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命

    乌云阴沉沉的压下来,天地间似乎只有灰败,祭祀结束,寂静一片。

    百官宗室,身穿官服、礼服,皆是沉重的颜色,在天色的映衬下格外灰寂。

    崔可桢那抹亮眼的白色,分外显眼。

    白色裙摆,额间那抹白色系带,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飞舞飘动,一步又一步,她迎着风走来,单薄得宛若即将吹落的花瓣。

    她怎么来了!?沈之窈心中惊骇,今日之事,未曾同崔可桢言说,她怎得白衣素缟,前来祭台。

    万一...偷偷摸摸抬眼看向祭台上的嘉和帝,惹怒这位,那就当真回天乏力。

    她不动声色地往杜憬卓身旁靠了靠,拽下他衣袖,在他垂眸看来的时候,往崔可桢的方向使个眼色。

    他怎么不为所动!?杜憬卓仅仅只是瞥她一眼,就转回去,半垂着眼,如同入定的老僧,世间万物恍若与他再无瓜葛。

    这是做什么!?他没看见吗!?

    不死心的她,加几分力度又拽两下,杜憬卓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得,指望不上,她有些心焦,再转目看去,崔可桢已经快要走到祭台外围,那有层层把守的侍卫,即便被拦下...闹出的动静,也会被嘉和帝看到。

    如她所料,崔可桢被祭台周围的守卫拦住。

    可奇怪的,她没有闯,也没有闹,只是静静站在原地,不知在做些什么。

    沈之窈视线一瞬不眨地落在那袭白衣身上,崔可桢安静得恍若真的只是来看一看皇室祈福。

    “陛下!”凄厉又尖锐的女声,硬生生划破灰寂的天地,在这狂阔的祭祀场上回荡。

    她从未想过这样崔可桢这般温婉知礼的淑女,会爆发出这样悲戚的声音。

    手指攥紧,心忍不住揪起来。

    “崔氏女,崔可桢,求见陛下!”

    声音清晰地传到祭台,祭祀场上一片安静,众人面面相觑,却不敢言语。

    伴随嘉和帝轻微颔首,曹德才尖利声音响起:“宣。”

    守卫让出条路,崔可桢目不斜视,继续向前,踏上祭祀场,穿过百官正中的过道,在祭台第一阶前,她堪堪停住脚步。

    寒风吹得她身上白衣猎猎,单薄身形恍若下一秒就会随风而去。

    她郑重其事的跪下,声音反倒不负刚才那般尖锐,沉静的悲戚:“臣女崔可桢,拜见陛下。”

    偌大的祭祀场却没有一丝声响,只有寒风呼啸。

    良久,祭台上传来嘉和帝不辨喜怒的声音:“所为何事?”

    “为崔氏一族而来。”她双手平举,在额前交叠,重重拜下,声音郑重:“崔氏百年,谨记圣贤教诲,心术无愧于天地,言行无罪于圣贤,断做不出,以己私欲,舞弊科举一事!”

    “是以,崔氏女,崔可桢。”

    “为崔氏上下三百余族人,喊冤!”

    “为崔氏,喊冤!”

    她声音徒然拔高,像是要把这浓厚的乌云刺穿,恍若这样就能从缝隙中重见天光。

    沈之窈咬住下唇,心中翻涌的酸涩,顶得她眼眶发热。

    前世走投无路时,她也是这样跪在勤政殿前,可她没有崔可桢好运,连成为新帝杜憬卓的面都未曾见到。

    给点回应吧,她抬眼看向祭台,高高在上的帝王垂目,面上看不出任何神色,又是沉默。

    帝王无言,百官噤声。

    又是该死的沉默!

    兀然,一道声音打破寂静的片刻,安远伯同安远伯爵夫人从祭台倒数第三阶踏出,恭敬行礼:“陛下恕罪,臣/臣妇,安宅无方/教媳无方。”

    见嘉和帝没有回话,他们只是略顿一下,齐齐转身。

    伯爵夫人自高而下俯视跪在祭台前的崔可桢,率先开口:“身为蒋家妇,不在蒋家呆着,来祭祀场上闹!把规矩放在哪里!?”

    安远伯垂目,冷哼一声:“崔氏有罪,罪臣之女,我蒋家未曾休弃于你,你倒是恩将仇报,今日来践踏蒋氏的面子!”顿了顿,威胁道:“若再闹下去,回去便去祠堂领家规!”

    双手猛地攥紧,沈之窈身形稍动,抬步就要朝前走去,衣袖却被轻轻拉扯一下,转头看去,对上杜憬卓望来的双目,只瞧他微微摇头。

    这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吗?

    今日虽说打算揭开事情真相,但也是打算待到祭典结束后。

    在皇室祈福祭祀上,前来搅局,这法子是否太过大胆了些?

    不怕陛下震怒吗?

    搅乱皇室祈福,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抬眼瞧了瞧,看不出喜怒的嘉和帝,她顿了顿,心底越发没底,杜憬卓喉咙里究竟卖得什么药?他们还好说...

