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吃完两人就分开了，外面日照依旧强烈，寥寥无几的行人步速很快，女孩们撑着伞尽可能踩进阴影区域，有位身着西装手提电脑包的上班族被烤得脸通红，真担心他再走多几步就中暑晕倒。可见，现在不是骑车回家的好时机。

    商场里空调开的很足，我随便找了个长椅坐下。周闵行联络不上，张霖凯估计也没啥心思出门，闫桓这会儿应该正和杨婉婷在奶茶店打工。举目四望，我竟然约不着一个人玩儿！

    突然，陆尧来了消息。

    -【坏猫】我90。

    -讨厌你们这群分数富人！

    -【坏猫】吃午饭了吗

    -宋浩请我吃了

    -你猜猜为什么

    -【坏猫】叫你办事。

    -你的聪明快分我点

    -他今天难得空出半天时间

    -因为他妈妈说叫我去他家吃饭来着

    -结果这家伙拿这时间去约会

    -非常果断地抛弃了我

    -呜呜呜呜呜呜

    -【坏猫】别哭了。

    我哑然失笑，陆尧平日的幽默似乎只有芝麻粒大，但是凡事都认真的态度会让他的幽默呈指数级增长。

    -感觉大家上了高中全都突然开窍

    -一个个地都开始想着谈恋爱

    -【坏猫】你难道就没有喜欢的人？

    -没有

    -我已经被各个学科折磨得体无完肤

    -【坏猫】你还是少用成语吧

    -你难道就有喜欢的人？

    在我看来，他比我比周闵行都还木头，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周闵行是一心只读课外书，陆尧则是不知情为何物，一心在学业道路上做大做强。

    -【坏猫】不知道。

    不知道的意思是不知道什么叫喜欢，还是不知道有没有喜欢的人，或者不知道喜欢的是不是人？这三个字堪比天外陨石，在我的世界里撞出一个无法忽视的大坑。我没有半点打听到八卦的兴奋感，两只手交叠时陡然触摸到指尖的冰凉，无法言说的郁闷成了心里头聚拢的乌云，不见雨滴，但也吹不散。

    -意思是你有喜欢的人了？

    -【坏猫】不知道算不算喜欢。

    -喜欢就是喜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界限分明的事怎么会不知道

    -【坏猫】没看出来你懂挺多的？

    -我好歹有过好几次别人来找我情感咨询的经验

    -会不会不由自主想找那人聊天

    -见面的话会不会情不自禁地开心

    -这些都能判断是否喜欢一个人

    -实在不明白就去百度搜“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坏猫】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急。

    我不知道。重色轻友的人有宋浩就够了，我不希望之后再见面，或许真的仍同一个班学习的时候，陆尧会为了另一个人而在任意二选一中无条件抛下我，站在走廊再回头看那双眼睛不再注视我。同行的人是有限的，而情侣关系加持下那人总会取代大多数旁人，我也不例外。

    那一瞬间我确实自私，竟然偷偷期许陆尧可以一直不知道，至少是现在。

    -只是好奇哪个女孩子居然真能让你这铁树动摇

    -【坏猫】没有哪个女孩子，不聊这个了。

    -连好朋友都瞒吗？

    这句话很不妥当，我明明最清楚其中的咄咄逼人，可我想知道。

    -【坏猫】他只是个笨蛋。

    比他聪明的也没几个。

    手机只剩10%电量的警告在屏幕中跳出，我带着满身情绪冲去四楼的电玩城，在投篮机那儿疯狂输出，直接刷新那台机子的新纪录。之后又跑去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才蹬着自行车回了家。

    其实这个对话在当晚我冷静下来后就后悔了，甚至觉得有些羞耻，可以调侃带过的片段紧咬不放，反而显得我很奇怪。但是换个话题的时机已经错过，对着聊天框发愣十分钟也想不出更好的开场白，对着自己那几句话反刍，将那个位置放上陆尧，我居然直觉想逃避。

