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

    今年冬日,京城少雪,临近年关,连着下了几场大雪,除夕当日,连绵几天的飞雪终于停了下来。

    白雪皑皑的世界里,即便太阳尚未升起,天地间却处于一种将亮未亮的幽蓝里。

    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院中打扫的婆子将将爬起,沉寂一夜的院落活泛起来,沈之窈刚练完最后一式,抬脚踏进厢房中沐浴更衣。

    待到梳洗之后,掀帘而出,幽幽呼出一口热气,主院院子中已经完全活络起来,侍女婆子们,面带喜意,脚步匆匆地布置院落。

    屋檐下原先的圆月金桂灯笼,已经换成红梅踏雪的暖色灯笼;窗户上贴着各式各样的福字窗花;就连树上都裹着红绸的祈福带子。

    远远地,她就瞧见秋金手里拿着两幅春联,喜气洋洋地朝她走来:“王妃,您吩咐的赏钱都已经赏下去了,年节当值的侍女、小厮、侍卫们,又都格外包了红包。现在...”她将手中两幅春联,“哗”得下展开:“王妃选选,贴在咱们主院的春联吧!”

    “春联不都差不多吗?有什么好选的?”她小声嘟哝着,视线落在秋金展开的春联上。

    秋金摇头晃脑,拖长声音:“选好春联,是对来年的好意头~王妃可得慎重呢!”

    轻笑声,她几乎是没有犹豫地指向秋金右手上那副:“把这个‘平步青云’‘财源滚滚’给我贴上!”

    “啊!?”秋金微微瞪大双眼,转头瞧瞧右手,又瞧瞧左手:“我还以为王妃会选这个‘家宅安宁’呢!”

    嗤,家宅安不安宁主要看人,那财运和事业要是错过了,可就真是错过了。

    摆摆手,示意秋金赶紧贴上,她站在院中,满意地欣赏着刚刚贴上的春联。

    “王妃。”

    春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目光落在春联上,头也没回:“怎么了?”

    “按照您的吩咐,王府上下都已贴好春联。只是书房那...”

    “书房让殿下自己贴就是。”她不甚在意地挥挥手:“诶!秋季,你右边那个贴歪了!高一点!”

    “可燕安说,书房那边请咱们来贴。”

    “那你就贴呗。”顿了顿,她好像意识到什么,缓缓转身,就瞧见春翡无奈的神情:“没人敢去?”

    春翡点点头。

    得,真是个冷面阎王,也不知道之前的侍从是怎么受得了他的。

    “那我带着秋金去呗。”无奈地挑挑眉,招呼秋金一同前往。

    春翡却朝前两步,问道:“王妃挑挑春联吧,取个好意头,奴婢这就去拿。”

    她却绕过春翡,大步朝书房走去:“这有什么好挑的,秋金,把咱剩的那副给殿下拿上。”

    “好嘞,王妃。”

    冬日暖阳已然升起,日光落在雪面折射出炫眼的白光。

    府内道路上的积雪早已被清扫而空,雪后清新空气裹挟着冷意,无处不往人身上钻,沈之窈手里揣着暖手炉,一边欣赏着雪景,一边往书房走。

    秋金悄咪咪凑近:“王妃,奴婢已经吩咐上小厨房准备好涮锅,等您今日从宫中席宴回来,就能吃上。”

    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她脚步又轻快几分。宫宴上,跟一群心怀鬼胎的人在一起用餐,肯定没心思吃饭,还不如回来跟春翡、秋金一起吃涮锅呢。

    这样想着,对晚上期待起来,转个弯,书房院门出现在眼前。

    “王妃,您先拿一下,我把浆糊搅搅。”

    还没反应过来,春联就已经落在她手里,

    “吱呀”书房院门打开,抬眸看去,正对上杜憬卓那双平静的凤眼。

    他今日穿得身浅色宽袖大氅,白玉冠高束墨发,显得很是矜贵。

    怎么就那么巧,她在暗自咬牙,本来打算贴完春联就溜,这会子见到他,少不得寒暄几句。

    轻轻嗓子,她正要开口,但杜景卓视线却往下稍移,看到她手中的春联,略顿一下,问道:“你来贴?”

    不是,他哪里看出来她是要自己贴啊?那肯定是让秋金贴!

    她又不是那样的人。

    但,杜憬卓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回答是让秋金贴吧?

    一时间,手中的春联竟然有些烫手起来。

    缓缓漾出个笑:“我...特意来给殿下,贴副春联。”

    杜憬卓踏出院门,半垂着眼瞧她,唇畔似乎勾出几分弧度:“无须亲自,侍从来贴便可。”

    她为什么亲自来,他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还不是因为侍从们都怕她,不得已她才带着秋金来的!

    更为让人头疼的,杜憬卓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这下真得硬着头皮上了。

    干笑两声,她踏上院门前的台阶,展开春联:“侍从们都不得闲,我正好没事做。”

    双手展开,一股冷风顺着敞开的披风往怀里钻,正招呼秋金上来接过手炉,春联却被杜憬卓拿起。

    “我来。”

    那行。

    她从善如流地把浆糊递到杜憬卓手中,反正她从小最擅长的就是看春联贴没贴歪。

    心安理得地揣着手炉,往远处站了站,她指挥起杜憬卓:“诶,殿下,往右边来点,那位置好看!”

    “再高点,再高点!”

    “左边那个往下来点!”

