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妮大学学得是新闻传播系，毕业后无缝衔接，考上公务员，钱多事少离家近占了两样，也算满足。

    偶尔手机上刷到校友们天南海北地跑，不是不羡慕，可路是自己选的，只能连同心里那点摇摆一起吞下去。

    “都快下班了，你喝这个干嘛？”尤妮问坐在对面的单倩倩。

    单倩倩是她们单位新来的小姑娘，长得很漂亮，双眼皮，翘鼻梁，是放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那种长相。

    尽管俩人对坐的时间不短了，尤妮有时候抬头，还能被这小姑娘的外貌惊到。

    按理说以单倩倩的长相，应该是那种从小就受到追捧的类型，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老是看上去怯怯的，跟人说话时也不敢主动看对方的眼睛，非要等你提示了，她才瞄过来一眼。

    尤妮看过她的档案，自动把她这点羞怯理解成初入社会，又在异乡，可能还不太适应，以后就好了。

    单倩倩现在正跟在尤妮手底下学习，她正处于新手期，每天要做的工作并不多。可她性子软，面皮薄，经常被单位里一些老油条套路，稀里糊涂的就多值了许多班。

    尤妮开始时还能帮着挡一挡，可架不住这小姑娘把“可以”当口头禅用。她日常在前面平坑，小姑娘日常在后边挖坑，实在难顶。

    单倩倩举起手中的美式，傻乎乎地对着尤妮笑道：“我今晚值班，喝完这杯就不困了。”

    “怎么又是你值？”尤妮皱眉，调出排班表，“今天不该是赵哥吗？”

    赵哥又名赵胖子，是她们单位里的老人了，今年四十来岁。

    赵胖子上能慷慨激昂谈中美局势若干情状，下能豪情壮志论石油减产一二措施，偏偏对这中间分属于他自己的工作地带，没一点上进之心。

    刚工作那些日子，尤妮就吃过他的亏，没想到现在自己带的小姑娘，还要吃他的亏。这难道是什么单位文化吗？尤妮不爽。

    “没事的，小尤姐，赵哥等会还得去接孩子。”单倩倩道。

    “接孩子？他这么跟你说的？”尤妮冷笑，“他家小孩儿高中，这会正上晚自习呢，他接谁？他接鬼！”

    “那我......”单倩倩局促不安起来。

    尤妮压下火气：“反了还是忍了，你来决定。”

    单倩倩是小地方的多子女家庭出来的，上面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

    父母最常教她的话就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让她在外面一定要忍，扎稳脚跟，好把老家的弟弟接出来上学，以后两个人也能相互扶持。

    在过去观念的约束下，单倩倩下意识就要选后者，可看着尤妮为她发火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道：“小尤姐，我听你的。”

    “孺子可教。”尤妮见状，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得到了单倩倩的同意，尤妮又和她商量了几句，两人一前一后地打配合，把赵哥的话给顶了回去。单倩倩也得以按时下班。

    这场嘴仗打赢了，尤妮比当事人更兴奋，出电梯时还拉着单倩倩的手回忆赵胖子那难看的脸色。

    “怎么了，这么高兴？”

    循着声音，单倩倩看清了面前的男人。

    灰咖色毛衣配黑色外套，衬得他身形挺拔，五官单拎出来没什么出色的，可组合起来，莫名有种温和感，是很清爽的长相。

    “哼哼，怼了单位里一老油条，看他不顺眼很久了。”尤妮上前几步，自然地把包递给陈准，介绍道，“陈准，我男友。单倩倩，我同事。”

    “小尤姐夫好......”单倩倩嗫嚅。

    尤妮扑哧一声笑了：“这称呼......拜托，别这么可爱好嘛。”她指了指陈准，替他决定道，“你要是愿意呢，就叫他一声哥，要是不愿意，直接叫大名就行。”

    “陈准......哥......”单倩倩吐字生硬，显然是不太适应。

    小朋友面皮薄，尤妮也不点破，只搂着她胳膊问，“你住哪？大概地址就行，送你。”

    “不不不，我可以自己打车。”

    尤妮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歪头看着她，笑道：“这位女士，请多多支持本市的节能减排工作。”

    单倩倩终究还是答应了尤妮。

    一路上，尤妮给她讲了不少本地吃喝玩乐的资讯，包括但不仅限于她体验过的，她朋友体验过的，和花店顾客攀谈得来的，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来源。

    她为了陪单倩倩，特意坐在车后座。一路驶来，车子的四个轮子在动，她的嘴皮子也没歇过。

    “小尤姐，你朋友好多哦。”单倩倩来这个城市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但仍旧是孤家寡人一个，因而十分羡慕，“小尤姐，那你吃过最好吃的店是哪家啊？我也想去打卡。”

    “这个嘛，我还真得好好想想......”

