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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十一)

    余瑶恹恹道:“我就是被鉴安过了病气了,才会一回屋就生病。”

    正给她端回汤药的鉴安:?

    他这辈子都不曾受过这样的冤枉气,好心被当驴肝肺,直接气到把汤碗一撂,瞪着她道:“你自己不爱重你自个儿,反倒怨起我来。”

    余瑶抬起眼睛,倦倦扫他一眼,还是那副“不管,反正就是你的原因”的神色。

    鉴安浑身打颤。

    团团转走了几步不好和她一个病人计较,但不说什么他又心口憋闷难舒,于是立定,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可。

    直到鉴宁送了大夫回来,进门首先就问:“怎样了?”

    鉴安气不打一处来:“很好!还是你来罢,我在这里真是被她气得心慌!”

    言罢,赌了气他就出去。

    鉴宁:……

    他叹一声,自己趋近前去:“姑娘。”

    余瑶道:“你们好像是打算启程离开的。”

    他答:“只是耽搁几日,姑娘不必多想。”

    他把凉放着的汤碗端起来送去:“姑娘喝么?你所染的病症倒是与当初鉴安和主子的一样,大夫开的方都大差不差的。”

    余瑶爬起来从他手里接过汤盏,捧起来却不喝,整个人在浓稠的药汁里愁眉苦脸。

    她叹气:“哎,我怎么来了你们这。”

    她蹙眉:“哎,大事不妙了。”

    鉴宁虽心里沉沉的,却也被她逗笑,道:“哪里大事不妙了,姑娘的病养养就好了。”

    他催促着把药喝下去。

    于是余瑶一口干,被苦得皱紧眉眼。

    鉴宁递上一碟蜜饯。

    她摆摆手,自己缓过来才悄摸摸做贼一样低声:“不是我的病不好了,是我觉得你们主子,公子他、他……他生气了。”

    鉴宁道:“哪里生气了,公子不来看看,是因为外面还有个裴参军需要招待。”

    余瑶:你不懂。

    她再次大祸临头地叹口气,问:“我可以现在回裴府么?”

    鉴宁道:“姑娘总要和公子道个别罢。”

    言下之意不可。

    “那我可以独自在屋里待着么?”

    “姑娘是在我们这里受了气?”

    她哑口无言,发现自己在某种程度上说不过鉴宁,就叹息着躲避似的拉了锦被,蒙在头上。

    鉴宁敲敲床板:“姑娘。”

    “嗯。”

    心说有话问就问吧,但不该说的我仍不说。

    “公子来了。”

    什么?!她唰地把被子掀下去,震惊四望发现不见。

    鉴宁笑道:“总会来的,姑娘好好休息。”

    他拿了空的汤碗出去,留下余瑶自己在那纠结。

    她想,既到了孟九徵府上,耽搁他的行程,少不了他问过裴彦昭之后,又来问她。可她也不是自己想来的呀,不过是在他问她要去哪里休息时,有气无力说了一句都可以,这里也行。

    当时话里的“这里”指的是裴府,现在若说,“这里”却是指孟九徵府上了。

    她再再再叹了口气,蒙了被子倒头躺下,纠结和不安中孟九徵迟迟未见,鉴安鉴宁又不来吵她,屋里静悄悄的,她就独自在房中,迷迷糊糊睡去了。

    再醒来时,灯烛已点,夜色已降,她睁着眼睛好一会儿,才恍悟自己已是换了地方了,忙爬起来,有人却说:“躺着罢,你还病着。”

    她闻声一看,才见屋里桌前,竟坐了个人。

    执着书卷,挑着灯火,也不知坐那多久了,眉眼上都覆着灯的辉影。

    他说:“鉴宁报说你睡着被梦魇住了,我就来看看,才到了不久。”

    他放下书,并不走近:“感觉如何?饿了么?”

    余瑶摸摸肚皮,诚实道:“饿了。”

    他就笑着点头:“我已让鉴宁备下了,清粥小菜,你现需得忌口。”

    该说不愧是患了一样的病,又已好了么,有了经验他连管着她的吃食都像医者一般理所当然。

    余瑶遗憾,忽的开始想念之前鉴宁递给她的那碟蜜饯。

    第二日、第三日她都待在孟九徵府邸里,说是养病,但其实为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去问,也不提起。

    裴彦昭日日都来看她,余瑶刚开始别扭一回,后来也大方,愿意见他了。

    可到底是别人府上,来得次数多了,裴彦昭也觉得不好意思、不太方便。

    这日他便抽了个空,再度上门试探余瑶:“阿瑶,家里金盏花开了。”

    那是来了丹州后的某日,她兴致起来拉着裴彦昭行走,坚持要爬上人家的院墙看看。

    稳重的裴彦昭当然不肯,一是光天化日瓜田李下,如此作为,让人误解,二是当时余瑶未着男装,行动颇有不便。

    他温声劝她,算了,算了,但还是拦不住,余瑶生了气,卷起裙裳来就上了人家院墙。

    然后看见人家精心栽了金盏菊,这样春夏的日子才开花的花卉,却在日渐萧索和寒凉的秋风中颤颤盛开。虽娇怯,也茂盛。

    她心里高兴,把这些花和裴彦昭说,并提议要不我们也种上一棵罢?

