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眸

    夕阳暖色的光线,穿过窗格一束束落入室内,隔着道道光束,沈之窈直起身子,看向门帘处。

    珍珠与翠玉串成的珠帘,影影绰绰间,露出杜憬卓的身影,他身穿玄色勾金线的宽袍广袖,墨发以玉簪高束,侧对内室,长眉入鬓,骨相深邃,凤目低垂,

    珠帘轻晃,他面上神情看不清晰,良久,沈之窈合上书籍,却未曾回答他的问询:“妾有所失礼,殿下莫怪,只是不知殿下回来的这样早。”

    她双手撑床,慢吞吞地穿上绣鞋。

    屋内静得只能听到她动作的窸窣声,尚未等到她起身,门帘处传来杜憬卓清冽的声音:“伤重之人,不宜过晚用膳。”

    身形微顿,意味不明地勾勾唇角:“殿下,不是过午不食吗?”

    “偶尔用之,无伤大雅。”

    珠帘微响,她缓步踏出,这才瞧清杜憬卓的模样,快有十日未见,杜憬卓似乎...有些不一样。

    许是深色衣物的缘故,更显得眉眼深沉,整个人看起来更稳重些,同若婉姐所说,朝堂上的模样,完全不同。

    略略垂目,吩咐道:“春翡,上膳吧。”

    双双落座于雕花紫檀木的餐桌旁,身穿鹅黄色交领襦裙的侍女们,手捧餐食,鱼贯而入。

    手脚轻巧地布置好晚膳,躬身而退,仅留下四名侍女站于二人身后,等候吩咐。

    桌上晚膳,瞧着精巧,实则件件清谈,沈之窈认命般拿起筷著,兴致缺缺。

    “若是在不想吃,城北有家做素食非常不错的斋店,明日,我便将厨子聘来。”

    抬眼看向杜憬卓,他依旧是那副淡漠眉眼,只是夹了箸素食,放入面前餐碟中。

    是愧疚吗?那日,她都说过与他无关,怎么...

    “多谢殿下好意,不必如此费力,妾只是不爱清淡之食而已。”

    “用不好,伤怎能养好?再者...”杜憬卓稍顿,放下筷著,与她对上视线:“不必唤我殿下,直呼名字即可。”

    别开视线,她抬手盛碗滋补的汤羹,垂目用汤勺搅拌:“妾不敢失礼。”

    语罢,也不管杜憬卓要说些什么,自顾自地用起膳。

    天不知何时已经黑下来,主屋内点燃盏盏烛火,暖色的光线投在墙上,将二人端坐身影拉得极长,明明在同一桌上用膳,身影却分在东南两墙。

    说近也远。

    屋内偶尔传来几声碗碟碰撞的声音,直到晚膳结束,二人再未开口一次。

    沈之窈坐于正堂右上首,斜靠春翡拿来的软垫,有一搭没一搭瞥着茶杯中的浮叶。

    杜憬卓到底想做些什么?莫名其妙地来用次晚膳,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末了,还坐在这不走。

    也不说有什么事儿,就干坐着。

    她还想回去看元庆大长公主的手记,要不干脆拿出来看吧,反正杜憬卓也不在乎,正要开口唤春翡。

    杜憬卓却先一步开口:“把本王带来的东西,拿来。”

    什么东西?眼瞧春翡欲言又止的神情,她满腹狐疑。

    少顷,春翡抱着两大本卷宗,走了进来,在杜憬卓示意下,交到她手中。

    这是什么?她翻开一页,接着,两页、三页、四页,神色越来越专注。

    这是!这是杜景信一案的卷宗!

    舔舔唇瓣,勉强控制住兴奋的语气:“殿下,这...”这是她能看的吗?

    “这是此次案件的全部卷宗,前因后果交代的很清楚,包括...你遇刺一事。”

    “这,妾可以看吗?”她偏偏头,正对上杜憬卓望来的视线,这是第一次,她从杜憬卓眸中看到明晃晃的情绪——还用问吗?

    杜憬卓率先别开视线,垂目转动食指上的翠玉戒指:“这是又抄录的一版,案子又同你有关,看也无妨。”

    话音落,她便迫不及待地翻阅,逐字逐句,聚精会神。

    果然,桩桩件件都能对得上:与土匪勾结拦路敛财;在南山以收录军人的名义,圈养八百私兵;刺杀杜憬卓;刺杀她...

    合上卷宗,只是,她所遇到的两波刺客,绝不都是杜景信派来的。

    可她要怎么查?

    抿下唇,冬芷还在将军府,秋金在养伤,府中暂时离不开春翡,她能用到的人...太少了。

    “多思无益。”做在身侧的杜憬卓缓缓开口:“伤你的刺客,不是杜景信的人。”

    他怎么知道!?愕然转头,杜憬卓正将茶盏放下,发出声不轻不重的响声:“那日寻你时,便已发现不对,杜景信再蠢,也不可能在威武将军回京时,对你下手。”

    说着,他缓缓抬眸,一如既往地淡然:“现在,你需要养伤,刺客一事,我会看顾,等伤好,想做什么,怎么查,都可以。”

    “若有什么不明白,或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来问我。”

    眸色认真,语气肯定。

    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像旁人那样,充满高高在上的姿态,带着对下位者的鄙夷,认为她是女子,没有资格插手这些事...