    杜憬卓修长如润玉的手指,拿着与他周身气质极为不符的木栓,沾着粘稠到快要凝固的浆糊,刷上春联,听从她的指挥,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竟然生出几分慌乱之意。

    唇角勾起的弧度越来越大,皑皑雪景,身穿红缎面白狐毛的少女立在其中,含情桃花眸轻轻弯起,像是被雪景映照,闪着莫名的光亮,正满面笑意瞧着眼前手忙脚乱贴春联的男子。

    悄然地,燕安不知从何处走到秋金身侧,他眉眼含笑,压低声音:“这还是第一次书房院落贴上春联呢。”

    自从王妃嫁入皇子府,这座府邸才算渐渐有了人气,往年都未曾贴上的春联,终于在王妃入府的第一年,由殿下亲自贴上。

    “你们王府都没人贴春联吗?”瞧着秋金怜悯的眼神,他梗了梗,识趣地不继续这个话题。

    瞧着殿下手忙脚乱的样子,他也忍不住笑出声。

    真好啊,殿下不再如同之前那般像是沉寂的古谭,没有波澜,宛若滩死水。

    现在殿下更像是个真实的人,有情绪,会开心。

    除却王妃,再没人能让殿下如此高兴。

    真好,真希望日子就能这样,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好不容易贴完春联,是要到府外燃放炮竹。

    自从来到京城,沈之窈可在没名正言顺地放过炮竹,这样热闹的事,身为皇子府的女主人,她定然是要瞧上一瞧。

    拉着秋金,抬脚就往府门处走去。

    春翡早已安排好一切,还特意为她准备长长的木柴。

    她偏不用,蹲下点燃鞭炮的引线,她捂着耳朵,像是仓皇逃窜的兔子一样,直往台阶上冲。

    待到安全的地方,她转身放下双手,恰巧鞭炮也在此刻响起。

    倏地,温热的触感落在她耳上,一双手捂住她耳朵。

    蓝色硝烟升腾而起,红色的碎纸落在雪地上,火药好闻的味道钻入鼻腔,只有炸响地“噼里啪啦”声在此刻变得朦胧。

    鞭炮燃尽,她拉下杜憬卓的双手,对上他垂下的双眼:“殿下,我不怕鞭炮。”

    “嗯,我怕。”

    “啊?”

    你怕你手捂在我耳朵上?

    瞧着沈之窈吃惊的模样,杜憬卓暗自懊恼,下意识就这样做了,但怎么就找了个这么烂的借口?

    他怕什么鞭炮?他都能往旁人家里扔炸药。

    眉目未动,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嗯,须得接触旁人,方能缓解。”

    这...这样吗?沈之窈将信将疑地瞧着一本正经的杜憬卓,太正常了,跟平日里也没什么差别。

    算了,这厮也不像会开玩笑的样子,还真有这种毛病。

    真是稀奇。

    就在此刻,隔壁府上也放起鞭炮。

    几乎是同时,她松开拽着杜憬卓的衣袖,抓住他的手,怕他听不见,大声说道:“要是下午去宫中的路上有人放鞭炮,我就拉着你!”

    手渐渐握紧,杜憬卓唇畔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轻轻应了声:“好。”

    就是这样一直拉着,他也愿意。

    *

    冬日夜幕,总是到来的格外早些,宫宴散场,又开始零星飘落细雪。

    在静默悄然的街上,马车压过青石板的声音吱呀作响。

    待到九皇子府门前堪堪停下,一只指节分明的素手撩起车帘。

    食指上的翠玉指环折射檐下暖色灯火,竟生出几分温润光泽。

    杜憬卓缓步踏下马车,转身抬手,轻扶沈之窈下车。

    踏下马车,沈之窈心中还惦念着秋金备下的涮锅,快步踏入府门,又在红梅踏雪灯笼下,猛地顿住脚步。

    好像还有个人来着...

    转身看去,杜憬卓轻裘缓带,从容不迫地缓缓走近,灯火晃动,映在他白玉面上,微微上挑的凤目,竟比平日里多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怔了怔,似乎有什么不太一样...

    算了,她不愿去深究,主院里还有涮锅等着她呢!但总得要跟他道声别,再高高兴兴地回去。

    待到杜憬卓走近,微微福身:“殿下,夜深露重,我先...回院了。”

    杜憬卓的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停顿一下,方才听到他冷冷清清“嗯”了一声。

    轻裘宽袖从她眼前略过,熟悉的冷香拂过她鼻尖,起身抬眸,杜憬卓已往书院走去。

    灯笼随着轻轻吹拂的寒风微微晃动,灯火摇曳,暖色光线落在杜憬卓形单影只的后背,勾勒出几分柔和光晕,风雪簌簌,没入沉重浓厚的夜色。

    雪下的,似乎又大了些...

    不知为何,那个寒潭孤月的夜色,浮现在她眼前,手指蜷缩起,又松开,她目光跟随杜憬卓的身影。

    杜憬卓背对灯火,带着一身风雪,朝浓重夜色中走去。

    未免也太...孤单了些,宫宴上,杜景诚母宠父慈,嘉和帝对杜憬卓也仅是几声客套的关心。

    她回去尚有秋金她们,有热气腾腾的涮锅。

    杜憬卓呢?

    又要独自躺在冷硬的书房吗?

    罢了,今夜是除夕,是她在九皇子府第一个年,也说不定是最后一个。

    就这一次...

    略略垂目,她略略抬声问道:“殿下,要...一同守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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