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

    日头渐升,虽然已没有夏日的热气,可沈之窈还是不可避免的焦躁起来。

    杜憬卓怎么还没来?看时辰,这早朝应当是早就结束了...就算是走着,也应该从宫门口走回来了啊。

    抬眼看了看日头,转身吩咐道:“秋金,差人去打探下,今日早朝结束了吗?”

    随着时辰一分一秒的流逝,她忍不住踏出府门张望。

    没想到,没等来杜憬卓,倒是等来派出去打探的小厮急匆匆回到府中:“禀王妃,早朝...已经散了快一个时辰。”

    说着,小厮头越来越低。

    不会出什么事吧?她拧起眉头,杜憬卓不是违约之人,他说同往,便一定会来。

    宫里到底是什么绊住他了?

    抬头看眼时辰,现在...没时间在等下去了。

    转身吩咐府门守卫:“殿下若是回府,告知殿下我先行一步,于城郊惜别林前的柳叶亭等他。”话落,头也不转地钻进来马车。

    “吱呀”车轮转动,她半靠在车壁上,抬手捏捏眉心,思量着这段时间是否有事发生。

    不应该,冬芷同燕飞等人前去南山,搜查证物尚未回来...京城中近日也未有什么风波,最大的事,莫过于前几日四皇子回京,还有今日外祖父回来。

    难不成四皇子有什么事?

    但四皇子自回京之后,便在府中休憩,已有半月有余,很是安静......

    啧,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措不及防,身体猛地往前一扑,秋金眼疾手快地托住她,马车停下,她瞧眼秋金。

    秋金立刻扬声问道:“怎么了?”

    车门外传来车夫的声音:“回王妃,有辆马车突然从巷子口窜出,小的才突然停下,还望王妃恕罪。”

    “是哪家的马车?”

    “好像是...好像是广安候府的马车。”

    话音还没落,车外就传来柳子妗的声音:“原来是九王妃啊,可是真是巧。”

    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沈之窈叹息声,挥下手,秋金顺势打开车窗。

    窗外,有辆朝向相反,丝绸盖顶、下坠珍珠的华贵马车并肩而停,车窗大开,露出柳子妗那张似笑非笑的美人面。

    今日柳子妗穿得很是漂亮,头上梳着双髻,点缀花样的头饰,身穿翠绿色的交领半臂裙,手持花扇,掩唇而笑,嫩得像枝头刚生长出来的叶芽。

    她淡淡瞥着她,未曾开口。

    柳子妗反倒是耐不住性子般,身体往前探了探:“王妃这个时辰出去,莫不是和我一样?要去接崔姐姐回京。”

    “呀。”她摇着花扇,抵住口唇,作出副惊讶的样子:“瞧我,看方向,王妃也不像是去接崔姐姐的样子,青州要从城南出城呢。”

    心往下沉了沉,看着柳子妗那双含笑的眼睛,一瞬间,就明白她话中含义。

    “柳二姑娘,道歉信没写够吗?”

    只一句,柳子妗面上神情沉下来,直勾勾盯着她。

    沈之窈却依旧是那副神情,淡淡瞥向她,毫不退缩。

    不过几息,柳子妗率先别开视线,语气愤愤:“咱们走。”

    说着,广安侯府的马车先行离开。

    “王妃,殿下他...”

    “不会,我信他。”

    秋瑾话还没说完,她便出声打断,瞧着秋金满脸欲言又止,复又开口:“殿下是什么样的人,你应当有点思量。就算殿下爽约,也会派遣燕安先行告知。就凭她柳子妗两三句话,你便顺着她想吗?”

    杜憬卓心悦崔可桢,她不否认,可若说他为崔可桢毁约,那便不是这段时间,她所了解的杜憬卓。

    林氏一案,杜憬卓本没有必要揽下这差事,亦没有必要尽心尽力还林氏清白。

    他是刚来京城不久,根基不稳的皇子,就算办不好此案也没人说他句不是,他又何必兢兢业业,得罪手握兵权的五皇子?

    纵使他要同五皇子角逐最高位,也该韬光养晦,等两蚌相争。

    那不是最好的时机。

    可他还是做了。

    前世,京城诸位谁能料到是杜憬卓登上帝位?那段时间,冷情冷性,手段狠辣,是他的代名词。原本,她也是信了的,尤其是在将军府出事后。

    可自重生来,桩桩件件的事情接踵而至,她又不是蠢货,杜憬卓其人,或许冷心冷情,但绝不同他人所说一般,是个手段很辣的小人。

    冷面之下,怕是有一身潇潇君子骨。

    君子重诺,再不济,也会派遣燕安前来知会一声。

    是以,柳子妗话外之意,她不信。

    抬头看向窗外,金灿的阳光平等落在每个人身上,看起来平静而又美好。

    缓缓收回视线,只是不知,阳光之下究竟还隐藏着什么暗流?

