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问君平 > 第 73 章

第 73 章

    距离大婚还有两日,突然从南边的战场传来了消息。

    这次的消息既不是温如悄悄带给她的,也不是从宫里派人传给她的,那日的早朝结束后,一则军报就从皇城迅速朝整个洛阳城迅速流传,不过一日时间,洛阳街头巷尾的人们似乎都弥漫着低落而恐慌的情绪。

    在公主府待嫁的周濛,一大早听到这则军报之后,则坐在妆台前,顿时掩面而泣。

    军报上说,太子南征折戟,叛军首领祁英已经攻占建康城了。

    温如在一旁摸了摸她尚未挽起的长发,这一个多月,周濛是如何日夜忧思,她都知道,除了在洛阳的诸事,自然就是为周劭担心,听侍女说,她夜里常常被梦惊醒,满脸是泪地喊着“哥哥”。

    她与周劭没什么交情,但是由衷对他感到敬佩。战前,没有人相信区区十万草寇会有任何胜算,可是他做到了。

    “好了,”她一下下抚着周濛的背,安慰哭得不能自已的她。

    “这下好了,太子大败,祁英入了建康城,朝廷短期内都无力强攻,战事告一段落,周劭也不会有事了。”

    等她发泄得差不多了,温如才又道,“你应该有很多话想对周劭说吧?我可以找人给你去建康城送封信。”

    周濛立刻直起了身子,眼睛通红地回头,“真的可以吗?”

    “当然,仗打完了,前线撤了封锁,送一封信又有何难?”温如忍不住笑起来,“还愣着?快去写信,我一会儿还有个约,你要是写不完,我可就走了。”

    话音未落,周濛就箭步冲向了笔墨。

    很快,周濛递来薄薄的两页绢帛,温如草草扫了一遍,信比她想象的要短,大部分都是她在向周劭报平安,让他切记不要为自己轻举妄动。

    可以理解她为何如此,周濛一直都以为周劭仓促起事,是因为得知她卷入了通.奸一案。

    如今可见,有能力击退太子的二十万大军,还攻占了江南重镇建康,周劭那时的起事,多半不是仓促做出的决定,而是蓄谋已久、准备充足。

    周濛这么说也好,让周劭安心推进他的计划,只要他的真实身份不被揭露,周濛在京城就是安全的。

    何况还有元致在她身边,她在信中自然也提到了自己将要嫁人的事情,就算她不提,周劭很快也能得到消息,他一定能够想明白,嫁进思北侯府于周濛是一件多么有利的事,思北侯府被建武帝派去监视的暗卫和元致自己的人守得如同铁桶一般,太子的人就算还想暗地里报复周濛,根本无从下手。

    如此一来,周劭想做什么,尽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去做。他是中山王寄予厚望之人,应当不会止步于区区一个建康城而偏居江南一隅。

    太子经此一败,又经过司马婧通敌一案在朝中失了不少人心,她等着周劭问鼎中原的那一天。

    *

    喜报过后,两天很快过去,怀着更加乱七八糟的心情,周濛终于熬到了大婚的这一天。

    初春时节,草长莺飞,这天难得没有下雨,周濛梳妆完毕,身着繁复的嫁衣端坐在内室里等着嬷嬷来叫,等着等着,竟看着窗外花圃的一树早樱出神。

    粉色的樱瓣从树梢悄然飘落,空气里都是恬静温柔的气息,这一幕竟如此地似曾相识。

    外祖母王念君与外祖父宇文冲,他们是私定终身,虽然没有大举婚仪,但是,他们以皇天后土为证,结为夫妇的那一天,似乎也是这样一个春日。

    漫天樱雨中,初为人妇的少女挟着夫君之手砰砰乱跳的那一颗心,此刻仿佛也在周濛的胸腔里以同样的频率跳动。

    经由血咒复刻到她身体里的记忆,在她一无所觉的时候再次影响她的思绪,这种情况,在她种下念君蛊母蛊之后便再也没有发生过了,今天为何会与她再次同有所感?本不该这样的,这桩婚事与自己所嫁之人,如何能与外祖父母当年相提并论?

    洛阳城还沉浸在太子大败、建康城失守的低落气氛之中,所以婚礼办得异常低调,新郎都没有来迎亲,只有几辆马车将周濛并着薄薄几箱嫁妆和几个心腹仆从接出,然后一路缓行,径直从正门送入了思北侯府。

    六扇红漆大门缓缓关闭,进到府内,才感受到几分喜气,红色的灯笼、帐幔挂得到处都是。

    周濛身着大红盛装,以喜扇遮面,被皇后娘娘派来的仆妇牵引着,走了很久才来到正院厅堂,只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也一身大红华服立在堂中等她。

