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盛京的春天总是比别处迟些,外县的桃花儿都开的灿烂了,京城里梅花将将才开了半数。树根下还堆着头夜凝出来的霜冰,日头一照,泛着让人直打哆嗦的冷光。

    司南雅恶狠狠的盯着那堆白煞煞的雪看了会儿,杵着笔杆神经质的打了个哆嗦,顺带画花了手底下某位气质高雅的什么才什么俊的脸。乌漆麻黑的一团,看着倒是比方才顺眼多了。

    “雀儿,你冷吗?”对面的男人听闻动静第一时间放下笔墨,关切的询问。

    司南雅收回目光,怏怏的拧了拧身子,一个“不”字才滚上舌尖,便在看到男人温和慈爱的目光中,又咽了回去。

    她恶劣的磨了磨后牙,把笔一扔,可怜巴巴的抱紧自己双臂哼唧起来:“父皇,我冷,我想回殿去休息。”

    司鸿驭笑容不变,回首吩咐身后的大太监:“去,再端两盆犀香炭来。”

    再转头,小丫头半个身子已经往外倾了,一副做贼要逃的姿态。

    司鸿驭也不恼,抬手按住她的一只小手,另一只手替她捡起丢在一旁的毛笔递给她。

    司南雅秀气的眉头登时拧成一团,眼里时隐时现起一股野蛮的狂躁。男人看在眼里,心中心疼怜惜,语气愈发慈爱:“乖崽崽,听话,爹爹陪着你。”

    一句话,好似一根热腾腾的红薯,不容拒绝的砸进她的心里,将她满腹的烦躁和不耐都打了个稀巴烂。

    司南雅哼哼唧唧的嗯了声,接过他手中的毛笔,不情不愿的重新坐过去。对着眼前厚厚一沓的画像要死不活的发呆。

    “可有些微看的上眼的人?”司鸿驭问。

    司南雅趴在桌子上拖长了音道:“没——有——”

    “坐正了,这样趴着成何体统。”

    司南雅不理。

    司鸿驭只好亲自站起来走过去,将司南雅扶起来。刚扶正,小丫头又没骨头似的靠到他身上,还要耍赖似的用脑袋抵着他的腰继续哼哼唧唧。

    这是司南雅一贯的撒娇伎俩。但司鸿驭还是受用无比。连带着语气都温和的快要滴出水了。他轻轻拍了拍司南雅的小脑袋,纵容道:“好啦好啦,既然不喜欢,便都撤了吧。”

    司南雅心头一喜,正要继续撒娇叫声好爹爹,司鸿驭又补充了一句:“来人,去把今年春科二三榜的进士的画像都送过来供公主挑选。”

    司南雅登时脸色一垮,干脆抱着他的腰耍赖撒泼起来:“父皇,爹,爹爹,我不想要他们,我不想选,我只想呆在您身边,我不想在那群王八犊子里挑个鳖过日子,我讨厌他们。”

    “什么王八犊子,不许说脏话,都纠正你多少遍了。”

    司鸿驭拿起那叠画像,翻看了几张,“这不都挺好吗,孝顺,温和,文武双全,喏,这个还写过《忠义传》,你上次不是看这部戏看的很开心吗,这都多好啊,你为何都看不上呢?”

    司南雅翻着白眼摇头晃脑,随手在一张画像上画了个叉,口中念念有词:“这小王八,忒不是东西,长得一副小白脸,游历到哪儿,就睡到哪儿。岭南的小村姑,河中的渔女,只要长得好看的,就连西北的小寡妇,他都要骗拐上床。整天写的那堆什么狗屁诗词,全是他娘的黑心肝的罪证,将来要下拔舌地狱的。”

    手中一抛,小王八画像落入炭盆,灰飞烟灭。

    司鸿驭皱了皱眉:“这混账果真如此的话,确实该杀。雀儿,你是如何得知的?”

    司南雅继续给下一张画叉,眼皮都不抬一下:“哦,我当年要饭时路过这几个地方。”

    司鸿驭心头一刺,闭嘴了。

    司南雅这时才抬眼瞟了他一下,看到他心疼的表情,满意的哼哼了两下,继续再接再厉:“喏,这个,这家伙在外说是什么包青天在世,刚正不阿,实际上就是个表里不一的三孙子。我那会儿给个县令家挑大粪时,就见着他们在茅房里塞银子。系个裤腰带的功夫,俩鞋垫子摞起来那么厚的银票就被他揣进□□里了。咦,也不嫌硌着蛋......”

    司鸿驭听得眉毛都要倒竖起来了。顾不得问她不是要饭吗怎么又去给人挑大粪,既气愤又紧张的问她:“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偷看男人上茅房。你都看到了什么?”

    完了,说漏嘴了。

    司南雅连忙嘻嘻哈哈的扯开话题:“父皇你快看这个,这个人可更不是东西,你听我好好与你说道说道......”

    司鸿驭额头的青筋还没缓下去,便瞧见了礼部侍郎张正清的儿子的画像。

    他被气的不轻,却又不好再多问这种伤女儿名节的问题,只好耐下性子询问:“张扶风这孩子我见过两回,知书达理,节俭朴素,家里连个通房都没有,他又怎么了?”

    司南雅阴恻恻的笑了两声后又垮下小脸道:“他刚中进士那会儿,我和一群小孩跑到他跟前说好话讨喜钱,他给了我一块碎银子。”

    “这不挺好的吗,你俩多有缘......”