    车轮转动,景色飞逝,不出一个时辰,便到了惜别林前的柳叶亭。

    柳叶亭内,秋金忙前忙后收拾妥当,不一会儿,沈之窈便坐在绸缎软垫上,细细品茗,亭中石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精致点心,她捏起个,塞到秋金口中:“你忙活一上午了,歇歇吧。”

    秋金唔两声,咽下点心,哀怨到:“王妃,这些不是给将军他们准备的吗?”

    “给外祖父他们准备的,我没让你拿下来,这些当然是咱们自己吃的。”

    “眼瞧快到午时,王妃,将军他们约莫什么时辰能到啊?”秋金抬手,为她续些茶水。

    “未时差不多。”

    “那...”秋金瞥眼她面色:“殿下能赶上吗?”

    瞧秋金这份小心翼翼的样子,她不免有些好笑,抬手点点她的额心:“瞧你这副小心的样子,殿下赶不赶得上有什么要紧?”

    “可王妃是想让殿下一同前来迎一迎将军的啊。”

    “哈。”她轻笑一声,抬眼望向路的尽头:“我是想,可殿下来不来,我都能接受。”

    “殿下若是来,便是锦上添花;殿下若是不来,我也坦然接受。”

    杜憬卓前来与将军府关系拉紧,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他若是爽约不来,也应有几分愧疚在他心,怎么着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轻轻晃动手中茶盏,外祖父一家回京,许多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上辈子的事,这辈子绝不能重蹈覆辙。

    午时的道路,空无人烟,就连临近柳叶亭的惜别林,也仅仅只有风吹叶涌动的声音。

    安静了,安静的有些不同寻常。

    忽而,林中传来声鸟鸣,接着一只飞雀从林山飞出,直冲天际。

    晃着茶盏的手一顿,她瞄眼林子,继而看向秋金:“还记得咱们在边关玩得刻字游戏吗?”

    “什么刻...”秋金神色稍凛,复又笑道:“自然记得,当时王妃还被将军训过呢!”

    “好久没有刻过了,秋金,那棵树看到没?”她指向柳叶亭前最近的一棵树:“去那上边刻个字,我一会儿去猜,再把马车暗匣里放的物件,给我拿过来。”

    说着,茶盏放下,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三下。

    秋金应是,转身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就在树上刻起字来。

    她忍不住放轻呼吸,目光看似瞧着秋金刻字,但余光一直在留意周围。

    终于,秋金收回匕首,转身往马车走去,握住茶盏的手越捏越紧。

    距离马车越来越近,还差一点。

    就在此刻,守在亭子周围的侍卫,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身折射日光闪到她脸上。

    完了。

    箭矢破空的声音,呼啸而至,她一甩广袖,转身而起,几枚箭矢应声落地,目光刺向林中,数十名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而出。

    “秋金,走!”

    秋金猛地勒马,驾驶马车就往亭中冲来,未料,几枚箭矢破空而至,马匹应声倒地。

    “不要刀!先过来!”

    两名侍卫在她身侧,一左一右保护着,企图在没把他们包围前,冲出重围,往官道上去。

    像是看清她的意图般,官道方向的黑衣人越来越多。

    来不及了!

    马夫,侍卫,秋金四个人将她围在中间,拔剑警惕四周包围而来的黑衣人。

    她冷冷盯着最前方为首的黑衣首领,下巴微扬,开口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一声轻笑从黑衣首领黑色面具下传来:“大名鼎鼎的九王妃,谁人不知啊?”

    “知道我身份,呵...”她冷笑声:“那就是旁人派你们来的。”语气肯定,目光丝毫不移地紧盯住他。

    黑衣首领转动手上长剑:“王妃聪颖,既如此,我也不兜圈子,王妃可想想,最近做了些什么不该做的事?比如,您的侍女从她不该去的地方,带回来什么人?”

    “嗤。”她神色轻蔑:“我当是谁派的人呢,原来是杜景信啊。”

    黑衣首领转动长剑的动作只是一顿,随即又挽了个剑花:“王妃有证据吗?”