    她隔着团扇看了一眼,纱绢模糊了视线,看不清他面上表情,她重新低下头,礼官开始唱念喜词,然后仆妇扶着她行拜堂礼。

    被扶起身送入洞房之前,她留意扫了一眼周围,来观礼的宾客非常稀少,她想,一会儿的酒席肯定很快就能结束,不到天色擦黑,他差不多就能回洞房找她了。

    思北侯府对她而言太陌生了,她不知道新房在哪,不知是不是他一直住的地方,还是找了个空置的庭院。

    她走进去,院子挺大,十分清幽,不像她在公主府的闺房,花圃打理得热热闹闹,而这间院子,前庭只有几株低矮的柏树,屋后仿佛还有几株老松,再没有别的花木了。松柏四季常青,在这里一点也看不出眼下冬去春来的勃勃生机。

    身边伺候的也有几个侯府的下人,她进了院子就不端着喜扇了,喜服很厚,她又走了很久的路,身上微微发热,索性用手中喜扇为自己扇起了风,还随口问道,“这院子……侯爷婚前就一直住在这里?”

    没进洞房、没见郎君就自行撤了喜扇,还没见过如此随意的新嫁娘,侯府下人很是吃惊,但是那几个皇后派来的仆妇都没多做提醒,他们自然不敢对这位新夫人置喙。

    “回夫人的话,不是的,这咏凉阁是侯爷特意为大婚精心挑选的婚房,这里地方大,极是安静。侯爷说,公主肯定会喜欢的。”

    因为最后这句话,周濛多看了他一眼。

    元致这个人……定然是不会说出“公主肯定会喜欢”这种话的,十成十是这小厮为了讨好自己现编,但她没有责怪,既是讨好,又何必责怪,好歹是大喜的日子。

    她便装作没看穿,对身后的荆白吩咐,“不错,赏。”

    小厮喜滋滋的领了赏,荆白顺手将府里跟过来领路的小厮全都赏了,几人喜笑颜开,应声说着新夫人的好话,周濛则将这院子看了又看,在仆妇的催促下才停了下来,往卧房走去。

    果不其然,卧房也特别地大,仆妇们去准备同牢合巹的东西了,她在荆白的帮助下脱了婚服。

    这东西华美无匹,可太厚太重了,她不等新郎来完成新婚礼就脱掉,这其实不合规矩,不过,新郎是老熟人了,她没有必要为了讨好他而委屈自己。

    里面是一件石榴红的对襟褙子、甘石粉的抹胸丝裙,当作轻薄款式的婚服也说得过去,纵然轻薄,也没有额外的裸.露,她不会感到有任何不自在。

    她还褪了头冠、耳坠、项链,摆了满满一个妆台,这座贝母红漆的妆台是新的,现在上面全是她的东西,她又洗了面脂、浓妆,长发没有再挽起,垂坠披散在身后,看起来一副准备上榻睡觉的样子。

    喜榻很宽敞,同时躺五人亦是绰绰有余,周濛差点笑出声来。

    榻上洒满了果子,枣、花生、莲子等等之类的东西,她知道新婚都是这样的,求子的人家还会找来男童进来滚上一圈,求得夫妇二人早生贵子,可这事若是换了是她和元致……不提也罢,她赶紧招呼荆白来,两人一点点把果子全都收起来,今夜是不会有人进来闹喜的,不如早些收了,榻上干干净净地好睡觉。

    果子收完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仆妇喜笑颜开地开门,边迎边道,“侯爷来了,侯爷请进。”

    听到元致在门口低声吩咐几声,院里的小厮就全都走了,他一进来,毫无疑问就被仆妇给围了起来,紧接着簇拥着他朝着她坐着的榻上而来。

    周濛最怕的就是他被人灌酒,与一个烂醉的男子同处一室,管他是什么好人,她都觉得不妙,她便一直盯着他的靴子,发现他脚步稳健,应该是清醒的——毕竟,男子醉了是什么鬼样,十来岁就在天青阁厮混的她可太清楚了。

    很快,仆妇端来同牢合卺的东西,她老老实实跟着她们教的做,他也很配合。他还穿着大红的喜服,而她这副打扮实在显得缺了点庄重,好在他也没说什么,连看都没在她身上多看一眼。

    小小的一个意外发生在喝合卺酒的时候。因为交换那匏瓜劈成的酒盏,她的手背不小心滑过了他的手心,而他竟差点把酒盏摔了,二人的一举一动,仆妇们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发出一阵哄笑——

    “侯爷别紧张,慢慢来便是。”

    仆妇们在调侃什么,这洞房之中谁能听不明白?

