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三

    桑衣上了茶楼二层,二层是私人客房,装有隔窗,她轻车熟路的走到一间房间。

    房间不大,轻纱软帐,精巧别致,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似乎是某位女子的闺阁,里间摆放了一张矮几,坐着一位约摸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黑衣黑发,头戴毡帽,模样普通。

    桑衣走进屋内,“聂无双。你找我何事?”

    “没礼貌,叫我二哥。”聂无双手握酒杯,侧卧在茶几旁,一只手臂支着脑袋,两条大腿闲闲放着,自顾自饮。

    桑衣无视他浪荡子的模样,径直坐到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才开口道,“有事说事,没空和你瞎扯。”桑衣开门见山,语气中透出一丝熟稔。

    聂无双放下酒杯,挑眉瞥了桑衣一眼,一身红衣劲装,高挑笔直如同一枝劲竹,乌黑泛光的长发像男子般简单束起,细长的眉毛,高挑的鼻梁,加上一双明亮得像星星般的眼眸,活脱脱一个英气勃发的少年郎。

    聂无双倚靠在矮桌旁,见他这个便宜妹妹出落的越发标致日常忽悠,“我观三妹脸色红润,神清气满,最近易招桃花啊!”

    桑衣知他性子,满嘴瞎话,聋子都能忽悠成断腿,十句没一句真的,还总以算命大师自称。以前金陵一家当地恶霸富户,惯爱欺压农户,又喜美色,抢劫清白女子,被他装神弄鬼,忽悠的变卖家产,妻离子散。

    “聂师兄才气斐然,粉红知己众多,今个也不知是哪位知己的闺中密阁,竟被师兄讨来,作你我聚会之用,也是可怜啊。”桑衣反口揶揄,言语未尽之意,似乎为某位女子的苦苦等待负心郎抱不平。

    聂无双放下酒杯,坐直身子,瞪了桑衣半饷,呐呐不言,那头换桑衣自斟自饮,老神在在。聂无双有一个老婆,为聂无双内外操持,精明能干,故聂无双有点惧内。

    他两从小养在盗圣白丁门下,聂无双刚出生时被父母遗弃,又逢暴雨天,白丁听到路边草丛里传来响亮的婴儿啼哭声,瞧他可怜,便捡了回去养着。

    而桑衣和他不同,她的父亲桑乐与白丁乃是同门师兄弟,师兄白丁向来讷言敏行,做事细致甚微,而师弟桑乐做事豪放不羁,潇洒肆意,江湖上并称盗侠双雄,后来两人性情不合,渐行渐远.....

    白丁妻子早逝,给他留了一个儿子,名叫白二,白二十岁时发热病,烧坏了脑袋,从此憨头憨脑,大字不识。

    那年中原洪水滔天,百姓受灾,民不聊生,白丁侠盗,捐了身上所有钱财后金盆洗手,找了个偏远无名小山隐居,身边只带着他的傻儿子和聂无双。

    聂无双从小资质平平,人却有些傲气,心眼也颇多,少年时心高气傲,偷着下山,他原本只得了些皮毛的偷盗手段,刚下山就被人捉住,被人逼着发下重誓,此生不可偷盗,才脱了身,他自知无颜再见养父白丁便转了行,做起了风媒,贩卖消息。

    白丁一个亲生一个捡来,两个儿子都不成器,本想重操旧业,但是他仇家实在太多,被围困北海,自废一臂才得以脱身,脱身时却已经武功尽废。

    也就是那时,桑衣母亲余湘孤身一人求到白丁山下,他师弟桑乐无故失踪已有数月,桑乐临走时曾对余湘交代,如遇意外,可寻白丁帮助,其他却闭口不言,似乎对之讳莫如深。

    那时桑衣五六岁,跟着母亲四处避祸,同龄的孩子读书写字,桑衣艳羡的翻上墙头,听着私塾里的孩子们整齐的读书声,也跟着摇头晃脑。

    后来,余湘找到白丁,希望他能够收养桑衣,那时白丁自身难保,本不欲收养,余湘就带着小桑衣住在山脚,白丁怜她母女,孤儿寡母甚是可怜,便没有赶走她们。

    余湘心中挂念桑乐,日子久了,忧积成疾,身子愈发不好,渐渐撒手人寰,留下桑衣一个弱小孩童。

    小桑衣从小胆子大得能包天,母亲走了,她独自安安静静的把母亲埋在山下,立了碑,随后上山去找白丁。

    白丁见一小孩,满脸脏污,一言不发的上了山,一头乱发遮住脸颊,露出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