    如果我给出的答案全是打钩，所有的判断又如何把我推向认可的另一边。喜欢与否哪有那么清晰，我也是个笨蛋啊。

    接下来的日子娱乐的时间少了很多，除去补课必须出门，我已经十来天没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虽说屁股是黏着椅子了，可最多学半个小时我就要待机，即使是研究窗外的街上有多少辆车经过也很有意思，红绿灯读秒也很有意思，就连摆在书柜上从未读过的四大名著都变得和蔼可亲。草稿纸一半计算一半涂鸦，我甚至用火柴人创作了“高中生的假期”，越看越觉得我也是个艺术生的料。

    数学还算有点成就感，英语是单纯叫人生锈的，字母堆在一起顺序不同的话含义也会背道而驰，念到口干舌燥下一秒盖上课本还是将意思记串。现在是我许愿哆啦A梦出现的第1098天，然而显而易见的是，我不是大雄。

    没有一刻不想出门，我宁愿听周闵行和我分享他看的小说。

    小说，novel。

    在这种混乱的精神状态下，我终于勉强记下一单元的单词。做的每日计划只完成一半，可我知道再学下去脑子就要被知识的棍棒搅成一团浆糊。我点开几人小群，艾特全员，昭告天下有无兄弟出门玩儿。

    周闵行发了个举手的表情。

    没想到下一个响应的人是闫桓。

    -你不是跟着杨婉婷打工去了吗？

    -【闫桓】别提了，分了

    -【张霖凯】哦？

    -【孙昊】哦？

    -【周闵行不行】哦哦？

    -【强子】哦哦哦？

    -合着刚刚叫你们出来

    -一个个不吱声是吧

    -【张霖凯】如果闫哥愿意分享故事我可以马上出门

    -【强子】+1

    -【孙昊】蹲个转播，我回老家了

    -【闫桓】去不去KTV，以后我也是有资格唱伤感情歌的人了

    -【周闵行不行】你之前也没少唱

    -万达那家海豚音走不走

    就这样，我们五个人乌泱泱地奔往中包厢，包里还偷运了几袋零食和饮料。门一关上，闫桓把灯光切成浪漫模式，整间屋子黑了下来，只剩头顶那个宇宙球灯打转，五颜六色的灯光打着转晃到每个人身上，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今日主角，期待他能说说是个怎么回事。

    可闫桓先走到了点歌机器那儿，第一首就点了《情歌王》。

    怎么说呢，大白嗓加唱不上去，听了两句张霖凯忍不了了，拿过另一个话筒一起唱，然后成功被带歪调。郭志强跑去占了那个立麦，我陪着他们生嚎，周闵行专心啃鸡爪，一时间鬼哭狼嚎好不热闹。

    这首歌很长，闫桓唱一半已经灌了半瓶水，切回原唱作他的演讲伴奏后，他举着话筒站在大家面前，表情是稍显做作的愁眉苦脸。

    “这件事说来话长。”

    周闵行接了一句：“那你长话短说。”

    闫桓飞了一道眼刀过去，犹豫了会儿还是把歌关掉，放下话筒坐在台前的高脚凳上，接着说：“苍天可鉴！我真的很喜欢婷婷！我只是想让她别一直打工，希望我们也能有点时间去看电影。她又不愿意看电影，也不想去游乐园。这些都还好，主要是有一回有个大叔来买奶茶还调戏她，说什么买奶茶美女能不能给个微信，还问多大，东扯西扯的，这谁能忍！”

    “所以呢？你不会冲过去打了一顿吧？”张霖凯瓜子都不嗑了，全神贯注地听着。

    闫桓把普通的饮料喝出了饮酒的气势：“我没这么蠢好吧，只是骂了他几句。离谱的是，婷婷之前还一脸没事人的样子，听到我骂反而急了，还想抓着我跟她一起道歉！这算什么事！”

    郭志强一脸懵：“为啥啊，没揍人已经很礼貌了，明明是那男的做错事，凭什么要道歉？”

