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点霜最后没有等到和师尊相杀的一天。

    在她晋升先天前的最后一次闭关时，师尊坐化了。

    一点霜从入定的状态中离开，便见到主殿的蒲团上，只余下一身道袍和那柄雪一样的剑。

    她拿走了那柄剑，并且决定就叫它“雪剑”。

    珩岳绮缺再也拦不住一点霜，她早已学会了化光，而现在……已没有会阻止她的人了。

    她决定来人间看看。

    苦境中尚没有武林皇帝也没有素贤人，一点霜知道的大多数人也许还未出生。她漫步在小树林里，期待有个不长眼的冒出来。

    但是没有。

    难道没有素还真的武林才是和谐的吗？

    一点霜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玩笑，但是她却并没有笑出来。

    她知道，她并不属于这里。

    所以她还是回到了珩岳绮缺，这里依旧被冰雪封存，一如她冰封的心境。一点霜将买来的松树树苗种下，但并不期待它们活下去。

    修行无情道大概真的对她造成了影响，一点霜除了前世的感情之外，开始不在乎外界的一切。

    她不在乎衣着、不在乎口腹之欲，就连看着小狸奴们的墓，她的心湖也全然不会被拨动。

    离经，离经。

    你在哪里呢？你还要多久才出生呢？

    与对其他的漠然相反，一点霜对这个自前世起便知晓的名字产生了一种狂热。

    在她还不是一点霜的时候，她热爱这个名字的主人，而现在，这个名字又成为了她的支柱，唯有提及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心好像又回到了过去一样。

    当人失去其他的一切的时候，往往会执着地抓住剩下的。这可能是她的幸运，也可能是她的不幸——如今武林上连德风古道都没有，恐怕离经的诞生该是数十个甲子之后的事了。

    无论如何，这样的感情，对于一点霜这样的修无情道的道者来说是有弊而毫无益处的。但正如师尊看中她将她收入门下的理由那样，她的天赋实在太好了，因此即使心境郁结如此，她的修为依旧没有停滞。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一点霜已经满头皓发。

    这很好，一点霜想，吾已经全然是个先天高人了。

    即使是数十个甲子，吾也等得起。

    吾……一定要等。

    一点霜下一次来到武林的时候，德风古道已经建立起来，但其他的文脉还未出现，远远还未有后来的规模。但抱着一种睹物思人的心态，她还是悄然潜入了这里。她如今的功体，已足以傲视武林中绝大多数的人，因此除了皇儒无上，没有人发现她的到来。

    皇儒无上素来直来直往，绝看不上这等小偷小摸的行径，没有多想，皇天之行便是信手打出，浩然正气以磅礴之气袭来，一点霜雪剑出鞘，亦是轻易消解。

    皇儒无上：“吾倒是不知，武林上何时又出现阁下这般高手。有何贵干！直说便可。偷偷摸摸成何体统！”

    一点霜：“吾想参观一下。”

    皇儒无上并不相信这说辞：“德风古道刚刚成立，吾亦广招天下贤士，只要拜帖，自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何须偷偷摸摸半夜潜入，是当德风古道无人了么！”

    一点霜：“吾是个道姑。”

    一点霜又说：“文化课也不太好。”

    她委婉表达了自己并不可能加入德风古道的想法。

    离经还不在这里，她有什么必要留在这里呢？不过只是偶尔看看的话，倒也不错。毕竟，她还有几十个甲子的时光，需要慢慢等待、调剂呢。

    皇儒无上倒是没有再继续为难她，大概是看她确实没有坏心眼吧。

    一点霜第二次去德风古道的时候，皇儒无上和夏堪玄等人正在抵御外敌，一点霜怎能容忍离经未来的归宿遭到破坏，义不容辞地加入战局，原本持平的双方势力，在她的加入下逐渐发生倾斜，最后以德风古道的全面胜利告终。

    战事结束，皇儒无上也终于有空和她打招呼：“又是你。你真的不加入德风古道？”

    一点霜这次更加直白：“吾是文盲。”

    和眼前这群儒门领导者相比，她确实是文盲。

    制天命道谢：“此番多谢阁下相助。不知如何称呼？”

    一点霜觉得自己也算正式出场了，理应有个称号，因此现编一个：“不用谢。吾是雪剑珩岳，一点霜。”

    皇儒无上问：“怎么上次不曾听你说？”

    一点霜回答：“因为这是吾现编的。吾还现编了个诗号。”

    皇儒无上：“哦？”

    一点霜便念：“千里雪山霜封眉，道是无情毋有情。”

    在场的儒门人士纷纷脸色变化，不过只有皇儒无上直言：“烂诗。”

    夏堪玄的思虑很多：“阁下有这般能为，实不该是籍籍无名之辈，为何武林中从未听说过阁下的名号？”

    “因为吾一般都在门内修行，不曾在武林走动。”

    方御衡说：“难道你平日里只修行，不做别的？”

    一点霜回想一下自己平日里的生活：“确实。”

    众人于是生出一种同情，随即看向皇儒无上，这姑娘既然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何又与蔺天刑相识？此番又来助阵，莫不是皇儒红鸢星动了？

    “那你上次为何想到德风古道参观？”皇儒没意识到同僚们奇异的目光，反而颇有些得意意味：“看来是德风古道声名远扬，纵使处江湖之远亦有所耳闻。”

    “嗯，嗯……”一点霜不能在这群离经的大大前辈们面前直言自己觊觎他们未来的后辈，“天机不可泄露。”

    “这算哪门子回答？！”

    或许是因为并肩作战过，他们一厢情愿地将一点霜视为了朋友，邀她住下来玩了几天，这也让她如愿以偿地摸了摸粹心殿的座椅。以后离经也会坐在这里，四舍五入就等于摸到了离经。

    制天命和方御衡偶然看到了这一幕，互相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吃惊：难道这还是一桩三角恋？毕竟粹心殿属于德风古道现任主事——夏堪玄。

    但两人均不是爱搬弄是非之辈，因此这个秘密后来一直保留了下去。

    一点霜要回珩岳绮缺，蔺天刑被推来送她，他对这个一看就没朋友的姑娘有几分同情，也有对于势均力敌者的敬佩，因此说道：“你若是修行告一段落想下山走走，尽管来这，德风古道不会亏待朋友。”

    “好。”一点霜应下。

    虽然她不再快乐了，但有朋友应该是件开心的事——以及，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走进粹心殿，这确实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一点霜就这样过上了除了修炼之外偶尔下山去粹心殿摸摸座椅的生活，虽然这个偶尔，也许是以甲子来作为计数单位。

    后来，夏堪玄离开了德风古道，在南方创立了文风谷。

    再后来，方御衡也离开了，在东方创立仁宇明圣。

    日后一点霜所熟悉的儒圣明德体系逐渐成形，她觉得自己也许该感到开心，但是她并没有。

    然后，珩岳绮缺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九天玄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