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再敢自杀，我就把你的腿打折，再把你扔进永夜。”醉醺醺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他面前的女人。脸上肥硕的横肉因愤怒而颤抖起来。
“贱人！吃我的用我的，最后还想自杀，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男人恶狠狠拍了一下身旁的桌子，桌子应声摇晃起来，发出吱呀的响声，他抬起脚来就想要揣女人，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脚放下。
“你以为把那个小崽子弄出去了就万事大吉了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偷偷摸摸的动作，等我找到她我一定要把你弄进魅影，千人骑万人睡的臭婊子！”
他双眼通红，一道刀疤从左脸横贯到右脸，看上去凶神恶煞。
男人突然蹲下，强迫着女人抬起头来，又用指尖把她眼角的眼泪抹去，嘴里的酒气吞吐着，女人瑟缩着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碧绿的双眼中是了无生机的麻木。
“还真是漂亮，果然当初把你带回来是正确的选择。”
男人站起身来，满意地笑笑。
“伤到脸就不好了，毕竟我还等着买个好价钱呢。”
男人嘟囔了几句。
随后拿起了墙角边的砍刀，男人看起来平时很珍视它，上面没有丝毫生锈，要在极夜区这样的潮湿环境里保持金属不生锈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我出去收钱，要是等我回来家还没收拾好，饭还没放到桌子上，你知道结果的。”
说完，男人冷哼了一声，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等男人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后，趴在地上的女人才如梦初醒般缓慢地站起身来，她身上但凡是能看见到的皮肤上都是淤青与结痂的伤痕，银白色的发丝也是乱糟糟的。
逼仄的出租屋内，天花板上的微弱灯光时明时暗，她打扫着屋内的狼藉，记忆中，自从女人被买下后就过的是这样的生活。
我叫什么名字来着……不记得了，自从被买下后对于以前的事情就越来越记不清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记性越来越差了，从渐渐记不起过去的事情到一天之内至少有两次的记忆空白期。
女人开始打扫乱糟糟的房子，不足五十平米的房间里似乎装下了她狭小的一生。
一小时。
两小时。
三小时……
在不知道第几小时后，她终于打扫完了，同时天空传来一声巨响，“夜晚”到来了。
女人的眼神由茫然变得清明。
“又出现记忆空白期了。”
她抚上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身躯。
“之前我的身上有这个伤痕吗？我怎么不记得？算了，可能是磕到哪里了。”
记忆中，女人从小独自住在这里。她不记得自己的父母，但女人也从不怨恨他们。
“如果不是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我相信他们也不愿意离开我的。”
女人时常拿这种话劝慰自己。
在一个泥泞的雨天，女人抱着一些烂菜叶回家，刚到门口就看见一个小女孩抱着自己瘦小的身躯坐在地上。
她看起来好瘦小，像一只病恹恹的黑猫。
女人走上台阶，这时她看清楚了女孩的样貌。半长的黑发柔顺的垂落在肩上，因为淋过雨而显得湿漉漉的，就连发梢都还在滴水，黑色的眸子无波无痕，像是要融入雨夜，身上都是脏兮兮的，裤子和上衣穿在身上都短了一截。
女孩低垂着头，似乎是感受到了女人的目光，她向旁边退了退。
“请不要赶我，等雨停了我就走。”
她的声音青涩而沙哑，听起来应该是很久没有喝水了。
女人心软了，这样小的孩子放在这里不管是会死的。
虽然她知道在极夜区心软就是自掘坟墓，尽管她每天只能赚二百元，但是她还是心软了。
好吧，就当是养了只小猫小狗吧。
女人如此劝说自己。
她向女孩伸出了手。
“要和我回家吗？”
陈寂安七拐八拐地来到一个小巷口，如果不是为了找到那个人，她这辈子都不会回来这个地方。
巷口聚集着七八个鼠人，全都不怀好意地看着陈寂安，他们上下打量着陈寂安，全都死死盯着盯着陈寂安手上的包袱，似乎在思考从哪里下手比较合适。
极夜区的老传统——买路财。通常十几个人一起蹲守一个巷口，打劫经过巷口的人，得到的钱财一起平分。
鼠人不怕死，更不怕进监狱，与他们而言，生活就是对他们而言就是最大的地狱。所以大部分人宁愿出钱也不愿意和他们硬碰硬。
这里是极夜区，Y市最大、最混乱贫民区，也是陈寂安从小生活的地方。
陈寂安对这规矩已经得心应手了，毕竟她那该死的“父亲”还没混起来时就是干这个的。
陈寂安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钱，那些蹲守在巷口的人的眼神变得炽热起来，他们的视线从陈寂安手上的包袱转移到了她的右手上。比起物品，还是钱来的更实在一点，这是每个生活在极夜区的人的共识。每个人都死死地盯着陈寂安的右手，甚至有几个人跃跃欲试地想向前直接抢。
陈寂安的右手向上一挥，钱币随风飘扬，她的身影模糊在漫天飞舞的纸币中。