    “然后我刚走出一条街,他又追上来,把银子要走了,只给了我一块麦芽糖。他说他拿错了。”司南雅咬牙切齿的说完,恶狠狠的在他脸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司鸿驭无语了片刻,伸手揭走这张烧掉,指着下一张:“说说这个呢?这孩子我也见过,君子风范在盛京里也算家喻户晓。”

    “是家喻户晓。薛家子,年十七,没死爹,穿白衣。菜无细,不肯吃。衣无玉,不出行,地上有泥要铺地,身上落雨要扔衣。这歌儿街头的小孩儿都会唱。这种脑子有坑的家伙,啧啧,父皇,你觉得我俩合适吗?”

    司鸿驭这回淡定了许多,揭走,烧掉。

    “是不太合适,不能委屈了雀儿。继续选吧。这一张呢......”

    正说着,大太监礼泉捧着火盆走了进来。放好后,恭恭敬敬的走到二人身后道:“陛下,肃大人回京了,这会儿正在御书房外等您召见呢。”

    “明昭回来了?”司鸿驭的面色明显惊喜了一下,迫不及待往出走了两步,却又立刻停住,一回头,小丫头又在蹑手蹑脚的准备干坏事——她正一张一张的把画像往火盆里扔。

    玩得不亦乐乎之时,火盆被礼泉连盆往后挪了挪。

    司鸿驭重新回到位置坐下,敲了敲对案的一沓画像:“继续。把有问题的都勾出来,不许烧,写上原因,放一边,回头我检查。没问题的放另一边,今天无论如何你得给朕挑一个驸马出来。”

    啧,“朕”字都出来了。看来是真逃不过了。

    司南雅识趣的哦了一声,歪在桌边,一张一张的划拉。

    司鸿驭也知道小丫头有多不情愿,这会儿他看着还能安分一会儿就不错了,也不去纠正她的坐姿了。对礼泉吩咐道:“宣明昭过来御花园吧。这琉璃房里不着风雪又可赏梅花风姿,他定然喜欢。”

    御花园离御书房有着一盏茶的距离,礼泉领着肃明昭走过一丛丛梅花树时,天空窸窸窣窣的又开始下起了小雪,几息的功夫,小雪又变成了大雪。纸片似的雪掠过铮铮的红梅,冷的馨香,美的入画。

    肃明昭慢下脚步,接过一朵雪花,捻了捻,便湿了指尖。春种时下雪,今年庄户人家又要难了,他想。

    “烦死了,又下大雪。”一声清脆响亮的女声徒然在前方响起。带着一股子娇蛮又愤愤不平的语气。

    肃明昭脚步一顿,疑惑道:“公公,这......”

    礼泉笑眯眯道:“应是公主殿下。肃大人快请吧,陛下在御花园的琉璃房里等您呢。”

    原来是她......

    肃明昭心下了然,抬步继续前行。

    梅影重重,似无穷尽。曲曲折折的又绕了几条小路,眼前方才豁然开朗。

    一座状如亭台,通体透明的琉璃房坐落于梅林的最深处。这会儿雪下的大了,琉璃房外壁大半都裹上了一层霜色,只能瞧见里面星星点点的炭火,以及两处明黄和青碧色的衣摆。

    肃明昭轻轻掸掉肩头的雪,又跺了跺脚,这才走上铺了草垫的琉璃台阶。礼泉先行一步入内禀报。待他出来后,肃明昭上前,才一掀帘,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激的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冻了许久的身子在热乎乎的环境里渐渐回暖过来。

    他抬起眼,未先见着陛下,却撞见了墨梅屏风后面探出来的一双清澈灵动的瑞凤眼。那双眼睛分明长得正义凛然,却透着一股子狡黠的感觉,很是似曾相识。

    只一瞬,肃明昭便移开了眸子,向主位的帝王行礼:“陛下,臣回来了。”而后又向屏风的方向行礼:“臣见过公主。”

    司鸿驭打见着他,嘴角的笑意便没有下去过,连忙扔了手中奏折,亲自将他扶起:“爱卿受苦了,才回京,怎的不先回家休养一日再来,左右也不差这一日半日的。”

    肃明昭摇摇头道:“灾民安置乃是大事,陛下为黎民苍生夙兴夜寐殚尽竭虑,臣又如何能贪于一时休憩,怠慢回禀。”

    肃明昭对自己的严苛是出了名的,司鸿驭自是清楚。便也不再多言,只吩咐礼泉拿热茶和软凳来,君臣二人一高一低坐着,围绕着肃明昭递上来的折子,迅速进入了议政状态。

    司南雅隔着屏风,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到屏风后那道坐着也身姿笔挺的人影上。有旁人在时,她一向都很给面子。装也会装的端庄乖巧,绝不给爹爹丢人。

    手上的画像基本都被她叉叉完了,一个清白无辜的都没有。又写了几篇理由,便再也写不下去了。索性趁着父皇爹爹商量正事没空搭理她,一张一张悄悄的扔进火盆里。

    小女孩笨拙的偷摸举动自然是躲不过两位征战过沙场文武双全的君臣,司鸿驭咳了一声,暂停下会议,屈指敲了敲屏风:“选好了吗你就烧,拿过来我看看。”

    司南雅迅速把剩余几张团吧团吧往火盆里一抛,背着手嬉笑道:“选好了!”

    司鸿驭惊讶了一下,连有外人在场都顾不得了,忙问:“是谁?”

    司南雅咧出尖牙恶劣的笑起来,越过屏风走到二人面前,指着肃明昭道:“父皇,我要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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