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扫

    云台寺悦智大师传法布道归来,皇帝特设宫宴为法师接风洗尘。

    又柳忙得脚不沾地。

    她是皇后宫中负责洒扫的宫女,皇后重视这次宫宴,特意从坤宁宫内拨了人为宫宴帮忙,又柳便是其中之一。

    又柳不放过任何一个空隙,将窗棂擦得透亮,最后满意地点头看着不染微尘的临华殿。

    可以交差了。

    她将巾帕搭在盆边,抱着盆出殿去寻掌事姑姑。

    掌事的刘姑姑见又柳出来,脸上不觉带了笑意。

    皇后宫内带出来的这些宫人中,她最喜爱又柳这丫头。看着温温吞吞的性子,做起事来却细致认真从不马虎。

    又柳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开口“姑姑,我已将殿内洒扫干净,劳您帮我看看做得可有不对的地方。”

    刘姑姑走到窗前,又柳做事如何她都看在眼里,目光只从窗外向殿中匆匆一扫便道:“差不多了,你去用膳吧。”

    “是。”

    又柳提着食盒回到临华殿后的配房,此处是临时用作宫女太监们休息之所。

    “又柳!”平芜招手唤她,另一手拍着自己身前的空位。

    配房内有几人听见声音抬头,看见又柳后意味不明地笑起来,随后低头窃窃私语。

    是绣南等人,她们同又柳平芜一样,都是坤宁宫出来的人。

    不过那几人素来不喜又柳,常对又柳冷嘲热讽。

    又柳当没看见,坐到平芜身旁。

    平芜是个直性子,看不惯她们瞧不起人的样子,“你们什么意思!”

    平芜话一出,配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们几人身上。

    绣南白了眼平芜,“怎么,你连别人是哭是笑都要管?”

    “你少说别的,刚才你分明在笑又柳。”

    绣南细眉一竖,炸毛公鸡般尖声,“笑话,你们未免自视过高。再者说就算我笑了又如何。一连三日,她次次最晚来用膳。做活手脚那样慢也不晓得是如何被选入坤宁宫的。”

    宫女们最好的去处便是顺帝的乾坤宫、太后的寿康宫、皇后的坤宁宫。

    绣南等人被选入坤宁宫自是引以为傲,却不想又柳也能被选中,霎时便觉得自己丢了面子。

    “手脚快又如何,掌事姑姑要看的是活干得好不好。也不知是哪个手脚快的昨日被姑姑连着训了四次,我看你就是嫉妒又柳活干得细致。”

    绣南脸色铁青,“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不过一个谄媚逢迎的小人,惯会拍姑姑马屁。”

    平芜说话讨喜,坤宁宫的几个姑姑待她都不错,绣南几人早憋了火。

    又柳听见这话才抬头看绣南“掌事姑姑见多识广,在识人上定然比你我有卓识。你这么说,意指平芜还是姑姑?”

    绣南心中一慌,暗骂自己自讨苦吃。愤然起身狠狠瞪了眼又柳,“真是蠢笨,听不懂人话。”

    平芜起身想要追,被又柳按住。

    “别去了,一会又要去殿内做活呢。”

    平芜只好坐下来,泄愤似得咽了口饭,又气不过嘴里含糊说着:“绣南的心眼比针都小。”

    又柳早饿得不行,吃了几口菜才道:“但她倒是没坏心眼的。她每次见我来来回回就那几个表情,偏还雄赳赳气昂昂的。”

    又柳顿了顿,似在琢磨措辞“......就像凶狠的元宝。”

    平芜噗嗤一声笑出来,怒气被她这话逗去了十万八千里。

    元宝是皇后最近养的一只狗,小小一团脾气却大,见了人就没什么攻击力的嘤嘤哼唧。

    别说,与绣南倒真是像。

    “绣南要是听见,得气地蹦三尺高。”平芜捂住肚子,止住笑。“不行不行,不说她了。你可知道皇后娘娘为何会如此重视这次宫宴?”

    又柳转头看向绣南“因为悦智大师德高望重?皇上尊重。”

    “只能说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你想想,皇后娘娘与佛家还有什么渊源?”绣南挑眉,觉得自己提醒的十分到位了。

    “娘娘喜清净,好礼佛?”

    “再想想。”

    平芜期待地看着又柳微微启唇,只见又柳轻轻摇头。

    “神尘佛子会跟着悦智大师一起回来,是以皇后会如此重视这次宫宴。”

    见又柳没什么反应的模样,平芜提醒道:“神尘法师,缨王,出家的三殿下。”

    又柳恍然大悟,皇后所出三殿下薛椋泓少年出家,法号神尘。

    无怪乎又柳一时没想起来,三殿下十六剃发出家,今已七载有余。七年前又柳还在街上讨饭吃呢。

    国都上下,神尘佛子之名远盛于缨王之名。若非有意追寻,很少有人会忆起他的尊贵身份。

    平芜扫了眼四周,覆在又柳耳边轻声问:“你可知三殿下的诨号如何而来?”

    “狂僧?”

    平芜点头。

    又柳见她神神秘秘的样子,被勾起了兴趣“如何而来?”

    “所谓狂字,是因为三殿下有谵妄之疾,此疾发作之时,人便陷入疯魔鬼魅如煞。”

    “那他可会真如鬼魅夺人性命?”

    平芜无奈地看了又柳一眼“你倒真是无关己事,毫心不分。”

    又柳被形容温吞的原因便在此处,她从不关心与自己无关之事。

    又柳勾起唇边浅窝,止不住好奇“那会不会夺人性命?”

