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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相信世上有鬼吗?

    茆七原本不信,可是最近,她设想过的意外正一件件发生。

    ——

    五一过后,茆七开工当天,晚上接到一个肢体订单——单独的手臂,断至肩胛处,截面见骨,细绘血肉状。

    看微信名,是第二次交易。

    茆七是做人形娃躯体的,这类顾客从入坑到出坑,不止收一件作品。所以二次交易,多次交易都常见。

    但是只做独肢的很少,茆七记得这位顾客的上个订单——胯骨轴至膝盖这一段肢体,同样要求见骨及血肉血管逼真。

    顾客微信名叫JX,像是真实名字的首字母组合。江鑫?蒋兴?可能这类普通名称。

    茆七询问:【用什么材质?石粉黏土,树脂,陶瓷?】

    其实要求逼真,实心最好。但茆七还是补了句:【肢体空心或实心?】

    JX:【有什么区别?】

    茆七:【最大区别是价格,陶瓷最贵;实心最贵。】

    JK:【哦。】

    然后,微信安静了。

    茆七的家是小户型公寓,进门右侧分别是厨房卫生间,走过玄关,来到客卧一体的长形房间。

    平时制作肢体的工作台就在房内,工作台呈7型,从卫生间公共墙开始,转角延伸到梳妆台位置。

    前边台面摆着塑型用的材料和烘干机,顺延过来立着两个三层木架——架上放置各个部位的骨骼肌肉模型,塑型刀具,人体解剖图册和茆七手绘的人形模板画册。

    转角过来,墙壁一整面的网格挂架,勾挂着各类打磨工具,防毒面罩,和一些置物篮子——篮子内是剪裁过的砂纸,方便细节打磨。

    挂架之上,是一个只有时针分针的机械冷淡风挂钟。挂架之下的桌面,放置着一个小型抽风机,打磨喷漆(有毒性)的时候,配合防毒面罩使用。

    再过去是一个小鱼缸,缸里铺沙石珊瑚水草,游着两只红色鹦鹉鱼。缸沿的过滤器在打氧,水中气泡缓缓上升,破灭。

    最后是上色区,依旧是使用了收纳木架,架上堆叠着各色颜料,根据质地、光色系列区分。桌面三只铁艺笔筒,满满挤着各类刷头的上色笔。

    每个区域都有灯,塑型和打磨的灯是柔光效果,能够观察肢体的细腻程度。而上色区的灯最亮,便于细致肢体体色的层次。

    桌前只有一张椅子,做手工需要绝对进入状态,坐姿角度有丝毫差别,都会有影响。所以茆七只有一把用得最舒适的椅子。

    桌底则是一长排的透明收纳盒,摆放着制作人形娃所需的原材料和耗材,以及各种备用物料。

    钟表忽然不轻不重地“嗒”一声。

    九点了。

    茆七放下手机,拿睡衣洗澡。

    洗完澡,信息就来了。且不止一条。

    【哪个最快?】

    【??】

    【哪个更逼真?】

    【???】

    JX显得很着急,十分钟内发送了多条信息。

    茆七并不担心跑单,慢悠悠地用吹风机吹干长发。

    她的手艺极好,是业内公认的。只有她不想接的单,没有见识过她的手作还能入眼其他人作品的顾客。

    再一串问号霸屏。

    茆七坐在床边梳理头发,鹦鹉鱼忽地跳出水面,一股腥味缓缓泛开。

    挂钟的分针指到11。就剩五分钟。

    茆七:【石粉黏土最快。实心更逼真。】

    才过去几秒,JX回复了。

    【好!定金多少?】

    茆七:【报尺寸。】

    JX:【四比一。】

    茆七:【女体?】

    JX:【可以。】

    茆七:【全价的三分二。】

    JX:【直接全价发你。务必尽快。】

    他这次倒是爽快,不像上回问东问西,专攻关节血管的解剖知识。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在诈茆七。