    ...确实,她没有证据,即便猜到也无能为力,难不成还能拉杜景信到陛下面前对峙?

    除非她抓住这些黑衣人得到供词,可他们不过五人,面对数十个刺客,活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沈之窈眸色沉了沉,冷哼声:“你们即选择今日伏击,那...”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黑衣首领扬声打断:“自然是知道王妃在此等谁,这虽是宿州回京必走的官道,但也架不住出些意外,绕道而行,您说是吗,王妃?”

    好好好!这是什么准备好了!就等着她呢!她直勾勾盯着黑色面具下的双眼,果不其然,满目得意。

    略微沉吟片刻,她朝前一步。

    秋金大骇:“王妃!”

    她赌他们不敢真的动她,京郊外暗杀王妃,真当威武将军府是吃素的?

    九皇子府已不是当初那个九皇子府,威武将军回京,她也不是当初那个沈之窈。

    又朝前迈一步,双目只瞬不移地盯住首领双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敢动我?”

    慌乱从首领眸中闪过,只是一瞬便消失不见:“王妃千尊玉体,小人自然不敢妄动,但让王妃身旁之人,小的们倒是可以动上一动。”

    言语中威胁,扑面而来。

    她不动声色扫视刺客的数量,拦在官道之前...似乎要多上一些。

    怕她往官道上跑?听他们的意思,在官道之前似乎动了手脚,更何况官道毫无遮拦,他们又有箭,不是个好去处。

    身后惜别林,林中算是天然的掩体,东边邻山,只需要进林子找到个藏身之地...

    若到酉时,她还不回府,春翡应当会发觉异常,到时候等待救援便是。

    反正,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不能就这样交还回去,那是她给未来下的赌注。

    借着广袖的掩盖,她轻轻扯住秋金衣裙,先两下,又三下。

    黑衣首领却等得不耐烦,挥挥手,数十名刺客又向前两步:“王妃,您想好了吗?这群兄弟可没我有耐心。”

    沈之窈双手抬起,搭在衣襟上,挑眉一笑:“你猜猜?”

    几乎是话音落的瞬间,秋金猛地从腰间摸出三个小丸,往地上一掷。

    炸裂声响起,烟雾弥漫开。

    “放箭!”也几乎是片刻,黑衣首领掩住口鼻做下决断。

    “他们往林子里跑了!”站在最外围的黑衣人高声喊到。

    首领穿过烟雾,只见不知是谁挥舞着沈之窈的外氅,扫落箭矢,往林中跑去。

    “追!”

    惜别林中,有道弯弯屈屈的小道,树高林茂,遮天蔽日。

    “王妃,咱们现在往哪去?”秋金喘匀口气,压低声音问道。

    沈之窈往后瞥眼,人暂时还没追上来,环顾四周:“先在东山前打转吧,走太深,不太好找。”

    警惕四周的动静,往前迈去。

    “小心,王妃!”尚未反应过来,她就被秋金扑倒。

    “噗嗤”是箭矢没入皮肉的声音,接着,秋金的闷哼声响起。

    再抬眼,一道凛冽的寒光直冲她面门而来。

    来不及反应,往旁边翻滚避开,手撑地,借腰力翻身而起,缩身,攻下,借力往上一踢,刺客痛呼出声,她也顺利从刺客手中夺到脱落的长剑。

    “还能走吗?”

    她后背抵在树上,转目看向蹲在地下的秋金:小腿中箭,手臂上也被划破两刀。

    “能,王妃。”秋金提剑砍掉大半箭身,双目死死盯着眼前十名刺客。

    得到答案,她提起的心稍微松了松,余光披向另两位侍卫和马夫,皆有负伤,血迹在他们的手臂、前胸、后背晕染开来。

    眼前这十名...跟刚刚那一波......

    绝对不是同伙。

    招招杀意凛然,明显是要取她的命。

    不好对付,她眯起眼睛,那就走为上计。

    未等她想好,剑招带起的寒风直冲她面门,抬剑格挡,招式快的都来不及思考,只能被动接招。

    “王妃!小心!”

    伴随秋金惊呼,长剑划破皮肉的刺痛感从后背蔓延。

    “我杀了你!”

    秋金不管不顾提剑冲来,目光所及处,隐隐约约有几道黑色身影极速往这边奔来。

    不能再拖下去了!

    “秋金,跑!”

    随着爆炸声响起,浓烈的烟雾又弥漫在几人之间。

    她架起秋金手臂,就往东山跑去。

    快点,再快点,来不及了!!

