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一

    是夜,行宫。

    椒香殿内“啪”的一声响,伴随着卢肃玄的怒骂传出来的时候,殿外几个低眉垂首的几个宫人吓的抖了下肩膀,皇上卢肃玄和太子卢桓进去已经一个时辰了,太子长这么大,这恐怕是第一次挨打。

    而殿内,卢桓以脸贴服于地,肩膀抖如筛糠,他不知道自己宫中伶人的尸体如何就到了太祖母淑显皇后的棺木中,而且明明这个伶人已经死了,又如何在太祖母的棺木中诈尸还魂,踢的棺木作响,还渗出血来。

    这名叫卓儿的疏勒伶人今年只有十八九岁,自幼随商队来到煌州,虽是个男孩子,却生的漂亮,个子很高却不魁梧,反倒有些柔弱感,面上的骨相并无一般疏勒人那样戌削,线条很是柔和,加上肤如桃花,细密的睫毛下一双碧目如春水般亮而含情,整个人是无法言说的好看,更别提他那副好嗓子和弹的一手好琵琶,一曲《折腰》,边弹边唱,也曾在煌州小有名气。

    二

    今日白天在帷帐内开棺之时,仅有卢肃玄与卢桓,敦王卢周父子三人及几名机要大臣在场,棺材盖掀开的那瞬间,卢桓的脸都白了,还没等他从震惊中缓过来,卢周却已经开口了,“这不是东宫的卓儿吗?”

    “什么?!”卢肃玄声音不大,眼神却冷的让人胆寒,卢桓与几个臣子唰地一声都跪倒在地。

    “父皇,看这衣着,似乎是......是儿臣宫中的伶人.......只是不知为何在此。”卢桓的声音有些颤抖。

    卢肃玄看了看卢桓,“怎么,自己宫中的小奴,你不认识?”

    卢桓回道,“儿臣不敢隐瞒,前月中敦王刚送了儿臣一批伶人,有些还在训练中,儿臣并不是都见过。二弟,这个卓儿你可熟识?”

    卢肃玄又看了看卢周,卢周赶紧跪下,“回父皇,儿臣中秋夜去东宫饮宴之时见过这个卓儿,皇兄特意向众位宾客引见过,儿臣才印象深刻的。”

    “二弟你好大的胆子!父皇面前,你岂能如此信口雌黄?这个卓儿分明是你送入东宫的!”

    “皇兄对卓儿如此看重,怎会认不出他?如今他身死于太皇祖母的棺木中,皇兄却有意隐瞒,难道是有什么隐情?”卢周也不甘示弱。

    二人全然不顾一众人正在烈日下苦等,径自吵着,刑部尚书章明与中书令王与之跪伏在后面,屡次设法提醒,却怎料卢桓卢周二人全然不理。

    冷眼旁观的卢肃玄走了过来,一脚踹在了卢周的肩膀上,将其踢翻在地,“闭嘴!”

    这一下,帷帐内才算安静了下来,卢周再不敢出半句言语,不过卢桓还没来及幸灾乐祸,卢肃玄就蹲到了他眼前,“这帷帐外是臣民,这棺木内是你的太祖母,朕是你的父亲,而你,是我朝的储君!”卢肃玄最后一句里有着抑制不住的愤怒,他看着脸色惨白的卢桓,一字一句地接着说道,“这个卓儿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卢桓这会儿才想起来王与之,微微向后侧了下头,王与之则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汗如雨下,一来是烈日曝晒,二来是又气又怕,气的是如此场合太子竟还敢与敦王吵架,怕的是太子此时如若说错话,只怕要大祸临头了。

    卢肃玄瞟了眼王与之与跪在地上不敢说话的众人,淡淡地说道,“你老师跪这许久,手都要被地上的砂石磨破了,你还要让他现在教你如何回话吗?”

    三

    卢桓抬眼看着父亲冷若冰霜的眼睛,他莫名恐惧,这种恐惧他在二弟卢周16岁生辰宴那日体会过。那天,众人一片欢宴之时,父皇突然对自幼跟随他的老臣说,“你们看看,周儿才16,就如此魁梧,是不是跟朕当年一模一样?可惜啊......”当时18岁的自己已经被立为太子,虽然卢周一直是被偏爱的那个,但在卢肃玄当众说出这句话之前,是没有人敢作他想的,但现在天子亲口在众人面前说了这么一句话,尤其是那句意犹未尽的“可惜啊......”,简直无异于当众狠狠地扇卢桓一耳刮子。

    卢桓突然清醒了过来,眼前这个人此刻就是他的君上,是他的主子,血缘并不能保证什么,他只能老老实实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五日前,卓儿突然失踪。原本东宫内宫规森严,管理乐师伶人们的泰乐局从不允许他们单独行动,更别提出宫了。