    没等闫桓回答，周闵行挑了挑眉回道：“怕被投诉然后丢工作呗。”

    张霖凯适时接着问：“那就换一份啊，为什么还要受这种罪？”

    周闵行很短促地笑了一声，继续啃他的鸡爪没再说话。闫桓也在摇头，我只能尝试分析：“有可能是再找一份工作不容易且麻烦，也有可能是，在哪都一样。”

    在场的大家虽不说家里大富大贵，吃穿是一定不愁的，闫桓家境甚至是我们当中最好的，每个月都有两千元的零花钱。他去打工本就是谈恋爱上头去哪都想黏着，要是一个不顺心大不了撂挑子不干。可杨婉婷的处境是怎样的，我并不知情。

    闫桓闷闷不乐地继续讲：“总之，我和她因为这件事大吵了一架。她说我就是少爷毛病，跑来这儿只会把所有东西弄得一团糟。我真的不理解，我是有点毛手毛脚，但是不也把该干的事干了吗。哪有像她这样的女孩子，不喜欢玩，给她花钱还不乐意，谈到现在就只接受过我送的一个猫咪发卡。之前谈的就没见这么麻烦的。”

    我看见周闵行翻了个白眼，我有点担心他白眼翻多会斜视。

    其实除了闫桓情史丰富些，其余人在情感经历上基本一片空白，张霖凯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着落的网恋也是头一回。每个人都喜欢自称军师，平日出的大多是馊主意，但是大家主打一个凑一起看兄弟谈恋爱的氛围。真遇上复杂点的情况，一个个都变成鹌鹑。

    郭志强插了一嘴：“那也只是吵架吧，怎么就分了？”

    “我当时特憋屈，就有点口不择言。”闫桓看起来并不想复述说过的话。

    周闵行半点糊弄的机会都不留给闫桓：“你说了什么？”

    “我我我，我就说了句，那你是不是为钱干啥都行。”话毕，闫桓目光躲闪着，整个人有些紧绷。

    我人都傻了，周闵行直接站起来怼过去：“你有病吧这样羞辱人？”

    这句话一出气氛立刻变得沉闷，郭志强欲言又止，张霖凯尴尬得看向了别处。虽说大家平日都显得混不吝，但并不意味着不清楚礼义廉耻，辨不清是非黑白。

    我拍拍闫桓的肩膀：“你这样真的很不尊重人也很伤人。”

    闫桓爆了句粗口：“我当然知道我说错话了，那我也道歉了啊。她就一直哭，骂我说不仅白痴，还人渣。我寻思着我这么烂那就别在一起了，免得耽误她大好前途！那她也同意了，还把别在头上那发卡拆下来还我，说以后两不相欠，我真他妈服了，几块钱的玩意儿还搁那计较，我看她早就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周闵行是一点都不带藏的，冷笑道：“她骂的还真对，本以为你只是有点傻逼，没想到何止有点，是plus版的。”

    闫桓也有火气，腾的一下就站起来，揪着周闵行领子眼看拳头就要往下砸。一旁郭志强赶紧抓住，我再把周闵行扯开，顺带补了一句：“她是真喜欢你，你也真辜负她了。你养尊处优，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活和难处，偶像剧要照你这样演，霸总都要被观众骂死。”

    张霖凯生怕两人再掐架，赶紧接过话说：“今天就散了吧，都在气头上。”

    我也表示赞同：“走吧，我先结账，之后你们再单独转我就行。”

    看闫桓眼眶都红了还想说点什么，我直接揽过他的肩膀，凑近小声说道：“那大叔确实不是个东西，但你气头上说的那句话和那个大叔有什么区别？如果别人这样说杨婉婷你会不会也很生气。”

    闫桓垂着头嘟嘟囔囔：“我知道我不该那样说。”

    我点了点头：“那你更该好好道歉，而不是被骂两句就觉得没面子就用分手解决问题。本来你的初衷是好的，结果反而变成这样。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嗯。”一滴泪悄悄地掉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