    刺客脚步声,如影随形,怎么也甩不掉。

    “王妃,别管我,用轻功你一定能跑出去!”

    懒得搭理秋金,她专心致志地提速,进到深山林中,好不容易拉开点距离,她压低声音:“时间紧迫,来不及解释,分开跑。”

    深山老林,不好找人,兵分两路,减少目标,分散火力。

    后背火辣辣的疼痛,她架着秋金的一条胳膊,穿梭在林间。

    “王妃,丢下我,您自己跑吧!!”秋金压着声音哀求,她体力越来越不支,压在王妃身体上的重量越来越多。

    轻喘出声,斜瞥秋金眼,未曾搭话。

    后来的这群人明显是冲着他的命来的,如果说第一波是杜景信的人,那这第二波,是哪方人士?

    难道是刚刚回来的杜景诚?

    不对,第二波的形式手法明显...要和昭阳公主裙幄宴上的一般毒辣,那个时候,杜景诚还远在青州呢。

    偌大京城,藏着多少想要她命的暗涌?

    现在,甚至还没到未时,最起码要再待两个时辰...

    她能躲过吗?

    措不及防,一股大力带得她趔趄,她赶忙托举往下摔倒的秋金:“没事吧?”

    秋金却抬起双泪眼,哽咽道:“王妃,真的,别管我了!”话还没落,挣扎着要从她身上的离开。

    “你老实点!”她扳住秋金挣扎的肩膀,低声吼道。

    “王妃,奴婢贱命一条,万不能拖累王妃,王妃求您...”

    “你闭嘴!”一把扳过秋金肩膀,直勾勾盯着她那双泪眼婆娑的眼睛:“活下去!”

    “咱们,都得,活下去!”

    一字一顿,语气狠厉。

    有人想让她死,她偏偏要活给他们看!

    不知秋金是不是被她震慑到,半天不说一句。她顿了顿,复又扛起秋金,往前走去。

    林子深深,树木繁茂,遮天蔽日,偶尔会有几声鸟鸣。

    沈之窈尽量控制行走发出的动静,一边打量周围,不知走了多久,视野中,终于出现颗繁茂粗壮的古树。

    咬咬牙,她拖着秋金往古树处走去,古树树冠繁茂,延伸出来的枝条,虬枝盘曲,得有数丈之远。树干粗壮,瞧着,最起码需得两三人环抱方能丈量。

    她扶住秋金,让她依着树干缓缓坐下。

    “先休息会儿。”一屁股坐在秋金身旁,她长长呼出口气,许是一直紧绷的弦放松下来,后背火辣辣的疼痛几乎是一瞬剥夺所有感官,双腿的酸痛感也渐渐蔓延其上。

    看不见日头便只能在心中估算时间,要到酉时,还有一个多时辰。

    这么多刺客,若是碰上了,她和秋金绝没有对抗的能力。

    若是杜憬卓能守约前来,或许她们生机更大些...

    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祈祷,能见到杜憬卓。

    转头看向秋金,面上有划痕,前臂伤口不算深,小腿上仅露出仅有箭头紧紧扎进肉里,许是奔走过多,已然晕开血迹。

    随即抬眼往来时路看去,好在尚且没有血液滴落。

    但...她垂目,把希望放在个人身上,可行吗?

    无论怎样,得先保证这段时间的安全,眸色一转,落到秋金的小腿上。

    枝叶晃晃,偌大的林子安静非常,“刺啦,刺啦——”“噗嗤”打破这异常的安静,随即又消匿无声,只剩风吹来,叶动沙沙。

    “王妃,那样能行吗?”秋金半靠在沈之窈身上,一瘸一拐跟随她前行。

    拽紧秋金手臂,沈之窈目不斜视,拨开碍事的枝条:“最不济,也能为咱们拖一些时间。”

    秋金和她身上的伤口已经做过简单处理,尤其是秋金腿上的箭矢,刚刚拔掉时,血根本止不住,干脆带着秋金往她准备行进方向,不同的地方,走了几步,故意留下一行血迹和一枚带血的箭头丢在那。

    怎么着,都能拖个半个时辰吧?

    “王妃,咱们这是去哪?”

    “前面有个不起眼的暗坡,咱们先到那藏一下。”几乎没过脑子,她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王妃...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啊?”

    秋金疑惑问询脱口而出,她身体一僵,很快又放松下来,似笑非笑的瞥她眼:“怎么?不相信我?”

    “哪有,王妃说什么就是什么!”