    “自然会。别忘了三殿下年少为将,勇猛雄劲一只手便能轻松折断人的颈骨。”平芜怕自己说的不够渗人,看着又柳若有其事道:“你这样纤细的脖颈,三殿下一手能折断三个。”

    又柳配合着打了个冷战,“三殿下的病现在好了吗?”

    “那就不知道了,但你想想三殿下跟着悦智大师传法布道,如此受器重,发病定然也都是少数且未曾伤人。”

    又柳看着平芜脸上有些变味的古怪笑意,意识到不对劲,眯起眼睛瞧着平芜,“你这幅表情不对,简直和你看话本子时一模一样。”

    平芜笑得更高兴了,还隐隐透出一股娇羞,“这不还没同你讲完嘛,咱们这次既然能被安排来临华殿帮忙,我觉得开宴那日我们指不定还能来殿内服侍。”

    “宫宴如此重要,留的定然是大宫女与姑姑们,我们去凑什么热闹。”又柳顺着平芜的话头说着,突然顿住“你为何如此想去宫宴?”

    平芜两颊飘红,“我曾在七年前见过三殿下,这么说吧,三殿下的样貌比话本子里的少爷公子、王侯将相更俊朗。”

    “你渎......”

    平芜忙捂住又柳的嘴“是仰慕。”

    看见又柳弯成月牙般的眼,平芜才放开她。

    “三殿下再俊朗我也不看,不然以后看话本子总浮现一张脸多无趣。”

    平芜哀声长叹“你啊,坐井观天。”

    “我乐在其中。”又柳看了眼天色,陆陆续续有人离开配房。

    “走了,把你的哀愁用在下午的杂活上聊以抒情吧。”

    午后大家的动作在刘姑姑的催促下加快,原定于后日的宫宴,因悦智大师提前回来而改至明日。

    又柳放快了手脚,做完活后仔细检查没了疏漏,便去帮平芜打下手。

    平芜正攀在木梯上在轻扫殿中横梁浮灰,又柳帮平芜撑着木梯两侧。

    平芜的手一直高举着掸子,又柳见平芜微微颤抖的手臂,自下面唤她。

    “平芜,你下来,我们换一换,我替你扫。”

    平芜确实撑不住便没客气,缓缓爬下木梯。

    有灰的地方不多了,位置却靠近圆柱另一面,若要扫到那里,要么下去重新摆梯子,要么得在攀上一格木阶。

    又柳想了想,又上了一格。

    平芜见她膝盖以上都没了依凭,小心嘱咐“你动作慢些,扫不到便下来。”

    又柳听见平芜的话,不敢向下看她,只低低“嗯”了声,也不知道平芜能否听见。

    她一手紧紧抓着木梯,另一手伸长去扫另一侧的灰,可还是差一点点。

    又柳将手放在横梁上按了按,大着胆子用拿着掸子的手半抱横梁,将身体的部分重量压在上面。

    倒是一切顺利,又柳三下五除二掸下浮灰,起身时却忽闻耳边传来一道清脆的裂声。

    又柳目光仔细观察着横梁,却未见异处。

    只当自己听错了,扶着木椅两侧缓缓爬下。

    两人做完活,刘姑姑看了一眼便让他们先回坤宁宫。

    又柳晚上还需守夜,匆匆梳洗一番侍立在外殿。

    近几日皇后歇得晚,此刻已过戌时,殿内烛火未歇。

    不一会,殿前有脚步声传来,刘姑姑拿着一小册子进了内殿。

    殿内,刘姑姑翻开册页,呈给皇后“娘娘,这是她们今日的及记录。”

    皇后钗环尽卸,端庄坐于软榻上,仔细翻看小册。

    末了,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目光在殿内几人身上转了转“你们对叫又柳的这位姑娘,颇为偏爱。”

    “她做事细致,性子恬淡不争,看着绵软似兔一样,却又不失主见,凡事拎得清,是个机灵丫头。”

    皇后却没接着问又柳情况,再次翻动纸册“平芜如何?”

    “性子活泼率直,只是话太多,恐惹小殿下心烦。”

    皇后笑着看向刘姑姑,“幽枝啊,椋泓可不再是小殿下了,今年已二十有二了。”

    刘姑姑笑道:“奴婢总当殿下还是那襁褓中的孩子。”

    皇后笑着摇头,复垂手看手上书册,“绣南?”

    “模样确属几人中最好,却过于心浮气躁,太过争强好胜。”

    皇后又问了几人,无一例外,皆有不容接受的缺点。

    “人无完人,我看你们都更赏识又柳。你们总得给我个底,这位姑娘可有何缺点?”

    刘姑姑看了眼另外两位姑姑,最先出声“又柳今年十六,对于男女之事依旧懵懂,或许会弄巧成拙。”

    简直算不上缺点,这些事情掌事姑姑们自会讠周教。

    刘姑姑说完,皇后等着另外几人继续说。

    半天也没等到,几位姑姑的态度十分明了。

    暗夜寂静,皇后等人未收声,侍立外殿的又柳听见模模糊糊的词。

    多话、笨拙、窈窕......

    又柳心想皇后应当是在为殿下们选妃。

    殿内的声音渐渐停下,坤宁宫中的几位姑姑先后离开。

    刘姑姑最后一个走,带出内殿守夜的宫女。

    又柳正纳闷着,便被刘姑姑推进内殿“今夜你在内殿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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