    可他没有。

    吞咽下口水,自觉喉咙有些发干,忽而,她很想问一问,问杜憬卓为何给她看刑部的卷宗;问杜憬卓为何会支持她亲自查找凶手;问杜憬卓对女子看法;问杜憬卓会不会允许身为王妃的她争取官位。

    而这所有的所有,到唇畔却只化作一句:“殿下,您为何如此?”

    她期待杜憬卓的回应,却也害怕他的回应。

    而杜憬卓,只是瞥她眼,轻描淡写地回道:“我知你胸中有丘壑,志不在宅院中。”

    “想做,便做。”

    说着,杜憬卓抬眼看向屋中计时用的沙漏,略顿:“时辰不早,应当安寝。过几日的中秋宫宴,已为你推拒,在府中安心养伤。”

    正巧,她也没有精力去往宫中虚以委蛇,眼中浮现真切的笑意,起身相送:“多谢殿下。”

    低头垂目的瞬间,恰巧错过杜憬卓望来的深深一眼,二人揣着各不相同的心思,就此分别。

    临近中秋,月亮愈发地圆,光色皎洁,独挂夜幕,平静的俯瞰世间。

    皇城中,乾清宫,内殿灯火通明,嘉和帝盘腿坐于榻上,全神贯注思索着桌案上的棋局,末了,将炮往前一推,瞧着眼前蓄着长须的中年男子,抚掌笑道:“崔二,朕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法子,能赢下朕。”

    身穿蓝衣宽袍的崔宁轩抚须摇摇头:“臣,甘拜下风。”

    说着,利索地将帅棋拿起,抬眼瞧了瞧窗外天色,叹道:“陛下,你这次可得管臣住宿,瞧这天色,宫门都落锁了。”

    “朕还能亏待你不成?”嘉和帝白他眼:“再来一局,再来一局!”

    “陛下,你饶了臣吧,都快下一下午了,好歹也歇歇。”

    “嘁。”嘉和帝把棋子一丢,斜眼敲他:“好不容易有个敢嬴朕的,居然就只下几局。”

    “不行不行。”崔宁轩连连摆手:“年纪大,精力跟不上了。”

    “你哪里是精力跟不上的样子?朕啊,看你倒是思路清晰。”嘉和帝肘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把玩着两枚棋子,似笑非笑地盯着棋局:“举棋若定,丢卒保车,哪样都下的恰到好处。”抬眸,瞧着崔宁轩笑了笑。

    心头一跳,崔宁轩仍含笑道:“陛下就会诓臣,臣举棋不定的时候多着呢,向来爱惜珍重每一颗棋子,绝不轻易出手。”

    嘉和帝抬手将帅棋放到棋盘上,丢下颗卒:“弃卒保帅,轻重缓急分清,就能搏出一线生机。”

    喉咙不免有些发紧,思索在三,他勉强笑道:“臣,谨遵陛下教诲。”

    月色入室,却被烛火压下三分,秋风清凉,不知吹入谁的清梦。

    九皇子府书房中,秋风顺着大敞的窗户,拂动床幔袅袅,借几道缝隙,闪入床中,吹皱床中人的眉心。

    杜憬卓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找不到支撑,只能任由自己下坠,越坠越深,没有清风明月,没有万家灯火,有的只是无尽荒芜,和漫无边际的黑暗。

    倏地,眼前投下一束光亮,他眯起眼晴看去,那束光亮似乎有着什么东西。

    背部触到实地,他缓缓起身,朝光亮处走去。

    越来越近。

    终于,他看清光亮中的东西,那是双眼睛,就算蒙着层水汽,也亮得迫人的眼睛。

    那其中包含着万般情绪,有不屈,有坚定。

    忽而转化成熊熊烈火,跃动无数生命力,一路烧到他心里。

    “砰,砰,砰”心脏一下又一下地有力跳动,将这股压不住的热意,顺着经络,一路灼烧他身体的全部。

    他承受不起,却又无比渴望靠近。

    再近,在近一些。

    那有股魔力,想要把自己埋进火里,直至燃烧殆尽。

    很突兀,耳边响起道声音。

    “杜憬卓,我们和离吧。”

    宛若盆冷水迎头浇下,激得他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深深喘.息。

    平复心跳,抬眸望去,月光穿过透光的床幔,落在他周身,温柔而又静谧。

    却让他难以呼吸。

    他想起来,那双月夜下的眼睛,就是沈之窈含泪而又坚定的双目。

    一瞬间的醒悟。

    确定心意,是因为害怕失去,而那双心上人的眼睛,是他爱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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