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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方夏还真猜对了,因为她很快就听见了赵婶在喊她:“方夏,菜来了,快出来接一下。”

    “好。”方夏应着,随即放下手头的东西站起身,穿过后厨和前厅,直奔店门口。

    来送菜的人,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看着跟方夏的年纪差不多。

    他高挑清瘦,浓眉大眼,穿着黑色的短袖和齐膝的短裤,露出纤长匀称的四肢和健康的小麦色皮肤。

    头发染了耀眼的金棕色,和他这一身简单朴素的穿着并不搭,看起来有点不协调。

    方夏记得,赵婶叫他陈槐,好像说是槐树的槐字。

    方夏还没有跟陈槐说过几句话,她只是单方面感觉这人应该还不错,因为有两次送来的菜太重,他都帮着她一起把筐子抬进后厨。

    今天也是,方夏出来时,陈槐已经把两筐菜从摩托车上卸下来了。

    见方夏走来,他先弯腰抱起装土豆的筐子往店里走去,把那筐轻一点的茄子和青椒留给方夏。

    方夏也跟着抱起菜筐进了厨房,和陈槐一起把送来的蔬菜逐一清点、屯放好。

    清点完,方夏又回了后院,陈槐则是呆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赵婶把数好的菜钱交到陈槐手里,问:“今天不赶着去夜班?”

    以往,他总是放下菜就急吼吼地说要走,倒是很难得看到他闲坐在这里。

    “不上,今天厂里头休息。”陈槐接过钱,看了一眼,揣进胸前的口袋,那里,还装着一包香烟和一个打火机。

    “来来来,既然不着急走,那就坐下吃点东西。”赵婶从厨房端出一盘刚烤好的烤串,热情地招呼陈槐坐下吃。

    陈槐也不客气,很干脆地接过了盘子。

    来店里吃东西的客人慢慢多了起来,陈槐不想占着桌子耽误赵婶做生意,就端起盘子去了后院。

    方夏还在后院串着菜,见到有人过来,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没有开口说话。

    面对陌生人时,她总是找不到话说。

    好像也就只有在招待食客的时候,方夏才能强迫自己热情起来。

    陈槐走过去,在石榴树下的竹椅上坐下。

    他看向一旁的女孩,跟她搭话:“你要吃吗?”

    方夏摇摇头:“不用了,你吃吧。”

    陈槐姿态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起烤串吃了起来,时不时看一眼身旁的方夏。

    面前的女孩,眉眼清秀,睫毛纤长,身量清瘦。

    她埋着头,细长的睫毛在眼下覆了一层阴影,身上穿着小碎花的短袖衬衫,洗到快发白的蓝色牛仔裤和低帮的帆布鞋,腰间还系着一条围裙。

    那围裙看起来像是店里给的,上面还印着某品牌调味料的广告。

    漂亮,朴素,又乖巧,话还少,这是陈槐对方夏的全部印象。

    外边又有客人来了,说起话来嗓门很大,吵吵嚷嚷的。

    厨房里有油烟机运转的声响,烤串在烤炉上发出的滋滋冒油声,忙碌的脚步声。

    店外的路上有汽车摁喇叭的声音,拖拉机开过的声音以及街边小贩录在扩音器里循环播放的叫卖声。

    万物嘈杂,似乎就只有坐在后院里的这两个人,显得格外安静。

    一个安安静静地串着菜,一个安安静静地吃着串,互不打扰。

    陈槐嚼着藕片,若有所思。

    “你叫方夏是吧?”陈槐转过身,朝着方夏的方向,“我记得赵婶好像是这样叫你的?”

    “嗯。”方夏应了一声,她只专心地盯着手里的花菜,连视线都不曾移开。

    陈槐只好没话找话:“是夏天的‘夏’吗?”

    方夏还是用一个字来回应对方:“是。”

    陈槐的嘴角勾了勾,溢出一声低笑,感觉面前的女孩很高冷的样子,随后又继续找起了话题:“你为什么也不上学了?”

    方夏不知道陈槐为什么要用“也”这个字,她语气冷冷的,依旧不看他:“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方夏一直觉得“为什么”是最没有用的问题,因为它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也解决不了。

    既然于事无补,又何必执着于问“为什么”呢?

    这次不是用一个字来回答的,但语气显然不太好,看来她不乐意被别人问起这些事情。

    陈槐懂了,便不再刨根问底。

    他换了话题:“你几岁了啊?看着年纪应该不大?”

    方夏:“十八。”

    “那我们俩同岁。”陈槐又开始好奇了,“你家里人,怎么舍得你这么小年纪就出来打工的?”

