灰扑扑的土路、简陋的家居和大人们的窃窃私语,是阿觅最深刻的童年印记。

    每当这时,孩子们会被赶出离家门十米远的距离,百无聊赖地看蚂蚁打架,不时拿树枝戳一戳。

    阿觅的弟弟在这个季节总会受凉,再一次被弟弟扯着袖子指着溢到嘴角的鼻涕后,阿觅牵着弟弟的手走近家门,想问阿妈要一块布给弟弟拿着擦。

    但低语着的大人们没有注意阿觅的靠近。

    “那位大人……少女……”

    “出去……危险……”

    弟弟撒开阿觅的手,把耳朵贴上门。

    阿觅也实在好奇,小心将自己藏在窗下。

    房间里,气氛远不如阿觅想象中和自己与伙伴密语时的和谐。

    或者说,焦灼到让人坐立难安的地步了。

    “六子,今年的商队还不准备出发吗?先不说粮食,村子里盐也快没了,再不出发,剩下的时间只够我们去提亚部落买二手盐了,跟盐神部落的价格相差太多。”

    阿觅听见自己父亲的声音。

    “阿利叔说,那位大人如今不让我们打扰。没有大人的护佑,商队走不了多远的。”六子语气无奈。只靠人类的力量,能走出村子十里地就是万幸了,然而离他们村子最近的提亚部落也在百里外。

    阿觅父亲问:“今年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大人忽然不护佑我们了?是我们供奉得不够虔诚吗?”

    屋子里陡然一静。

    低低的呜咽声响起:“还要如何供奉?村子里最好的食物、衣裳都给大人送去了,难道要我们祭祀吗?”

    阿觅听到自己的母亲哭了。

    在人人敬神的当下,被正儿八经重点提出的祭祀只会是最高规格的祭祀——活祭。

    八岁的阿觅已经懂得很多了,她惊惶地捂住弟弟的嘴,瘦小的身躯印入弟弟迷茫的眼底,阿觅忍着惧意对弟弟扯出一个微笑,飞快地拉着弟弟远离那扇让她恐惧的门。

    三年前,阿觅见证过一场祭祀。

    那年冬天很冷,冷得人感觉到燥热。村子里不断有人死去,身体僵硬冻得皲裂。

    风雪肆虐、冰封千里,不时有散发如刀割般寒意的结晶落入地表,形成厚厚的一层霜,将土地都冻得毫无生机。

    大人们说,那是“那位大人”在战斗,与带来冰雪和死亡的侵略者战斗。

    为了寒意尽快褪去,大人们选择乞求上天。

    邻居家那个偶尔给阿觅塞小饼吃的姐姐被选为“人使”,向神明们祈祷灾难快些过去。

    他们给了她最盛大的死亡,在寒冷的冬夜被火焰覆盖全身,意为祈祷温暖来临。

    那天的火很大,温暖了很多人,可阿觅只觉得害怕。

    现在,现在他们再一次提出祭祀,会是谁以何种方式死去呢?

    阿觅的眼睛看向后山,那是那位大人的栖息地。

    因为那位大人,他们村子得以在此繁衍。大人们说,庇护人类的就是神明,但又说庇护他们的那位大人并非神明,所以在灾难来临时,他们选择向神明祈祷而非求助那位大人。

    阿觅惊惶的眼里满是泪水。

    无论是否神明,请救救这个村子吧。

    请降下一位不会带来恐惧和灾难的真正神明吧!

    *

    枣村的庇护者,那位大人,岩伐翼虎戈银,此时焦躁地用爪子在地面上刨着。他的正前方不远处,枝桠树丛遮掩的林地里,正躺着一位发尾渐青的白发少女。

    少女的眼眸半阖,微露的双眸是黯淡的银灰色,像蒙尘的未晞黎明。

    少女身着奇异,一袭丝绸质地的白布从脖颈处蜿蜒而下,遮盖住隐秘部位继而缠绕着她的左腿散开,飘落的裙摆像琉璃百合一样轻盈。

    她的手臂亦缠绕着两缕白色丝绸,右手臂嵌着一只金色臂环,裸露出的肌肤隐约有神纹蔓延。

    神纹昭示着,这无疑是一位新生的魔神。

    戈银自一月前便感到隐隐不安,这种危机感自五天前达到了顶峰。等到他察觉到领地内的异样赶到这里,正巧目睹神明的降世。

    彼时风元素汇聚,林地内却静如死地。风元素凝聚得凡人肉眼都可见,静静地压缩,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星空降下光点,千风送来祝愿,为风加冕王座。

    在一片寂静与平衡中,风化作少女的形体,悬浮而下。

    戈银不是没想过将眼前的新神吞下,作为他更进一步的根基。然而新生的魔神光是威压就压得他不敢妄动,直直匍匐在地,哪还敢放肆?