    但当中受影响最大的就是...转目朝下看去,是崔可桢啊。

    崔可桢背虽挺直,但面上血色全无,就连嘴唇也带着几分苍白。

    白衣能有几分暖意?

    她瞧着崔可桢单薄的身影,生怕下一刻她就会昏厥过去。

    寒风呼啸,吹得崔可桢额间系上白额带高高扬起,单薄的身影缓缓直起,她跪于地,背挺笔直,恍若如此,便能把崔氏所被践踏的清誉重拾在背脊。

    她声音平稳又沉静:“崔氏无罪,也非罪臣。我已经书封下堂书,与府上再无瓜葛。”

    “下堂书!?”伯爵夫人声音尖利:“谁同意你下堂了!?应当是我的舟儿休弃你才是!”

    “目无尊长,到真是随了崔氏一族的脾性,目中无人,为蝇头苟利,舞弊科举,霍乱朝纲,欺上瞒下!”安远伯语气愤愤,像是多么义愤填膺,恨不得除崔氏而后快。

    “还不赶快滚回家去!在这丢人现眼!”

    安远伯夫妇高站祭台,趾高气扬的样子,她真是看够了,她...

    掌心忽而传来轻轻的触感,抬眸看去,杜憬卓目光直视前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心领会神,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踏出行列,躬身行礼:“陛下,臣媳愿相信崔氏女。”

    发髻上金玉珠冠的流苏,伴随她的动作,微微垂下。

    眸光清明,神色郑重。

    “九王妃相信崔氏无罪,是质疑陛下的决断吗?”安远伯不怀好意的声音响起。

    她缓缓转身,神色轻蔑,居高临下,垂目看去。

    伯爵夫人像是被这种目光刺激到,轻掩唇畔,故作惊讶地空口无凭捏造:“王妃当真是贤惠,这般维护崔可桢,莫不是等到她成为弃妇,再迎到九皇子府里?”

    小人行径!

    她嗤笑一声,缓身踏下石阶,庄重的深红交领金丝勾边绣朱雀的王妃规格服饰,在寒风中仍一丝不苟的加着她身,带着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她俯视二人。

    安远伯尚且神色如常,静静站在原地,伯爵夫人却后退半步,眼神间似有几分躲闪:“王妃要做什么!”

    她缓步行到二人面前,神色如常地勾起唇角,眼神蓦地锐利。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上响彻祭台,安远伯眼带惊恐:“朗朗乾坤,陛下还...”

    “啪!”他话还没说完,又是一声响亮的耳光落在他脸上,打断他的声音。

    安远伯脸都被打偏大半,唇角溢出丝血,目呲欲裂:“你敢打我!”身形朝前,却又像是想起这是什么地方般,生生顿住。

    所有人都被祭台上的变故,惊得怔愣一瞬,她却利落转身,眉眼锐利,语速极快:“安远伯,妄自揣测圣意。陛下还未定下崔氏罪名,他却在大庭广众宣之于口是陛下决断。”

    “伯爵夫人毁坏九殿下清誉,身为妻室,臣媳断然不能忍。”

    声音高昂响亮,她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

    偷换概念,过分解读,拔高含义。

    这些,她当年跟京中贵族可是学了个十成十。

    果不其然,安远伯也顾不得已经肿起的半边脸颊,倏地跪在地上:“陛下!臣万万不敢。”

    崔可桢却没在给他继续发挥的机会,悲戚婉转的声音从祭台下传来:“臣女,为崔氏喊冤!”

    继而又带着几分愤怒:“崔氏百年风骨,断不能因小人算计而折辱!”

    “望陛下明察!”

    接着头颅重重磕在地上的沉闷声传来。

    心猛的一颤,转目而望,百官却无人作声。

    既然无人做这出头鸟,她便当着先行人。

    背脊挺直,她决然跪下,神色坚定,朝向最上,字字铿锵:“臣媳,愿为崔氏作保!”

    寒风呼啸而过,她坚定的声音回响在祭祀场的每个角落。

    几乎是话音落的瞬间,杜憬卓如同往日般淡漠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儿臣,愿为崔氏作保。”

    接着,祭台之下,百官之中,有一位官员踏了出来:“臣,愿为崔氏作保,还请陛下明察!”

    再往后,两位,三位,四位,许多官员踏出行列,高声请求陛下明察。

    原先沉默着的官员,现在却拧成一股绳,齐齐出声。

    她明白,她知晓,他们或许是为崔氏而来,或许在跟杜憬卓站队。

    但,原由如何不重要。

    君子论迹不论心,敢在陛下之前,为一不确定之事,发出声音,已然是难得。

    陆陆续续,官员请命之音渐落。

    忽而,一声含着几分笑意的声音,从百官中传来:“崔氏一案,证据确凿,九殿下同王妃这样众目睽睽下请命,算不算要挟陛下?”

    “崔氏是否清白,空口无凭,总该拿些证据出来。”

    转头瞥去,身穿青鹤官服的年轻男子正站立在百官只见,眉目含笑,眼神却冰冷。

    她识得他,他是秦裴,也是杜景诚的表弟。

    兀得,她笑了笑:

    “谁说,我没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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