    “我没有家人了。”她淡声说着,语气平静。

    以前,方夏还有外婆,但外婆去世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亲人了,一个都没有。

    她是个不被期待出生的孩子。

    母亲未婚先孕,父亲不知所踪,这样的事情,放在小山村里,可是会炸了锅的大事。

    一时间里,村里的流言几乎要将母亲杀死。是外婆,扛住所有的闲言碎语,一直照顾母亲,鼓励母亲好好活下去。

    可母亲还是死在了方夏出生的那一天。

    舅舅舅妈都讨厌方夏,只有外婆,一个人把方夏拉扯大。

    外婆种地卖粮食、养鸡、放羊,想尽办法凑钱给方夏交学费,供她读书。

    外婆很手巧,会给方夏织毛衣,织围巾,纳鞋底,绣鞋垫,给她辫漂亮的辫子。

    外婆总是念叨着:“等我们家夏夏考上大学就好了。”

    慢慢地,方夏也开始这样想。

    她想,等她上了大学就好了,她可以勤工俭学,外婆就能轻松点了。

    等她毕业找到工作,她就能让外婆享享福了,过上好日子了。

    可是,外婆没能等到方夏考上大学。

    方夏高考的前一天,外婆就去世了。

    外婆没能看见方夏上大学,方夏也的确没能上成大学。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明明只差一点,却往往要阴差阳错地错过。

    空气又陷入死寂,陈槐拿起一串五花肉,咬了一口,小米椒辣得他舌尖刺痛。

    将嘴里的食物吞咽下,陈槐慢悠悠地开了口:“那我们不说这个了,我给你讲讲我是为什么不上学的。”

    方夏这才将视线移过来,疑惑地瞥了陈槐一眼。

    他和她是一样的年纪,原来,他也没上学了啊……也对,他要是还在上学,怎么会有这闲工夫天天跑来这里送菜呢。

    “有没有兴趣听?”陈槐问。

    本来是有一点兴趣的,但是他既然要这样问,方夏就非要跟他唱唱反调,她说:“没兴趣。”

    “没兴趣啊……”但陈槐却并不气恼,甚至还笑出了声。

    他搬起椅子,凑近了些:“那我偏要讲。”

    方夏:“……”

    方夏只觉得这人真的是够自来熟的,但她没做声,还是低头串着手里的菜。

    反正一个人坐在这里串菜也无聊,不如就听他讲讲,也算是打发时间了。

    “前两年,我还在镇上读高一。”陈槐才不管方夏乐不乐意听,已经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那时候我们的寝室在三楼,一天晚上,我们几个把床单给撕了,结成绳子,绑在阳台的栏杆上,从窗户上翻下楼。”

    那时候也是胆子大,好像完全没想过绳子结不结实、栏杆牢不牢固、万一掉下去怎么办,只顾着冒险和好玩。

    “操场那边有段墙特别矮,上面也没装什么拦网,都用不着怎么爬,一翻就上去了,我们趁着保安不注意,就从那墙上翻了过去,溜出了学校。”

    方夏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记忆中,方夏好像只有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顽皮一点,懂事以后,她在学校里一直就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因为怕会被老师逮到批评,她连上课偷吃零食这样的小动作都不敢做。

    她实在想象不到,居然真的会有学生这样大胆,不但从寝室楼下翻了下来,甚至还要偷跑出学校。

    陈槐讲得绘声绘色,尤其是讲到他们如何巧妙躲开巡逻保安的那个场面时,他明显整个人都来劲了。

    “三更半夜可好玩了,街上没什么人,但却有小偷,我们一出来,就碰见一个在用铁丝撬锁偷摩托车的,被我们一伙人一吓,就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你们大半夜地跑出来,”方夏就问了,“就是为了在街上乱逛吗?再顺便抓个小偷?”

    “当然不是。”陈槐扬眉,颇为得意的样子,“镇上刚新开了一家网吧,我们去了那儿。”

    “然后呢?”方夏成功被陈槐勾起了兴趣,不禁追问道。

    “然后啊……”见方夏开始好奇,陈槐却故意卖起了关子,“想知道就等我下回再告诉你,我得走了。”

    说着,陈槐就站起了身。

    明明离垃圾桶只有几步之遥,但他偏偏不好好走过去丢,而是眯起一只眼瞄准,将手里的竹签给投出去。

    竹签在空中划过几道弧线,不偏不倚地落进了墙角的垃圾桶。

    这是在……耍帅吗?方夏在一旁偷笑,愈发觉得这人不太靠谱。

    她摇摇头,加快了手里串菜的速度。

    陈槐走到前厅,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将嘴角和手上的油渍擦掉,又选了一些菜,说要打包带走,还特意叮嘱烤的时候要少放辣椒。

    赵婶不肯收他的钱,但陈槐还是悄悄把钱给放到了柜台上。

    方夏串完菜,到前厅来收拾餐桌,这才发现陈槐居然还没走。

    他靠在摩托车前,点了一根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根烟抽完,这才上车,然后扬长而去。

    陈槐并不知道,因为他今天的言语和行为,方夏对他的印象,已经从之前的“不错”,变成了“不宜深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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