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了。
“直男”是大家对彼此心照不宣的默认,一切插科打诨只不过是雄性荷尔蒙旺盛带来的不痛不痒的玩笑,即使一些男孩们把娘炮的头衔恶意摁在某个人头上,可即便是这一时刻这种默认也同样起着铁律般的作用。
没人会宣布自己是“直男”,我想陆尧只是觉得我小题大做了。
周闵行也没再提,衬得我那晚上的兵荒马乱十分多余和多想。
所以,“约会”的论调就是周闵行的旧疾复发。早恋本就被锁进严防死守的铁笼中,同性关系的第三条路尽头只有无路可走。
陆尧的家和地铁站并不相近,之间距离仍有百八十米。夏天的日头即使到晚上七点还十分旺盛,斜斜地拍在我们背上,在地面印出长长两条凝实的影子。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去你家吃饭。”我摸了摸肚子,好像听到一些抗议的叫唤。
陆尧把手里那瓶几乎没有凉意的矿泉水递过来:“还喝吗?”我摇头,他便三两口灌完,“考完数学那会儿,你说你想吃我家的香菇鸡丝粥。”
我搜索了一下记忆库,却实在记不起自己有说过这句话:“我不记得了。”
“正常,连书里的内容都记不住,再记点别的就太为难你了。”陆尧把空瓶扔进了路边可回收的垃圾桶里。
我一脚把前边的小石子踹进草丛:“你可别说,我有预感这一次我会超常发挥,你小心你第一的宝座。”
他没有立刻接我的话,两人之间突然沉寂下来。侧面只能瞥见他耷拉下的眼皮,嘴唇紧闭。我生怕真给我说中,赶忙绕到他前面,探头凑近去看他这会儿又在生什么闷气。
他抬眼和我对视,眼珠子紧贴上目线,不是圆溜溜的眼型,因此完全没有笑意的时候冷冽得叫人心惊。可他知道我一定会无动于衷,叹了口气,就将一直倒退着走的我扯回了身旁:“我可能得回趟川海,我爷爷前天不小心摔了。”
我瞪大眼睛,也跟着担心起来:“得回啊!你别怕,爷爷身体这么健朗,平日也爱散步,会没事的。”
陆尧又将胳膊搭我肩上,语气同动作一样,懒洋洋地:“是啊,他能有什么事,昨晚打电话过去还中气十足的,叫我赶紧回去陪陪他俩老人家。”
“我问过杨叔叔了,他的主治医生,说老爷子这么大年纪身体素质好得离谱,换别人都能摔散架了。”说着说着,这家伙就开始捏我的耳垂。
我忍。
“那还是回去看看吧,再怎么说老人身子骨还是脆弱的,况且这么久没见,也该看望看望了。”聊到这,我更摸不透这有什么好气的,家人身体健康不是好事吗。
“我这一回去,可能一整个暑假都不回来了。”陆尧的手指开始攀上我的耳廓,轻揪着那点软肉揉捏。
我再忍。
“那就回不来呗,诶唷——你掐我干什么!”这家伙听到我的发言,立刻对我进行人身攻击。下手不重,所以相较于疼痛,更多的是痒意。
陆尧松开了对我的制约,刷开小区门禁,步子迈得很大,语气冷冷:“你是巴不得见不着我。”
我下意识点了点头,看到他回过头,又马上改为摇头,追上去喊冤:“这不是想着你多陪陪家人,挺好的啊。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就没这么长的假期了。”
“真是谢谢你的体谅。”陆尧眼里一点笑意都没有,嘴角却偏提了起来。
正巧晚风路过了我,伴随着某种奇妙悸动,指尖连着心脏颤栗了下,我控制不住地笑出声追了上去:“不客气,补课的事以后再说,你别以为能逃得掉!”