    茆七厌烦重复沟通,在产生拒单的想法后,JX忽然迅速敲定。才有了第一次交易。

    微信提示转账,茆七收钱。她想,又一个折服于她手艺的人。

    【OK!】

    挂钟轻“嗒”,似是某种信号,在公寓的空气里荡开。

    十点了。

    茆七关掉公寓所有的灯,上床睡觉。

    一夜浑噩,耳边总绕着囫囵的语音。

    醒来回想,依旧拼不成一个确切的字。

    公寓层高三米多,窗帘整墙,颇有重量。茆七拉开,明艳的光线照进来。

    早七点,好天。

    吃完早餐,茆七坐工作台前,用石粉黏土塑型。这个比例比一般的人形娃大,制作起来费功夫。

    捏完型已经快中午,顾客要求出货快,实心肢体无法依靠自然晾干。茆七将手臂放进烘干箱,设定好时间。

    身上蹭了白灰,茆七换衣服,拿手机钥匙,出了门。

    茆七所住的公寓叫茗都公寓,属于商住两用,有小户型,也有家庭所需的大户型。走到小区中间绿化空地,有几名家长在溜孩子。

    茆七从孩子玩闹的喧嚣中穿行,经过一个落单的小孩身旁,一道身影猛然冲过来,抱起明显愕然的孩子。

    那是一个古怪的男人,住茆七对门。

    公寓囊括了茆七的生活和工作,她鲜少出门,平时吃饭多以速食和外卖为主,小区认识她的人不多。她也从不主动与人来往。

    得知这个男人古怪,是在进出小区的这段路上,茆七听到居民们的闲言谈资。可想而知频率多高。

    男人名叫阚天,妻子上班,他主内照顾孩子。这人总是皱紧眉,眼露忐忑,电视新闻的一点风吹草动,他都能以此延伸,发表恐慌和煽动的言论。

    谁没事愿意听这些晦气话,所以小区的带娃团都不喜欢他,连带着孤立他家孩子。

    茆七顿足,瞥去目光。阚天一直紧张地防备她,手臂横抬的姿势带着敌对。

    果然话无空穴来风。怪人。

    茆七提步,置之不理。

    小区一公里内有间商场,一楼往上的品牌店生意冷清。负层是快餐小吃类,倒是热闹。

    茆七常光临这里的一家猪血肠店。

    中午客人多,老板上菜途中,引茆七坐后面的空位。

    上完菜,老板来到茆七的座位前,“有段日子没见了,还是吃猪血肠吗?”

    “嗯。”

    “那白吃,还是香煎?”

    “白吃。”