    “然而,那日清晨点卯时,竟发现卓儿不在。”卢桓又补充道,“睡前还在的,许是夜里偷跑出去了。”

    “东宫守卫竟如此松懈么?”卢肃玄问道。

    “是儿臣疏忽,东宫守卫都逐个排查问话了,那夜并没有发现异常,许是有人怠懒,让卓儿偷了空子也有可能,那夜值班的军士儿臣也都处罚了。”卢桓的声音有些怯怯的,卢肃玄也听出来,但他没有细问,一个唱疏勒曲的伶人,如何能躲过东宫守卫的层层把守呢?这其中必然有太子不能说出来的隐情。

    “谁想到,三日前,与卓儿同室而居的乐师晨起竟发现卓儿躺在床上,满头满脸的血渍,乐师喊他没反应,这乐师胆小,便去喊人,待众人到了才发现,卓儿竟已经死了。”卢桓说着,叹息了一声,又接着补充道,“儿臣后来也着人查了一番,卓儿似乎与人发生过打斗,身上不少刀伤,头上也有个窟窿,似乎是被什么砸过。地上有血迹,门上也有一枚血手印,看样子是卓儿自己走进房间的,可是奇怪的是竟是在他寝居的那间房门口才有的血迹,其他地方并没有见到。”

    “怎么处理的?他为何在这里?”卢肃玄有些不耐烦。

    “儿臣有罪,本应妥善处理,可想着不过是一个伶人的事儿,加上近日太祖母下葬这样的要事在身儿臣也少有过问,交由东宫舍人薛适协同泰乐局去看管这事了,他说这卓儿在宫外还有个相好的,这次偷偷跑出去,多半是为情争风吃醋,与人争执才至于此的。”卢桓说着,悄悄看了看卢肃玄,才继续道,“这等事若传到臣民耳中,恐有损皇家声誉,薛适便着人掩埋了,就埋在城东柳林的宫人墓地里。”

    “他那相好的可有查过?”卢肃玄一下子便觉出了不对,若为情出宫,又身负重伤,又如何敢冒险再跑回东宫呢?

    卢桓看了看卢周,支支吾吾道,“查了,只是他这相好的......在二弟的敦王府当差,薛适去敦王府问过,却惹怒了二弟,说东宫无凭无据想往牵扯敦王府,意图泼脏水,那薛适挨了敦王一巴掌,便回来了。”

    “父皇,事情并非太子所述这样的,那薛适来敦王府态度倨傲,儿臣又正好在处理太祖母葬礼时各城门的守卫值班安排,便没有理会他。”卢周性情暴躁,断断不能忍受卢桓的这番祸水东引,“儿臣可保证,府中绝无这卓儿的相好,我可听说,这卓儿可是太子殿下......”

    “够了!”卢肃玄呵斥了一声,卢桓卢周兄弟二人便再不敢言语,他知道这兄弟二人的品性,他们做的那些腌臜事,他这个做君父的如何不知?当着群臣的面,他不愿意再细究下去了。

    “子亮,此案便交由你吧,自煌州城东柳林宫人坟地查起,看看谁将那卓儿的尸体从那里偷出来的,又是何人胆大包天将他塞入这棺中的,目的何在。”此事看来恐怕又与太子敦王之间的争斗有关,抑或是有人想浑水摸鱼,不能声张出去,否则皇家威严无存,还会引发太子党与敦王党新的厮杀。

    章明马上领命,卢肃玄也很快让人将卓儿尸体掩藏,着中郎将严安设法带走,又重封棺木,先出发去帝陵,帷帐外臣民百姓众多,耽搁越长,越要引人揣测怀疑。

    四

    “父亲,章明是敦王的人,陛下将今日这事儿交给章明负责,太子那边岂不是危险?”夜虽已深,但白天送葬路上这个风波后,君臣上下无人睡的着,傅叔平与傅其旻父子二人也难以入眠。

    “章明是刑部尚书,此事关涉重大,案子交给他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傅叔平瞅了儿子一眼,“太子与敦王之事是陛下的家事,你要记住,天子家事不是为人臣者能随意议论的。”

    说着,傅叔平看了看屋外,“小心隔墙有耳。”

    “是,儿子记住了。”傅其旻说着,为父亲斟了一杯茶。

    “不知道你弟弟那边如何,他今日闯了祸,我担心有人要为难他啊。”傅叔平又担忧地说道。

    傅其旻笑道,“父亲是太过偏爱弟弟了,才总觉得他会受欺负,那些挽郎们谁敢动他?再说了,他今日在陛下面前露脸,哪里算闯祸。”

    傅叔平摇摇头,“你啊,自己都马上要做父亲了,还是不懂为父心思,你总以为我偏爱其豫,其实长子才是其他孩子替代不了的,我们傅家如此,皇家亦如此,你明白吗?”

