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

    许多时候,周颜搞不懂裴昇为什么发笑。

    她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毕竟裴昇戒烟已经好几年,自律压过烟瘾,不会突然克制不住,非要为难司机师傅跑大半个机场,找一间不知身在何处的烟酒行。

    关于戒烟的原因,周颜勒令自己不准追问,避免不必要的情绪内耗。

    真的为了谁,或者完全不为谁,周颜不想听到那个答案。

    她对裴昇抽烟的模样记忆深刻,那是构成他们第一眼的重要组成部分。

    整场慈善晚宴,周颜细心供养她的礼服,注意力被裙摆每一道新褶吸食干净,直到裴昇带着烟草味途径她,烟雾横冲直撞扑进身体。

    周颜拎着裙摆往卫生间跑,她咳得几乎要干呕,五脏六腑挤在一个拳头里,痛苦万分的时候,竟然还能分神回味自己的体态,提裙飞奔如荧幕里的落跑公主。

    当然,这是周颜安慰自己,让这场狼狈的咳嗽有块罗曼蒂克遮羞布。

    卫生间熏着檀香,周颜伏在洗漱台,肩胛骨在震动中突起,余覃焦躁不安帮她顺气,絮絮声比棉花更碎。

    “呛着了?熏着了?喝点水顺一下?”

    “不用,我没事,呛到了。”

    周颜腹腔一缩,身体像煮熟后弓起的虾米,绷成抽搐的半圆弧,张嘴有想吐的征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无声颤抖着,被剥夺了呐喊的资格,她听不见自己全力发泄生理痛苦的吼声。

    时间走得很慢,也许痛感会压住指针行走的速度,周颜听着心跳从极速回归平静,压下身体的余震,以健全人的姿态重新拧开门,不过才三分钟的事。

    通往卫生间的走廊,停着一个等待的人影,背身而立,指间已经清理得干干净净。

    他回过头,眼中的担忧缓慢沉下,微不可查松口气。

    “你还好吗?”裴昇说话时的平和善意,让人觉得他可以是没有距离的,“刚才你好像很不舒服。”

    “我没事,谢谢您关心。”

    周颜第一眼和他撞上,两块冰碰在一起,她很快垂下眼,盯着地毯循环的印花纹路,一圈圈无逻辑地打转。

    过了段时间再次碰面,周颜记不起那时他是否点着烟,脑海里闪过他坐在沙发里,镜片在烟雾后反光,也闪过同一个沙发里,他的双手干净清爽,没有烟草的痕迹。

    仿佛两个不相干的平行时空,偶然堆叠在她眼前。

    再后来,又见了几次面,周颜意识到他好像戒烟了,其中原因不明,她认识的女伴们都猜不上来。

    周颜也稀里糊涂,但不抽烟是加分项,她愿意坐得离他近点儿。

    “我确实不抽烟。”

    裴昇慢条斯理解领口纽扣,松到第三颗时,周颜嗅到捕猎者的危险气息。

    他先握住周颜的腰,轻轻把手兜回来,周颜卷在他手臂,翻身坐到他身上。

    双腿分开的跨坐,连衣裙敞着畅通无阻的入口,她无力抵御裴昇的侵袭。

    心跳在这时变得急促,即使他没有动作,周颜不由自主软化成烈日下的冰淇淋。

    裴昇抓着她的手,让她的手指拉下裤装拉链,解开皮带针扣,低头寻周颜抿住的可怜的唇,用舌头慢慢挑开,往里找她的小舌头。

    “领口扯下来。”裴昇喑哑命令她。

    冷淡的眼神令她心口发颤,蒸红着脸扯下吊带裙领口。

    裴昇看她的脸,一眨不眨,风平浪静检阅的眼神,让周颜情|动得像阀门失灵。

    原本想等到回家,显然裴昇高估了他的自制力,尤其想到怀里女人曾在他出差时,不声不响与前男友会面。

    他真的想弄哭她,最好能让她哭得湿透。

    一旦有脚步经过,周颜就惊惧得像只麻雀,埋在他怀里不敢动弹。

    裴昇慢慢地,听她咕哝着求饶,为他而诞生的可爱喘息和眼角湿红。

    “裴昇……”周颜黏糊糊喊他名字。

    其余时候,很少听见他的姓名,从周颜的嘴里说出来。

    他喜欢听周颜念这两个字,像属于她的某种咒语。

    “嗯?”裴昇揉她,掌心下漫开温热的红。

    周颜在这时,问出她纠结已久的疑惑,一字一顿说出口,“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就预约了结婚登记……啊……”

    不会再有比这更适合扮委屈的场合,问他什么都会得到回答。

    裴昇抬眸看她,读她说话时的眼神,读她究竟是质问还是好奇。

    “这种时候……你的脑袋里想的,竟然是这些问题?”