    他走过去抱起小孩,谁知道刚抱起来,怀中的小孩突然嚎啕大哭,不管白丁连哄带骗,眼泪如同泄了洪,止也止不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却始终不肯从白丁身上下来。

    白丁无奈,只好等她哭够了,再抱去洗澡换上干净衣服,又叫白二做了一桌子菜。

    四人坐在饭桌上,小桑衣倒是不哭了,也不和众人说话,一口一口的刨着饭吃,吃了饭就缩在角落不吭声,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老鼠。

    那时聂无双比她大八九岁,正是好奇心重的少年郎,整日跑到她面前逗弄她,然而桑衣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任他逗弄,沉默不言。

    如此过了几日,聂无双偷跑下了山。

    桑衣行事也神秘起来,整日见不到人,白二是个傻子,尾巴般天天乐呵呵的跟在桑衣屁股后面跑却屁事不晓。

    白丁忧虑几个孩子,特别是桑衣,父亲生死不知,母亲又刚走,担心她做出过激的事情。

    午饭过后,桑衣偷偷打包了一些剩饭剩菜朝大山深处走,那时白丁以为桑衣是养了只猫儿狗儿,不想让人知道,谁知道等他跟进一个山洞才知道里面居然是一个人!

    藏在暗处的白丁心中一惊,急忙跳出来把桑衣护在身后,他拿出暗匕防备的看向山洞的人,那人头发蓬乱地遮挡着脸,胡子和眉毛像杂草一样长在身上,看不清脸,而且衣服褴褛,破烂不堪,如同野人。

    桑衣小心翼翼的从白丁身后探出头来,说出了上山后的第一句话,“白叔,那人是个傻子,不会说话。”白丁闻言一怔,沉默过后,他还是警惕的靠过去,“你是谁?出来!”

    野人不为所动,一双藏在头发里的眼睛直碌碌盯着桑衣,看她手上的饭菜。

    桑衣慢慢从白丁身后出来,高山深林,气候寒冷,手里的饭菜早不剩几丝热气,冰冷的饭菜刚拿出来,那野人明明尚在山洞内,离她甚远,却动如鬼魅,猴精一般,桑衣和白丁还未反应过来,野人却已抢过饭菜返回洞穴,几乎一眨眼的功夫,野人掀开饭盒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桑衣还在发证,白丁的心却一下提起来了,他走南闯北,这点见识还是有的,那野人脚如闪电,气韵如雷,世间罕有!然而野人疯疯癫癫,没人可以靠近,直到后来白丁在山洞内发现一本秘籍以及一张血书,不过此乃后话。

    经过野人之事后,桑衣性情逐渐恢复,也渐渐成为了隐雾山上的混世魔王,整日追鸡撵狗,隐雾山上下的鸟窝都被她淘遍了。

    白丁不忍她游手好闲下去,想她一个女孩儿,也该学些正经事物,虽说不能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但也该初通一些读书识字,于是便在平日里教她一些字词。

    桑衣天资极高,又机敏聪慧,过目不忘,就是可惜不用在圣人诗经的教诲之上,反而偏好看一些闲书,犹喜一些拳法武功之类的武斗之术,白丁见她对这方面颇有兴致,转而教她一些游走江湖的变化之术。作为盗圣双侠,他的易容术天下无双,隐匿之道亦神出鬼没。

    桑衣受他传授,易容之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从此读书习武,山中不知岁月,小桑衣也渐渐长大。

    十八岁的桑衣,白日里做完功课,便和白二一起帮着白丁做些杂活,上山砍柴,或者偶尔也会去打猎。

    “白叔!今天运气好,猎来了一只野猪崽。”桑衣扛着那只用陷阱抓住的野猪崽,健步如飞。

    走进院门,她放下猪仔,看到白叔正在酿酒,架子上放满了从后山摘下的杏花,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满院的杏花香气,高兴道,“白叔,你又在酿杏花酒啦!”