    她不是喜爱侍弄花草的人,所以只说种一棵,也不是从种子开始细心照顾,她选择直接向人家讨要未开放的花株。

    裴彦昭还在那为难,余瑶已心动不如行动,那户人家好说话,竟当真给了她一棵。

    她选择把花种在院子内,平日里也常常照顾,甚至砌了一面小墙给它挡风,但终耐不了寒冷的温度,要枯死了,余瑶这才醒觉,要移到花盆、搬进屋里去。

    但她来不及这么做,就病了,裴彦昭帮她照顾,替她打点,终于能够在今日跟她说:“阿瑶,花开了,你要去看看么?”

    余瑶顿一顿,说去罢,她心里横亘的那根刺还扎得她生疼,说不去罢,裴彦昭这样她又说不出口。

    到底是已经大了的人,互相间又有着情分,她有些心软,又不愿退步,只能笑:“是吗?花好看吗?”

    只字不提回与不回。

    裴彦昭就失望地去了。

    余瑶也闷闷不乐,连带帮鉴安晒个东西都唉声叹气。

    鉴安真看不得她这样子,连连驱赶她道:“去去,不想帮忙少来碍眼。”

    余瑶:“你没看见我正帮你吗?”

    也就在这种时候她才能满血复活并回击了。

    鉴安嘁一声,从她手中夺过动物的毛皮:“现在我不需要你了,你走你走,真是。”

    看着就烦。

    余瑶在原地站一会,狠狠瞪着鉴安,对方岿然不动。

    她觉得无聊,正好鉴宁从廊下过来,招手唤她:“姑娘,公子叫你。”

    “叫我?什么事?”

    她想是不是孟九徵也要催她做个决定,心里一时慌张。

    “应是好事。”鉴宁道,“姑娘去了就知了。”

    她惴惴在门前探头探脑。

    孟九徵正在里头:“进来罢,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他觉得好笑,沏好茶在那等她。

    余瑶挪步进来:“公子找我?”

    孟九徵先问:“裴参军又来了么,姑娘作何打算?”

    他作风非拖泥带水,是以单刀直入,十分直接,但话声却缓和,不见逼迫。

    余瑶沉默盯着脚尖,知事情不能无止境地拖延下去,说道:“我……”

    “我是不能再停留此处了,所以要来问问姑娘心意。”

    她心头忽而一坠,只觉自己站着都没了立足之处。

    “姑娘是要同裴参军回府,还是随我出门散心,都可,凭姑娘心意罢了。”他端起茶来,想了想,补充,“只莫要拖延。”

    余瑶只觉得峰回路转,脑海里一会是裴彦昭的话,说金盏花开了,一会又是孟九徵的这句,出门散心。

    她觉得心动,又觉得不可。

    孟九徵道:“姑娘可慢慢想,明日再给我答复。”

    他给自己定下的最迟离开期限,便是明日。

    第二日,鉴安、鉴宁开始把行李物件往马车上搬,余瑶还没做好决定,站在一边看着忙碌的众人发呆。

    鉴安:“你再不说决定,我们也不知道要拿你怎么办啊。”

    他嘀咕着。

    鉴宁笑道:“若只是回府,我们雇辆马车送姑娘去就是了。”

    余瑶看看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见他们这闲谈聊天的样子,就心里生气,她大声说:“我跟你们去!表哥那你们也不用管!”

    说着并不往里跑,往外跑。

    鉴安愕然:“你去哪?!”

    余瑶早跑没影了。

    鉴宁回去复孟九徵。

    孟九徵道:“是去向裴府说明了罢,不必理会,等着就是了。”

    又见鉴宁垂头微笑,便瞥去一眼,问:“你们激她了?”

    鉴宁道:“倘若不激,姑娘还不知要纠结到什么时候,才肯决断。”

    余瑶跑到裴家去,引发了一阵骚动。

    她气喘吁吁,是跑了好一阵才回来的,但不知可是因为这样剧烈的运动,反让她卸下了什么包袱。

    她脸上带笑,心情颇悦,对着剩下的那一个守门小厮招手叫唤:“来。”

    另一个守门小厮进去通报。

    她问:“表哥在么?”

    小厮被她这样和颜对待,受宠若惊:“一早出门去了,说是急事。”

    余瑶沉吟片刻,想裴彦昭不在,她反更好说话,便独自去见何诗双。

    何诗双一直想与余瑶说搜院子的事,但苦于余瑶不在家中,盼她回来,但她不回来则可,一回来还没来得及惊喜,余瑶却说她要出门去了。

    何诗双怔住,心说自己可把儿子害惨了,握了余瑶的手问:“阿瑶你还回来罢?几时回呢?舅母我……”

    她叹息了,余瑶若无其事:“自然回来的,届时给舅母带点心。”

    何诗双默然无语。

    余瑶道:“我先去了,舅母,替我向表哥解释,我就不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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