    他喜欢自己真真切切接触周颜,无法通过语言和目光靠近她跳动的心脏,那些只是精神层面的自我安慰,他喜欢实实在在的,从内部逼近她的心脏。

    耳边萦绕她战栗的呼吸时,周颜的声音哼哼唧唧,扭捏着不肯再动。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她用自己的体重往下压,似乎短暂地压制住了裴昇。

    她以为这点力气真的能压制什么。

    车厢里一声闷笑,裴昇护住她的头顶,周颜被顶得往上拱,砰地一声撞到车顶,震感从头到脚,却没有痛感,裴昇的手是缓冲的屏障。

    “因为不想听你说。”裴昇哑声答她。

    “为什么……”

    她的话被堵住,裴昇推着她的舌头,把没完没了的追问咽下。

    直到她抖动睫毛,挂着泪水像被欺负的小动物,抓着他肩膀求一瞬间喘息,裴昇怜爱地放过她的唇。

    “就是这句‘为什么’,不想听。”他哑声道。

    不想听她问“为什么”,因为这代表她并不完全愿意,代表她犹豫与他约定终身,他为这种不坚定感到烦躁。

    理所当然的,裴昇感到懊悔。

    也许他把协议违约的金额定得太低,若有一天周颜铁了心要离开,砸锅卖铁真能拿出五百万。

    应该写上她永远赚不到的金额,轻而易举把她锁在身边,但裴昇不舍得下笔。

    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想爱另一个人,证实另一个人更让她幸福,拼尽全力以后,裴昇大概会心软,给她离开的机会。

    裴昇竭力避免各种可能,求婚、登记、婚礼,每一项他都提前定好,不给她徘徊的机会,不让她用一双微微震动的瞳孔,轻声问他。

    没想到她还是会问出来,聪明地选择一个最亲密的场景,说出让他忍不住暴虐因子的话。

    裴昇惩罚似的,把手藏在裙摆下,打她。

    在一声声清脆的拍打里,裴昇发泄心头噬人的酸涩,把周颜脑袋里的摇摆不定,统统挤成汗水排出去。

    外面仍是水泄不通的光景,隔着一道白墙,喇叭声、刹车声,似远若近的人间喧嚣,排除在裴昇的感官之外。

    轿车摇晃在巨浪中,周颜浸了一层汗,迷迷糊糊听见有人经过他们,掩着惊讶的声音轻声偷笑。

    她羞红着脸,头埋在裴昇颈窝,像只会嘤咛的小狗,闭着眼蹭他的皮肤。

    “轻一点,别人都听到了。”她羞得浑身发热,抱在怀里像一团火,烫得他很舒服。

    “怕什么?”裴昇轻喘着,“我在自己的车上,和自己的妻子,光明正大。”

    裴昇第一次用“妻子”称呼她,偏偏是一个不严肃的场合。

    周颜难以言语,呼吸节节短促,几乎捕捉不到新鲜空气,一口咬住裴昇的肩膀。

    “周颜,就这样,活泼点。”他轻声喟叹,“想咬就咬,咬在哪里都可以。”

    快到午饭时,司机在机场大厅徘徊发呆,接到裴昇的电话,才敢往停车场去。

    每扇车窗都开至最大,散着不可言说的气味。

    周颜依在裴昇怀里,被折腾过,只剩闭眼喘息的力气。

    “裴总,这是您要买的烟,不知道我选得对不对。”

    司机把整条烟递过去,被裴昇推回来,他只取回银行卡。

    “你自己抽。”裴昇把声音压低,顿了顿,留心是否会吵醒周颜,“接她的时候,不要抽烟。”

    见她睡得踏实,心头松口气,忍不住用手梳她的头发。

    周颜很容易感到疲惫,她喜欢户外,喜欢风雨满怀酣畅淋漓的感觉,但常常因体力不支,不得不中断行程。

    很久之前,当裴昇意识到这一点,像捧着一块已经有了裂缝的白瓷碗,抚摸时也小心翼翼地屏息,怕她倏然碎在掌心。

    可经年累月,他的心思不因时光消减,反而愈发强压不住,冷不丁蹦出来,要弄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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