    白丁酿的杏花酒醇厚浓香,简直是天上人间绝世罕见的佳酿,就连桑衣这种不爱喝酒的都会偷偷的饮上两盏。

    看着如青松绿竹般的少女,白丁不经想到她的父亲桑乐,当年也是这般鲜衣怒马少年郎,一笑如朗月入怀,恣意万千。

    如今,人生如梦,旧人却不知在何处。

    初冬刚临,刚下了一场雪的隐雾山上,寒气早已经刺骨,站在山巅上,凉风拂过,带来一阵冷意,“桑衣,明日你就下山吧。”衣袍被风吹的振振作响,白丁不再是当年年轻气壮的盗圣,拘髅的身子就像是远山天际刚落下的夕阳。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龙首鱼尾,体如凝脂,精光内蕴,不似凡物,“这是当年你母亲交给我的,我保存至今,现在交于你。你父亲临走之前留下来的一件物品,你好好收着,或许对找到他有益。”

    桑衣接过玉佩,紧紧握着,一双乌黑星眸望向远方,父亲失踪后音讯全无,至今都没有踪影,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二日,桑衣简单收拾了行囊,下山去看了母亲最后一眼,“母亲,我一定会找到父亲的消息。”桑衣掏出那枚玉佩,温和的质地如同握着一汪泉水,她眼神清澈,声音里透出一抹坚定。

    下了隐雾山后,天高海阔任鱼游,就是天地太过宽广了,宽广的桑衣这只小鱼儿一时找不到方向。她想起临行前白叔的吩咐,“下山后可先去找你的二哥,聂无双。”

    桑衣从行囊中拿出白叔交给她的小纸条,上面写着“富贵山庄,聂无双。”

    一路风餐露宿,找到富贵山庄时,桑衣身上盘缠已尽,尘土满身。

    “你就是白叔捡的便宜三妹?”聂无双坐在主座上,身边两名美貌丫鬟轮着给他扇风递水,他看向的桑衣,神情淡漠无常,语气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站在富贵山庄明亮洁净的大厅内,桑衣的头发也不似刚出发时的整洁与服帖,脸上犹带着倦容,但是她的眼睛却依旧明亮,似装了无数星星。

    她垂眉理了理衣裳,没有说话。

    刚从山上下来的小姑娘,没有被他这番做派吓住,反而稳定自若的很,聂无双来了兴趣,挥手让两个小丫鬟退下,他坐起身又打量了桑衣两眼。

    “技术如何?”聂无双挑眉问道,技术当然是指那偷盗的技术。

    桑衣不置一词,脚步轻移,落叶般飘到聂无双身后,在他毫不知情下,悄无声息的伸手解下他腰间的玉佩。

    “好!好!好!”聂无双连赞三声,看清桑衣手上的玉佩,又摸了摸自己腰间,仰头大笑。这几年,他眼力上涨,不同往日,自然看得出深浅。

    桑衣瞥了他一眼,转头就走。

    “哎,三妹等等,不是白叔叫你来找我的?走什么走唉,吃过饭没有?”聂无双一改前面的冷脸,周遭逼人的气势一退,他走下主座,拉住桑衣。

    变脸之快,无人可及。

    “三妹技术高妙,我们可以合作的嘛,不要着急走啊!”他拉住桑衣,“我观你额间宽阔,眼神明亮,乃紫微星下凡,可成就大事啊。”

    桑衣瞟了一眼自己衣袖,聂无双连忙放开,他理了理自己衣物,继续劝说,“三妹,你轻功绝妙,盗术无双,我在山下经营多年,如今消息灵通,江湖事无所不知,我们合作天下无双啊!”

    桑衣在听到他说消息灵通时,停下脚步,她转头看向聂无双问道,“无所不知?天下无双?”

    “三妹,你去打听打听,师兄我可是江湖有名的风媒,江湖上任何大事都要经过我之口。”聂无双洋洋得意,活似孔雀开屏,秃尾巴都快翘上天上去了。

    “哦。”桑衣不感兴趣。

    聂无双见桑衣一脸冷漠,不为所动。默了片刻,他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三妹下山来所为何事?”

    桑衣听他提起这番下山的目的,终于转头看向聂无双,“你听说过盗侠双雄吗?”

    “那不就是我们白叔吗?你问这个干什么?”

    “另一个,桑乐。”桑衣说道。

    聂无双一双小眼骨碌一转,看了看桑衣的模样,桑衣笔直的站在他的面前任他打量,“桑乐已经失踪多年,要找到消息怕是不易,我可以散布人脉帮你打听。”他话音一转,语气变得再正经不过,就是有点像奸商,“你也要帮我做事,我才能给你消息,两两交换,才显得公平公正嘛。”至此,初出茅庐的桑衣被便开始和聂无双合作,或者说被他忽悠成了同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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