    前面正好是一个十字路口，红灯的秒数很长，陈准拉好手刹，转过头来，饶有兴致地等尤妮的答案，毕竟他们也在一起吃过不少顿饭了。

    “最好吃的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不过印象最深刻的倒是有一个，想听嘛？”尤妮对上陈准眼睛，像是在和他说话，又像是在回答单倩倩。

    在得到双方的肯定后，才悠悠道，“是我高中对面的馄饨店，味道嘛不算顶呱呱，但胜在新鲜，当然啦，最有趣的还是就着学弟学妹们的脸色下饭，一想到自己再也不用向他们一样起早贪黑的学习了，就莫名地感到很幸福。”

    送走了单倩倩，陈准重新启动车子，尤妮在副驾驶上刚坐定，就听见他问，“你是......实验一中？”

    “对呀。”尤妮笑。

    “那和章明聿，就是我表弟，你那天见的那个，你们俩同校，他也是实验一中的。我记得你比我小三岁来着，他也是，你们该不会还是同级吧？哈哈哈。”

    这有什么值得笑的？

    尤妮调安全带的手顿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木楞楞地嗯了一声。

    她倒是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向陈准坦白。

    其实她和章明聿的高中那点事很简单，不过是青春期少男少女你帮我我帮你，外加篮球场上那点套路，都不用十句话，就讲完了。

    但当时为什么就没说出口呢？章明聿的抵触是一回事，可更深的呢？尤妮暂时想不到，而此时显然也不是一个深思的好时机。

    可陈准既然问起了，她也不想回避。

    尤妮在心底组织了一下语言，正要开口，就听见陈准道：“他很难聊吧当时？”

    “谁？”尤妮愣住了。

    “就他，章明聿，长得好，天赋好，家世更好，是按天之骄子的模板长大的，从小就特傲。就算高中走岔了路，家里也能砸钱供他学艺术，要不是后来得了抑郁症又治好，他对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客气。你知道吗，我以前去他家，他理都不理我，只顾倒腾他那帆船模型......”

    “你说他得了什么？”尽管还未上路，刺耳的汽笛声就已经填满了尤妮的耳朵，于是，她不得不一再向旁边人确认她听到的话是否属实。

    陈准奇怪地看着她道：“抑郁症啊，说好几遍了，好像是大二那年吧，他还休学过一段时间。”

    “为什么？”尤妮喃喃道。

    “听说是作品没灵感外加失了恋，你知道他们艺术生嘛，感情来来去去的，多少都留点病在身上的。不过现在倒是好了，青年艺术家啊，还不知道能赚多少，白读了这么多年书，还真比不上这些搞花头的。”一提到章明聿，陈准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你说是不是有的人一辈子都在交好运啊，高中时他叛逆打架，交了个好学生女朋友给他管好了，大学时生病看医生，又交了个医生女朋友给他治好了。对了，他高中时那个女朋友你认不认识啊？看起来应该很漂亮吧？”

    “像你看单倩倩那样吗？”尤妮笑得讽刺。

    陈准冷了脸：“你什么意思？”

    “没。”尤妮摆手，“是我昏了头，不该把没干系的人牵扯进来。”她解开安全带道，“开门，让我下车。”

    “尤妮，你什么意思？”陈准的语气比刚才更冲了。

    尤妮并不去看他的脸色，她拍着车窗道：“我很不舒服，我要下车，听不懂吗？”

    “不是，刚刚还好好的，你现在到底在作什么啊？因为我说了章明聿？你也暗恋过他？所以听不得我这么说他？”陈准皱眉，“尤妮我记得你不是这么肤浅的女孩啊。”

    尤妮冷笑道：“呵呵，那你还真是看错了我，你可以去实验一中打听打听，我不仅肤浅，我还肤浅得人尽皆知。”她扬起手机道，“要么你开门，要么我打110，等警察来请你开门，选一个吧！”

    陈准气急败坏的把她放下来，而后，开着车扬长而去。

    尤妮拢拢衣服，深秋的风割在她腿上，道旁的梧桐树又开始落叶了。

    她踩着干碎的黄叶，一路走回那旧日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