    “孩儿失言了,母亲走的早,父亲这些年教养我们兄弟二人,殚精竭虑......”傅其旻正说着,突然发现父亲的那杯茶变了颜色,似有一种栀子色,且越来越重。

    “父亲,这茶......”

    谁料傅叔平却示意他小声,又压低声音说道,“这便是你弟弟今日闯的祸,按照太子所说,那卓儿少说也死了两三日了,如何能滴出那鲜红的血迹?”

    说着,傅叔平伸出手指,给傅其旻看那黑乎乎的一坨膏体,烂泥一般。

    “父亲,这是何物?”傅其旻睁大眼睛眼睛。

    宣平公伸手进茶杯,洗掉了这团秽物,“雕虫小技,他前几日不知在哪里弄来了一种唤做北林的颜料,以马尿调和,初时就如这般烂泥状,过不了一会儿,便成水状,艳红如血,他以此作画,臭不可闻,我训斥了他一顿,还没收了,让成大收着,这些就是成大口袋里残留的一些。”

    傅其旻听完,竟笑出了声,“其豫这孩子有时候还真可爱,他估计是听到棺木中的响声,以为还有活人,想出了这一招。不过,倒是有用,您看陛下不是最终开棺了么?”

    傅叔平沉思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对,其豫弄不了那么多血迹,今日开棺之时,我匆匆看了一下,棺木内似乎也有鲜红的血迹......”

    傅其旻一听,也紧张了起来,“此事真凶不知道意欲何为,其豫这么横插一脚,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被连累到。”

    傅叔平点点头,“这样,让成大去找一直跟着其豫的小杰,想办法见到其豫,问清楚今日之事的细节。”

    “那驿馆外,不是有拍了一些军士把守吗?成大一个下人,如何进得去?陛下为了锻炼这些世家公子们的心性,这次就让他们自己入住驿馆,仆役小厮一概不准跟着,成大哪里进得去那里呢?”傅其旻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无妨,成大的机灵和身手你是知道的,况且今日这批军士也是我忧心的,他们是殽城府衙派出的,这些日子为了淑显皇后的迁灵之事,个个精疲力尽,我怕他们懈怠,其豫他们不安全呐。”

    也因此,傅叔平叮嘱成大,“即便见不到其豫也没事,看看那驿馆是否有异动也好。”

    五

    成大是宣平公府管家成叔的儿子,从小跟着府里的下人们游走于宣平公府和市井里巷之间,与各色人等厮混,也学过些功夫,见过世面,人也机灵,处事起来应付自如,也学了不少鸡鸣狗盗之术,夜间从一处官驿偷跑到另一处官驿这事,对他而言自然是小事一桩。

    远远看过去,还好并无巡逻的士兵,离驿馆不远处的营帐虽亮着灯,却也静的很,成大绕了个路,避开了营帐的方向,蹑手蹑脚往驿馆走去,待走到外墙跟前的时候,他却有种莫名的害怕,这里沉寂得有些骇人。

    成大围着驿馆的墙根蹲了好一会儿,却一个巡逻的兵士都没看到,他找了一圈,在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爬上了一棵树,本想从树上跳上围墙,再进入驿馆。然而他站在树杈上时,借着月光,却看到这个驿馆的大门似乎根本没关。

    为了谨慎起见,成大还是从围墙翻入到驿馆里,借着月光,他往驿馆前厅的方向走去,然而走着走着,他便闻到一股隐隐的血腥味,越靠近前厅所在的楼栋,这种味道便越浓烈,成大不禁心生恐惧,他甚至希望现在有个军士过来抓住他,问他来这里做什么。

    成大就这么机械地走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近在眼前的前厅,突然被什么绊倒在地,狠狠地跌下去,他爬起来一看,便发出了宰猪般的叫声,那是一个驿卒的尸体,再看,前方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人的尸体,成大骇的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跌跌撞撞地往后面栋楼那里跑过去,在挨着前厅的那栋楼门口摔了一跤后,才稍微清醒了一点,赶紧又跑回前厅,在尸体间扒拉了一番,发现这些人都身着驿卒的衣服。愣了一会儿之后,成大又往后面的楼上冲了过去,走了几间发现门都锁着,所有房间的灯都熄了,成大什么也看不到,随手拍了几间房门,也无人应答。

    心中的焦急渐渐盖过了恐惧,成大一屁股坐到走廊上,定了定神,心里琢磨着,“得赶紧离开,得让老爷和大爷知道,要是等下有巡逻士兵来这里,死了这么多人,我又偷偷摸摸来了这里,怕是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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