    “好嘞!”老板进厨房准备。

    猪血肠事先蒸好的,白吃就是剪断淋点汤汁就行了,所以上菜快。

    餐桌上有几个调料罐,茆七打开其中一只,舀了勺剁辣椒。拌拌猪血肠,吃起来。

    这边的小店都是长条形,左边一排四人座,右边一排单人座。电视机挂在门口边的墙壁,以便顾客都能看到。

    用餐高峰期,店里店外都嘈杂,电视播放的时事新闻听不清。电视屏幕上一排大字:左凭市西南新区落成,医院学校等周边设施趋渐成熟。

    也许是在讲新区房价上涨的事。

    镜头一切,屏幕上出现一张寻人启事的证件照:张某某于一个月前出门,至今未归,如若有知情人提供有用消息,张某某家人必当重酬。

    吃了一会,背心冒汗,茆七脱掉外套。

    现在五月,室外微凉,但在空气不流通的负层,人流量大,商场的中央空调起不了作用。

    老板适时地将店内吊扇打开。

    凉风拂来,茆七感到毛孔都紧了紧。

    外套搁在腿面,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着。

    茆七掏出手机,滑开微信。

    兔兔可爱:【大大,我要订个四分人形娃,能不能捏整体?】

    茆七:【我不做头颅,只做肢体。】

    兔兔可爱:【哭~】

    茆七:【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位手作娘。】

    兔兔可爱:【可我就觉得你的手作娃细节完美。】

    茆七望着手机,嘴角愉悦地一挑。

    她入行八年了,从二十二岁开始,一直精于一件事。对于肢体关节的把控,皮肤血管细节刻画,逼真灵动。

    毫不夸张地说,茆七拥有的手艺,都是一笔一刀凿刻的心血。所以得到认同,她愉快。

    茆七:【抱歉,我只做肢体,不做头颅。】

    兔兔可爱:【好吧,那你近期有空接单吗?】

    茆七:【半月后有空。】

    兔兔可爱:【唉……那我等等。】

    茆七重新穿上外套,扫码结账。离开前她抬头望了眼天花板悬挂的吊扇,心里一个念头摇摇晃晃。

    在负层的零食铺买了些速食,离开商场要乘坐手扶梯到一楼。

    有人拖着行李箱匆忙地从身边跑过,上了手扶梯,放平行李箱后便松手玩手机了。

    茆七止步,眼睁睁看着行李箱上升,箱底悬空一角,一个轮子哗哗地转。

    十天前也是在这里,茆七亲眼目睹一个行李箱脱离掌控,从扶梯滑跌下来,撞倒了后方的一双老人。

    不见血,当场死亡。

    茆七一直讨厌手扶梯前有人,因为她设想过无数次这样的画面——机器两面堵死,人或物倒下来,上升状态中要往哪里逃?

    闻得动静,人潮拥过来,急救的急救,打120的打120……

    行李箱消失了,茆七回神,踏上手扶梯。

    到小区,坐电梯上六楼。

    电梯门开,从这个视角看楼层走廊,一览无遗。

    阚天在走廊中间踟蹰,听到电梯合关的声音望过去。

    茆七走近,没有要打招呼的迹象。

    阚天退到自己门口的地垫,仍保持警惕,但开口语气算和善,“你好,邻居。”

    茆七的钥匙已经对准锁孔,背对着回:“你好。”

    阚天瞥眼她手上那袋速食,深知错过这会就难等下次了。

    “听说你是搞手工的?”

    茆七缓缓转过身。

    “……是捏泥人么?”

    “不是。我只做人形肢体。”

    阚天不太敢直视茆七,稍低眼,“我看过你抱着一个娃娃出门,有这么大。”

    阚天拿手比出的长度超过一米。

    茆七只做过一次大娃,她记得那天出门面交,但不记得碰见过阚天。

    她“哦”了声,兴致缺缺。

    阚天捏捏掌心,快速下决定,语速也快,“那些假人放在家里,不怕招点真东西吗?”

    茆七问:“什么?”

    “……无法解释的,鬼魂之类的……”阚天越说,嗓子越干得慌。

    视线里,茆七捕捉到对家门头上镜子的反光,正对她门口照。

    她大约明白了,轻笑,“招就招吧。”

    开门关门。

    茆七在玄关脱外套,摸到口袋硬硬的物品。她掏出来,发现是一把刻刀。

    换上家居鞋,茆七拈着刻刀到工作台前,“铛——”扔进刀具堆里。

    窗外艳阳,柔柔地铺进房内。她低敛着眉眼,面色阴沉。

    做手工需要绝对进入状态,雕刻肢体时,动作绝不能有一丝拖拉,否则一笔全败。天气冷就打高空调温度,茆七不可能穿着累赘的外套工作。

    更何况最近的天气,室内根本不需穿两件。那这把刻刀……是怎么进入口袋的?

    鬼?茆七扯扯嘴角。

    石粉黏土烘干,用切割机切开手肘处,凿出安装球形关节的位置。整个下午,茆七就用这把刻刀修刮,手臂优美的线条已经显现。

    手指跟指背的骨节脉络,需要填土增层次,刮抹塑形。直到九点,茆七还未完成初步细节。

    起身伸展身体,拿睡衣洗澡。

    十点关灯睡觉。

    意识模糊间,那个声音又响起,茆七睁眼。

    窗帘缝里透入一丝淡青光。

    她坐起身,顺着幽幽的光线,拼凑,回想。

    “……去……”许久,她低声念出这个字。去什么?去哪里?

    光线尽头,工作台上有一双红眸,发着光。

    茆七思绪瞬空。

    哦,是瞳孔。

    直视着你的瞳孔。

    慢慢地,窗外一道汽车飞驰的车流声快速划过。

    在真实的空间里,茆七察觉到一丝异常。

    可她不做头颅,工作台上没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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