人群瞬间骚乱起来，每个人都在捡飘散在天空的钱，甚至没有人注意到陈寂安已经离开了他们的视线范围。
不多时，她就已经在家门口了。
她的脸色看起来有点泛红，原本一丝不苟的发型也有些凌乱。
不知道母亲怎么样了，病情有没有加重。
陈寂安伸手去敲门。
“谁啊？”
门应声打开。
陈寂安看见一双碧绿色的双眼，像是嫩芽刚抽出的那点嫩绿，又像是春风荡漾下总盈着笑意的湖面，银白色的发丝倾泻而下，如同洒落在酒盏里的月光，她的嘴角擒着笑意，岁月好像在她的身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陈寂安笑了笑。
“我回来了，母亲。”
女人嗔怪道：“大忙人终于有时间来看我这个孤寡老人了，要不是每年你的生日都要回来一次，恐怕就把我忘了吧。”
“哪能啊，这不是还给你带了东西吗。”
陈寂安提了提手上的包袱。
“这还差不多，小没良心的。”
“快进来吧，知道你今天要来，特意给你炖了汤。”
陈寂安进门，屋内的设施还和她记忆中一样，不远处的厨房内，火炉上架着一个已经褪色的瓦锅，空气中飘散着竹笋的香气，灯泡发出微弱的、暖黄色的光芒，女人在厨房里忙碌，整个画面看起来温馨而美好。
“快坐，一直愣着干嘛。”
女人温和的嗓音使陈寂安如梦初醒，她拉开板凳坐下，眼神一直看着在厨房忙碌的女人。
“妈，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陈寂安的手指有节奏的轻击桌面，她的眼神变得晦暗，像是深渊。
“名字？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印象中你好像很少提及自己的名字。”
“名字，名字……我的名字……”
女人突然愣着那里，就像一台停止工作的机器一样，霎时间，整个空间就只有火炉上汤沸腾的咕噜声和陈寂安敲击桌面的声音。
女人低下头，她的的眼神从清明变得挣扎，像是一摊被剧烈摇晃的水。
“名字，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什么？我为什么记不起来了？不对，我是……我不是！”
“你叫方挽意，你听到了吗，你叫方挽意！”
方挽意抬起头来，眼角留下一滴泪。
“对，我叫方挽意，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方挽意的眼神回复清明，她用手摸了下自己眼角的泪。
“刚刚发生什么了吗？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诶，我怎么流眼泪了，不应该啊，我应该还没到更年期吧。”
“没，什么都没发生。”
“哎呀，汤溢出来了。”
方挽意赶紧把锅盖掀开，空气中芦笋的味道更重了。
看来今天回去要涂过敏药了。
陈寂安不动声色的将包袱里的药和项链拿出来。
“妈，我给你带的礼物你不要看吗？”
“什么？”
陈寂安走向厨房，不动声色的把衬衫的衣袖往下拉了拉，遮盖住自己胳膊上的小红点。
陈寂安把项链给方挽意戴上。项链的绳子是由陈寂安亲手编制的，在正中间的是一块通体白玉的平安扣。
“真漂亮，一定花了不少钱吧，你以后就别给我买东西了，多给你自己留点。”
“没花多少。”
“你总是这么说。菜马上就好了，你先回去坐着吧，我马上就过去。”
陈寂安出了厨房坐在餐桌旁，刚刚她给方挽意戴项链时看到了她脖子后面以及小臂上的淤青。
那个男人又打母亲了。
陈寂安是被方挽意收留的，当时她在方挽意家门口躲雨，正好被买菜回来的方挽意看到，她的身后跟着两个人，似乎是看住她不让她逃跑的。兴许是觉得自己可怜吧，她就央求那个男人收留了陈寂安。
男人当然不同意，并且还打了她一顿。
“臭婊子，吃我的用我的，现在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一个小杂种，我告诉你，想把她弄回家门都没有，除非我死了。”
那个男人的声音大到连在门口的陈寂安都听到了，随后就是女人阵阵的闷哼声和皮带在空气中破开的声音。
陈寂安无助地紧抱住自己的身躯，好像这样就可以减轻女人的痛苦，她其实很想和女人说：“你其实完全可以不用管我的。”
明明自己也活的那么辛苦，却想把我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心软的人，在这种地方是活不下来的。
雨还是没有停。
一直到后半夜，门开了。
映入陈寂安眼帘的是方挽意恬淡的笑容和青紫的嘴角，她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到处是深深浅浅的疤痕和青紫的淤青。
陈寂安不知道方挽意是怎么和那个男人说的，但是他最终还是同意了自己的存在。
方挽意将陈寂安带到自己狭小的房间，里面杂七杂八的堆放着许多杂物。一张小小的木制床可怜巴巴的紧挨在角落，几件洗得褪色的衣服和鞋子，几乎就是方挽意所有的物品。
她将陈寂安拥于怀中，似乎是害怕自己身上的灰尘蹭到方挽意的衣服，陈寂安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房间外，男人的鼾声震天，屋外，雨好像还在下。
“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方挽意在陈寂安耳边轻声说道。
“为什么？”
“因为……”
方挽意看向陈寂安的双眼。
“我以后就是你的母亲了。”
屋外，雨好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