    二人相依而行,不知走了多久,熟悉的景色出现在沈之窈眼前。

    示意秋金站好,她拨开杂草,一个空间不大,往下倾斜的暗坡出现在她眼前。

    暗坡在颗树后,有处平坦的地方,能落脚,就算被发现顺着破往下一滚,也能迅速逃离,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扶住秋金,慢慢蹲到平台上,她又将杂草铺好,仅留一处能下身的地方,轻手轻脚地缓缓蹲到平台上,将头顶杂草拨好。

    斜靠土坡,长长舒口气。

    “王妃,咱们...”

    “等。”

    等刺客搜寻不到她们自行离去;等旁人发现她们不见前来寻找;等上天给她的眷顾。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浑身上下的疲惫感使她昏昏欲睡,后背传来的疼痛又让她无比清醒。

    四肢酸软,浑身提不起劲,反而越来越清醒。

    估摸时辰,已经过了未时,可她未曾听到一丝大规模的动静。

    杜憬卓...失约了。

    心往下沉了又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浮上心头。

    明明对杜憬卓失约已经有心理准备,可还是觉得...委屈。

    同杜憬卓一起迎最疼爱她的外祖父,这件事她足足计划了半月之久,今日,她穿上最喜爱的裙子,细细描绘眉眼,准备爱吃的糕点。

    可现在...她垂目瞧了瞧身上衣裙,早已被枝丫划地破败不堪,全是泥灰还有血迹,发髻更是不用说,头发都已经散乱下来...以及,未曾到来的杜憬卓。

    原本坚定的内心,也在此刻有丝动摇,难不成,杜憬卓当真去接崔可桢?

    双手猛地抓紧衣袖,她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些?先是暗害,再是刺杀,招招见血,件件致命...可她也只是一个身不由己,被迫嫁入皇家的姑娘啊...

    三皇子妃与夫君相敬如宾,彼此照拂;五皇子妃被杜景信保护得妥帖;七皇妃每天过得都很快活。

    而她...唉...叹息从唇齿间溢出,不能言喻地疲惫涌上心间,她堪堪用单手撑住坡体,仰面望去。

    光亮透过杂草间隙分隔一束束光柱,无数浮尘在光亮中游动,她定定瞧着这些漂浮的尘埃,忽而觉得她和它们很像,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

    漂浮在空中,没有根系可依,都不用风吹,只需旁人轻轻挥手,便连影子都找不到。

    裙幄宴时,被人算计,她只能苦苦在众人面前自证清白,却抵不上杜憬卓一句话的分量;

    遭遇土匪,讨回公道,竟然被斥责行事张扬;

    三朝回门,明明是跪拜生母,却被父亲逼着拜继母,她却依旧没有任何办法,还是靠杜憬卓来解围;

    就连...就连,她在南山找到杜景信的破绽,也只能借杜憬卓的手去查。

    甚至于,连光明正大查找是谁要杀她的资格都没有。

    凭什么!

    凭什么,前世陈玉君如此算计于她,到最后所有罪责却由她来承担,陈玉君还能做到五品京官;

    凭什么,明明是流言,是土匪来暗害她,她却要觉得羞耻,不许她张扬;

    凭什么,证据线索是她找到,她却几乎没有资格参与,亦办法在外奔波,查找暗杀她的幕后真凶。

    凭什么?

    “王妃...王妃,您怎么了?”秋金低声问询,打断她的思绪,深吸口气,她没有转头看向秋金,只垂目淡淡回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

    直觉王妃情绪不对,故而有方才一问,秋金瞧着王妃半垂的眼睛,轻声问道:“王妃想什么,能告诉奴婢吗?”

    “在想...你之前所说,元庆大长公主过得没我幸福,这句话不对。”不知为何,王妃轻笑声:“元庆大长公主一辈子都在以自己的意志来生活,她不想做的事儿,有底气拒绝,她想完成的事情,有能力去做。就算有许多凶险波折,但无需依靠攀附他人,只做自己,踏实。”

    说到这,王妃猛地抬眼,落下的光束照到王妃眸中,眼神越来越亮:“是啊,不依靠攀附他人,自己拥有,那才踏实。”

    王妃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她吞咽下口水:“王妃这样也不差啊。”

    “不差什么!”王妃猛地转过头,素日潋滟含情的桃花眸,如今亮的迫人,像是燃烧着汹汹野火:“我现在的处境,就犹如美玉高悬,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岌岌可危,只要轻轻一晃,便会跌得粉身碎骨。”

    “没有实权的繁华,将生死荣辱寄托在旁人身上,就如雪地饮冰,油锅添火,危在旦夕。”

    王妃所说,似乎有几分道理,可...可未免也太狂悖了些,她小心翼翼地岔开话题:“王妃,说不定过一会儿九殿下就能找到咱们了,先不要想那么多。”

    “等杜憬卓找到...不如还是想想,咱们如何自救。”

    “可殿下对王妃,也算是上心...”她声音越来越小。

    “秋金,你觉得天上的月亮能摘下来吗?”