    戈银一直臣服着,等待魔神对他的最终处置。即便这是他的领地。

    都说神明爱人,希望这位新生的神明看在他庇护了一村子人类的份上放过他,若是能成为眷属就更好了——没有魔物不想成为魔神的眷属,只是戈银一直在观望,不肯轻易交付忠诚。

    但如果是这位魔神,这样强大的魔神,又出生在他的领地中,天然有一份情谊在,比投诚其他魔神要好得多。

    然而戈银的算盘打得确实是好,但整整五天,这位魔神一点动静也没有。

    初生时这位魔神是何姿势,如今还是何种姿势。若非周围风元素浓郁,戈银差点以为这位魔神与他一样,同属巍然不动的岩属性。

    戈银维持着匍匐的姿态已有足足五日,直到前两天后山闯入一个人类。人类虔诚祷告,犹如戈银臣服魔神。

    戈银恍然想起,每年他会去其他人类聚集地游玩,人类虽然孱弱又渺小,但偶尔的奇思妙想和对栖息地的建设颇有意趣。

    戈银玩耍的时候也会顺手带上领地里的人类,他们会与其他部落的人类进行交易。现下又到了交易的时节。

    戈银小心翼翼看了眼半阖着眼的魔神。祂一如诞生之时,平躺在空中,对外界的动静毫无反应。若非祂身上魔神的威压过于厚重,戈银都要以为眼前的并非生命体,而是人类为了保护稻谷扎的草人了,只是更加精致了些。

    戈银轻手轻脚后退,尽管他认为这位魔神并不会有任何反应。

    面对人类的询问,戈银有些犯难。

    虽然他也想出去玩,但是如今领地内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他如何放心呢?

    其实戈银留在领地,面对可能到来的魔神的侵占或杀戮都毫无办法,甚至按魔神的天性来说,这帮人类比他这个魔物要安全多了。

    对戈银来说,上之计为舍弃领地逃命去,将领地和人类交于新生的魔神。

    但或许是生物本能地想要掌控威胁,又或许是这位过于“安静”的魔神让戈银生出了几分侥幸,甚至由于这位幼生期魔神对外界毫无反应,很难说戈银有没有升起更深的野望。

    总之,在让问询的人类离开后,戈银悄悄靠近这位少女魔神。

    先是以低低的吼声示警,再用翼虎的肉垫轻轻磨蹭少女的裙摆,见祂一如既往地沉默,翼虎的胆子大了起来,用头颅拱上少女的腰身,随后轻轻一晃,将少女驼上脊背,慢慢朝自己的洞穴去。

    将少女魔神放下后,戈银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围着魔神打量。

    魔神一如既往地没有反应,半阖的银灰眸显得黯淡无光。青绿渐变的白发微卷,倦怠地贴合着少女的脸颊,一股细辫垂落脸颊右侧,看起来安静而淡雅。纤细的手指相互交错叠放于腹部,神纹从手腕处延伸至整个手臂。

    毫无掩饰的威压和凝聚的元素力彰显着祂是一位强大的魔神,不应当出现任何问题。

    即使这真是一位先天有缺的魔神,也该随祂的属性一般飘荡,而非比戈银这个岩属性魔物还要顽固不化,仿若万年不变不受影响的顽石。

    在戈银看来,少女魔神就像无物可侵的石珀,风无法侵蚀,水无法洞穿,火无法破灭,冰无法摧毁,草无法同化,雷无法击碎。纵使沧海桑田,时移世易,肉身陨灭,依旧沉浸在自我的世界。

    该如何唤醒这样一位魔神呢?

    戈银试了很多办法,一无所获。

    少女魔神的衣摆依旧亮洁。强大的肉身给了祂最好的屏障,免受外界之扰。

    戈银在魔神身边趴下,心想,也许他只要把少女当做一个宝物就好,用来威慑觊觎领地的外界魔物的宝物,倒也算物尽其用了。

    但还是有些不甘心啊。

    戈银舔着毛思索着,到底怎样才能唤醒一个魔神的意识呢?

    戈银不懂。他只是一个魔物,纵然在魔物中颇有实力,也无法理解魔神的伟岸。

    他想,他也许该将这位魔神带到其他魔神面前求助。但魔神战争才逐渐停息不过几百年,很难说其他魔神见了这位先天有缺的同类是选择帮助还是吞噬。

    毕竟连戈银在看到这位无知觉的魔神时都心动了一瞬,若非他抗衡不了魔神的威能,哪还会思考怎样唤醒祂。

    魔物尚且动心,不惧同类威能的魔神岂不是一口一个嘎嘣脆?

    戈银看着少女魔神恬静的脸庞,单身未育的他生出一种淡淡的怜爱。

    这是在他领地内诞生,由他见证诞生之刻的魔神,又是这样先天有缺的幼崽,真是让魔物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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