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拓是个怪人。有时候江芜真的很想扒开他的脑子检查一下内部构造。
譬如雾霾那几天，天没亮就遭受许文拓的轰炸。他说要记录下每个雾霾天的日出。
雾霾天的日出能有多特别？
当然特别了！快出来！
……
雾霾散去，许文拓又对雨天几近着迷。
他说要记录下每颗雨滴的形状。
……
再比如说，今天。
大中午挂着个毒太阳，许文拓硬是要出来拍街景。
摄影师瘫在咖啡厅外的座椅怡然自得，而他的冤种助理在太阳底下调试三脚架位置。
“怎么想着做新闻？”许文拓眯着眼，啜一口冰拿铁，惬意扯一个闲话。
那日姜庄下雨，整个城市灌着水，他硬是把江芜拉出来。
当时江芜还在上班，午间休息，她抱着笔记本电脑风尘仆仆从写字楼赶下来。
笔记本电脑上面薄薄的一摞纸质稿。左上方一个显眼的logo，是国内排得上号的传统报社。许文拓不经意瞄了眼，记下了。
江芜仔细调整三脚架，也没抬头：“这世界太多假话，我想说点真话。”
“你呢，怎么想着做摄影。”
许文拓伸懒腰，看江芜在一旁生疏地磨蹭：“人会骗人，但美景不会。”
江芜抬头，额角渗出汗珠，两边的头发聚成小条：“这个角度ok吗？”
“人行道留白太多，车子太杂乱毫无特色。”靠在椅子上的男人懒洋洋吐出一句。
“它本来就是这样的！”
江芜本来就不是什么软脾气，怒目圆睁。
你不喜欢，换条街呗。
许文拓有些惊讶，他过去对江芜的印象并不深，匆匆几次碰面，姑娘永远一副表情，说话不温不火。
烈日穿过两侧欧式写字楼的玻璃直击中央大街，石英砖透着一股岩浆带般的热。
确实是有些过分了。许文拓起身，把江芜拉回太阳伞下。
他摁住提握手柄，角度稍偏，咔嚓咔嚓连拍几张。
照片直接在I could 同步上传到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江芜抱着手臂，不快地探头瞄了眼。
“啊……”
真的挺好看。
来往的车辆行人匆匆，相框里一名老年妇女慢悠悠路过，身穿嫩黄无袖长裙，套着翠绿大檐帽。她仰头微笑，在泱泱人群中迎接阳光。
她的斑斓比午间的烈日更耀眼。
江芜不信邪，又起身连着拍了好几张。
和开头那张大差不差。
毫无天赋。
“怎么做到的啊？”江芜自顾自嘀咕。
她着实好奇，明明是同一片街景，她和许文拓取景框里的世界却完全不同。
许文拓憋着笑：“一些简单的构图原理。”
他慢悠悠说：“首先，每一张照片，都有它独特的灵魂。你想拍出什么故事，才会呈现什么。”
“在人群里仔细观察，捕捉到你心里的主角。”
“最后，让别人能看出你照片里的故事，并且被吸引，被共情。”
他回顾几眼照片，似乎满意了，收起相机。
“江芜，感情也是这样，你盲目地盘旋，只会在原地踏步。”
“你自己要想清楚，你希望这份感情到达哪一步。”
“你希望他了解你多少。”
“然后，踏出你的圈子，让他看见。”
“现在不是五年前，困住你的，更多时候是你自己的心。”
江芜蓦地抬头，那句话不偏不倚击散心底的阴霾。
那天，有位少年云淡风轻教她真正的勇敢。
-
“收拾收拾，去吃饭。”
他们到了姜西商圈这块，午间B1、B2的餐厅热闹起来，写字楼上的打工人在过道穿梭。
“你想吃什么？”许文拓问。
江芜摇摇头，随便。
“江芜？”唤她的人有些惊喜。
是王丽丽。暑假后，她们基本没有联系。
王丽丽道：“我以为你暑假回家了。”
“没有，我待在姜庄实习，住在我哥家。”
王丽丽点头了解，“我今天生日，组了一个局，要不要一起来玩？”
她瞧了眼许文拓，补充：“你朋友也一起呀，人多热闹。”
“好啊。”江芜还没开口，许文拓便笑着替江芜应下。
王丽丽又多打量了几番许文拓，好奇两人的关系。
“江芜，那我们说好啦？”
王丽丽很体贴，等江芜最后开口。她一向不愿意让朋友不自在。
“好，祝你生日快乐。”江芜恬笑送上祝福。
王丽丽露出舒心的笑：“好，迟点我给你发定位。”
没太多寒暄，二人作别。
“你朋友啊？”
“嗯，舍友。”
“怎么不太熟。”许文拓一针见血。
许文拓的人生词典里似乎没有‘迂回’二字，看出点什么，他便直接开口。
江芜没什么波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交友方式。”
“我就是这样。”
她静静看王丽丽亲昵挽着朋友转入一家餐厅，移开目光。
江芜和过去的自己撒了个谎。
她也曾活泼得不成样子，和好友亲密手腕手逛街，谈论青□□恋，畅聊零碎琐事。