    对上王妃定定望过来的双眸,她沉默不语,天上的月亮,哪里能摘的下来?

    天色渐暗,倏地,有几声窸窣传来,沈之窈伸手捂住秋金的口唇,往后倒去。

    现在天色已然暗了几分,她们这又如此隐蔽,想来...

    脚步声却越来越近,明显是直冲这边来!

    “咚咚咚”心跳地越来越快,几乎要提到嗓子眼。

    脚步声,却在他们头顶上方停了下来。

    这是,被发现了?

    紧紧攥着手下泥土,丝毫不敢有任何动作。

    而脚步声的主人似乎靠着树坐了下来:“你也来坐着歇歇,找了许久,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太累了。”

    “行了,稍微歇歇便走吧,还有任务没完成呢。”

    “这个九皇妃,受伤还那么能跑。哎...这杂草下...”

    头上有股阴影投下来,沈之窈慢慢摸索到剑柄,冰凉的触感浸润手心,只要他拨开杂草...

    “别找了,有人搜山,赶紧撤。”

    随着脚步声响起,头上两名刺客已经离开。

    轻轻呼出口气,有人搜山?是...春翡她们吗?

    还没想清楚,头上掩盖的那层杂草猛都被掀开。

    太阳尚未完全落山,天际仍有丝丝屡屡的光亮,林中却昏暗非常。山脚下,却站着百余名侍卫,其中有皇子府侍卫,有京兆尹府的捕快,有刑部侍卫,个个手持火把,将山脚处照得亮如白昼。

    随燕飞一声令下,百余名兵士,分成十二组上山寻人。

    杜憬卓阴沉着脸,站在最首,劈开一道道枝条,往山上走去。

    “殿下,让小的来吧,别累着您。”一名侍卫讪笑着上前献殷勤。

    杜憬卓连半分眼神都没分给他,声音狠厉:“滚。”

    天知晓,当他看到树干上的记号,几乎是浑身的血液凝固住,倒流到心间,手脚冰凉,只剩下“怦怦怦”心跳,千般万股涌上心头的惶恐。

    早朝之后,杜景诚以娴妃为由,邀他前去熹昭殿,本想着耽搁一会儿也没什么大碍,差燕安前去告知一声,他随后就到。

    未曾想,燕安还未出宫,便被嘉和帝叫去。

    而他也在熹昭殿中耽误不少功夫。

    来到柳叶亭,已到未时,面对的却是空无一人的局面。

    直觉不对,这太干净。

    若不是视线扫到树干上的记号,他都不敢想象...

    差燕安拿皇子身份的腰牌,前去叫人,他先行进惜别林找沈之窈。

    找不到,什么痕迹都没有,一遍不行,两遍,总归要见到人的。

    直到在东山前,看到打斗的痕迹以及点点血迹,心跳停了半拍。

    他不敢想。

    “殿下,都是小的错,若小的被陛下喊走前...”

    “闭嘴!”

    咬紧牙关,下颌绷紧。

    沈之窈若是有半分损伤,那都是他的错!

    又一次,又一次他护不住身边人,沈之窈于他,根本不是所为合约王妃,而是,而是...

    他心悦于她。

    绝不能出事,绝不能出事,绝不能出事!

    “殿下!那是王妃吗?”

    他猛地抬头,睁着发酸的双眼,往燕安指的方向看去。

    沈之窈半扛着秋金,身上的衣裙被划得破烂不堪,头发散乱,面上几道血痕,手中拖着的剑,正往下滴答着血。

    大脑空白一瞬,不加思考地,他冲向她,又在离她几步远的距离,放慢脚步。

    燕安接过秋金。

    他对上沈之窈的双眼,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明明泛着层水光,却像团火一路烧到他心里,灼烧着他,点燃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喘不上气。

    眼瞧沈之窈身形一晃,反射般,他上前揽住她,触手却是一片湿润。

    还没来得及唤随行的太医,却听到怀中人的一句:

    “杜憬卓,我们和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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