树被吹得哗哗响,不知名的花香在身边打转。日沉西山,橙红色的余晖一遍遍刷涂在我们身上,直至眼底都浸满夕阳的颜色。
即使我的人生还经历过许多次日落,可那天实在漂亮得叫人难忘。
吃饭前还是在陆尧的家里洗了澡,汗水在皮肤上蜿蜒爬过留下的痕迹仿佛能析出盐来,臭烘烘的衣服也该换下。陆尧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水都是国外产品,我看了半天,只认出一个“shampoo”。
雾气缭绕下,不陌生的香气四面八方包裹着我,面对近乎等同于被陆尧环抱的错觉,我一边冲掉身上的泡泡,一边怨恨自己脑袋过剩的想象力。
“你是不是把水温调太高了,脸这么红。”陆尧听到开门声,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看了过来,只不过注视的时间有点久。
浴室的热气前仆后继地往外倾泻,镜子早就铺满水汽,我用手背碰了碰脸,是有点热:“没事,等会儿就好了。吹风机在哪?”
“我房间门边储物柜第二层,拉开就能看到。”陆尧又钻进厨房里,我听到烧菜的声音,不知道他在捣鼓什么,明明阿姨做的饭菜只需要加热就行了。
在我吹头发的期间,陆尧把饭菜端上了饭桌,随后当着我的面将自己剥得只剩下一条底裤。我只瞥了一眼就背过身去,倘若说球场上窥见的身形线条只是让人有些羡慕,现下清晰分明的结实肌肉呈现出的系统锻炼的效果,连我都想摸上一摸。
再扯开衣领看看自己的,干瘪瘪白斩鸡一只。
陆尧动作很快,挨着坐时能看出这人心情又好起来了,连挑香菇堆在一旁的行为都轻快许多。
“你不吃香菇吗?给我吧。”我把碗推了过去。
“不吃。”陆尧十分干脆地将香菇转移阵地。
“那你不跟阿姨说,让她下回别做这个了。”
“那天是她第一次做香菇鸡丝粥,你喜欢吃,我就让她再做一次了。”
没错,即使那天整个人都迷迷糊糊,我仍把碗里的粥吃得很干净。
“我又不是小孩,别总迁就我啊。下次一起吃咱俩都想吃的。”我每个菜都尝了个遍,“这个青菜是你炒的吗?”
陆尧正捏着勺子喝粥,听到提问后一顿,应了一声又若无其事地接着吃。
“真好吃!怎么感觉你什么都会?又会做饭,学习又好,又会打篮球,做你朋友很容易自惭形秽的。”我用肩头轻撞了下,揶揄道。
陆尧慢条斯理地夹着菜回复:“看你没有半分自惭形秽的样子。”
“啊那确实,我也很不赖好吧,打游戏pvp枪击类咱俩1v1我能爆杀你!”话说完我就戳穿了一块糖醋里脊往嘴里塞。
“那下次咱们试试。”陆尧吃完他面前的那份鸡胸肉后,就停筷了,撑着脸看我吃。
“你其他的朋友是什么样的?都在川海吗?”
“有一个现在在美国读高中,另一个不清楚。”
我有些惊诧:“你们不联系吗?”
陆尧又夹了一筷子青菜放我碗里:“几乎不联系。”
“那这算哪门子朋友啊。”我皱着眉盯着一片绿油油,随后在某人的热切关注下送进嘴里。
“这很正常,只是道不同而已。”陆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吃完最后一口饭,看着陆尧起身收拾碗筷,想了想说道:“那你无聊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
“任何时候吗。”陆尧的声音隐隐绰绰地,在哗啦啦的水流声中被冲散,飘在空中。
噪音不小,我特意大声回复:“当然不是!睡觉时勿扰!”
陆尧又回了一句,但是被不可阻挡的嘈杂声压得严实,我将剩余的盘子端了过去,凑近问:“你刚刚说什么?”
他斜睨了眼,目光好像掠过两人紧贴的胳膊,又好似只是看向待洗的餐具:“我说,你人挺好的。”
“那当然,咱们可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