后来……
李栗去世，江柘离开，江芜慢慢练就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与人相处永远没法展现最真实的自己。
她事事体贴，为他人排解分忧，也同他人逗趣玩乐。
但对于别人来说，江芜像个迷。
她亲和又疏离的双眸，劝退了一个又一个想要深交的朋友。她并非故意，自己的热情被沉在最低端，涌上来的时候，只剩下一股热气了。
迎接和拒绝卡在半道，有些尴尬。
“挺好的，我喜欢你这样的方式。”边上的人寥寥一句话，让江芜有些意外。
下午，王丽丽很快发来了定位——V8-club 。
江芜正和许文拓在球馆休息室整理照片，直接递给他看地址。
“哟，老地方啊。”许文拓看了眼，调侃。
江芜假装没听见。
江柘推门进来，手里提了一袋水果。
他现在过分注重江芜的饮食，中午江芜才和他报备了同许文拓去吃大餐，下午他又买了些水果。
他瞄了眼休息室二人，说：“已经洗好了，你们记得吃完。”
“好。”江芜搭腔。
江柘又推开门出去。
许文拓推搡着江芜的胳膊：“你说柘哥是不是吃醋了。”
江芜来了兴趣：“你觉得他喜欢我？”
许文拓呵呵笑：不觉得。
江芜：……
晚上，江芜和许文拓准时入场，卡座上已经坐了一圈人，有男有女。有几个是江芜见过的大学同学，剩下的都不认识。
江芜和几个同学打招呼，在边上坐下。
王丽丽很快入场。她今晚穿了一件粉色的吊带裙，头发随意挽了一个低髻，明艳的妆容抹上亮片，在舞台顶部旋转的浑浊灯光下美得不可方物。
王丽丽的几个朋友抱住她，在流转灯光下呐喊：“亲爱的生日快乐！”
“谢谢宝贝！”
王丽丽很高兴，一蹦一跳到江芜面前，精致的脸蛋红扑扑：“江芜，谢谢你过来。”
她总是这么体贴又细腻。
江芜笑着再次献上祝福。
年轻人的社交就是各种团建游戏。
王丽丽从酒保那里弄来一摞纸，他们今晚玩国王与天使开场。
“一个月内，天使要满足国王的心愿。”
王丽丽话音刚落，一群人乖乖静下来写纸条，霎间和烟雾缭绕重音劲爆的酒吧格格不入。
江芜很快写好了，她旁边的许文拓认真一笔一画，不免有些好奇凑过去。
许文拓也不遮遮掩掩，直接摊到她面前。
【江芜给许文拓当终身的免费助理。——许文拓】
真是无聊。
江芜嘴角动动，笑着转过头写自己的。
“大家写完了闭眼啊，我打乱一下顺序。”
“哎呀”——
听见王丽丽轻轻叫了声，江芜睁眼。王丽丽在她面前，笑眯眯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同江芜交换了手里的纸条。
她一个哧溜，又悄悄递到旁边人手里。现下所有人都睁眼了，他们一个个逆时针传过去，停在了一个依旧乖乖闭眼的卷发姑娘桌前。而卷发女孩的那张纸条，被指定塞到一个男生手里。
“好，大家谨记自己的国王和心愿，联系方式今晚我发给大家，大家游戏愉快喔。”
许文拓在她耳边扇风：“原来是来看戏的啊。”
江芜也看出来了，整个局明面上是玩国王与天使，实则是想促成卷发女孩和另一个男生。
一个月后，她会发现自己的国王正是自己的天使。
两人看戏这会儿，一个姑娘从桌子另一端过来，在许文拓跟前停下。
“帅哥你好，可以加个微信吗？”
江芜长长轻喔一句，抿笑：“你自己也是一出戏啊。”
许文拓听见了江芜的低语，笑：“说不准呢。”
他清清嗓子，有些为难道抱歉，然后，抬手揽住江芜。
众人见了，立刻明白过来什么情况。
女生反应迅速，飞快说了句打扰了，回到座位上。
江芜呆在原地。她好像被利用了。
她立即推开许文拓的手。
边上的人一脸无辜：“你不能帮帮我啊？”
“这种事你怎么需要帮忙？手机里的聊不过来了？”江芜伶牙俐齿，精准回怼。
许文拓啧啧：“江芜，你这小脾气深藏不露啊。”
“怎么现在一点就着？”
没等江芜继续怼，手机亮了。王丽丽的信息弹出来：
【江芜抱歉抱歉！我朋友不知道那位帅哥是你男朋友|-| 】
许文拓凑过来，看见了聊天框的内容。他轻笑：回呀。
江芜凶狠瞪了他一眼，手指飞快敲打。
【他不是我男朋友，可能他不太方便，就拉着我挡一下，让你朋友为难了。】
许文拓挪身，淡淡丢一句：不好玩。
江芜在心里干笑，你还想好玩？？？
王丽丽迅速又回了两条信息：
【害！你别管她！她遇到帅哥都要加个微信的。】
【不过看那位帅哥的样子，可持续发展喔～】
王丽丽关掉手机，在暗光下偷偷朝江芜眨眼。
江芜傻眼，刻意将手机往胸前挡，避免许文拓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