    可是假夫妻终究入不了真洞房的,仆妇们的笑闹,周濛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心里去,只抿唇故作娇羞之态,她以为元致也会大差不差地配合她做个样子,不料,他似乎真的有一点手足无措。

    他紧张得双手一会儿握拳一会儿攥紧袍角,像他那样的性子,很难说是装出来的。

    周濛感到诧异,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正疑惑地抬眼,不巧只看到他正仰头饮尽瓜中苦酒,白皙的颈项上喉结随着吞咽滚动。

    她只好低头,把手中瓜盏里被他刚刚喝过还剩一半的甜酒也一饮而尽。

    至此,婚仪才算全部完成,若是正常夫妻,就该放下床帐于身后床榻上完成人伦之礼。可是,他们之间显然不该有这样一步。

    等元致沐浴完,也躺上床塌的时候,周濛一觉都睡醒了,床帘厚重,看不清天色,也不知过了多久。

    小睡了一觉,她没有那么乏了,闭起眼睛竟不太睡得着,加上身边人时不时翻身的动静,她就更加睡意缺缺。

    其实元致在榻上的动作很轻,若不是她醒着,根本不算吵人。

    此刻她睡里,他睡外,两人中间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一个至少还能躺下两个成年男子的巨大空档,他翻来翻去也没有丝毫靠过来的意思,她其实心里明白,也从来没有担心过他会碰自己这件事情。

    别说他有未婚妻宇文慕罗在先,就算不是心中另有所爱,凭他的身体机能,都未必能够正常行.房。

    一年前听师父从洛阳回来后说过,他的毒侵体很深,时间又很长,反反复复毒发多次,虽然日后有念君蛊子蛊慢慢祛除余毒,但是身体能否恢复到中毒之前,这一点谁也说不清楚,而且这等私密之事,师父断然不会特地去查诊。要不是要与他大婚,周濛都想不起来身体机能兴许还包含着这样一层含义。

    直到几天前,温如又鬼鬼祟祟凑到了她耳边,说她听城中有人在传,说思北侯早就被太医判定,说他根本没有绵延子嗣的能力。消息传得极广,人人皆是唏嘘,道难怪思北侯的一张脸生得如此俊美绝艳,却一直没有京中贵女向他示好求嫁,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没有绵延子嗣的能力……周濛那时心中暗笑,又猜想,他到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是有心有力但无法致女子有孕?具体是哪一种情况,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不过,不论怎么说,这都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更何况,她当初接到的任务就是让他活下去,其他的她不管,也做不到。

    纵然也有几分为他感到心酸和怜悯,但是他这样的身体状况,于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与他同榻而眠的她而言,启不是一件永绝后患的好事?

    又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男子的呼吸渐渐显得有几分粗重,然后突然坐了起来,周濛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也没睡着,听到他在漆黑中沉声道。

    “既然你也睡不着,便起来吧,我有话对你说。”

    *

    内室的龙凤烛火还燃着,窗户都关着,但看得出来,夜色深沉,远远还不到将要天亮的时辰。

    元致只在里衣外披了一件白色丝袍下床,他在榻间穿的里衣和这件甘石粉色的丝袍与她身上这件裹胸长裙是由同一匹布裁制出来的,面料柔滑光润,十分贴合身形,裹在他身上,显得他肩背宽厚,腰肢健瘦,不得不说,经过洛阳一年的休养恢复,他比刚中毒带到她身边那会儿壮硕了许多。

    她也重新披上了石榴红的褙子,打理完毕,就看到他快步走到了茶案前,直接拿起了一盏茶壶仰头灌了起来。

    既然要谈事情,就不好在床榻边,她也跟着走了过去,随意在他对面找了一方案几坐了下去,等他灌完茶水,扫向她的目光,竟带了几分阴郁。

    他仰头疯狂灌水的模样,还有刚刚这一抹转瞬即逝的阴郁,让周濛骤然对他生出了强烈的陌生感,在他不扮演元符的时候,她对他的印象,仍是当年虚弱躺在病榻上,总是静静听她说话的温柔男子,即便前段时间闹掰了,他上次在殿外见自己的态度也是温和的,可是现在,她觉得他变了,违和极了,似乎从未认识过他。

    这个奇怪的念头升起,她心里泛起一阵浓重的不安,尤其是自己正和他单独处于这样一间内室之中,她甚至觉得自己身上开始发热。

    但是,很快,随着他的落座,再抬眸,周濛惶惑地望向他时,见他已经恢复了往常他该有的样子,冷静带着些许疏离——

    虽然仍然谈不上温柔友好,但是周濛本能地觉得,他这副神情才是正常的,可以让她安心。

    他额上不知何时渗出了细细的汗,初春乍暖还寒,夜间火炉仍是必须,但烧得并不旺,她先前睡着时还盖了薄毯,也不知他怎么就热成这样。

    又渴又热……周濛立刻猜出,他兴许是因为席间喝了酒的缘故,虽然没有大醉,但大婚宴席,他怎么也不可能滴酒未沾,兴许他就属于那种酒量欠奉的人,三杯就倒呢?

    于是便问,“侯爷,需要让厨房给您送点醒酒汤来吗?”

    “不必,”他闭了闭眼答,“我无事。”

    “哦,”周濛抿唇,觉得他眉头似乎又比平时压得略低,怎么也不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如果这不是洞房之夜,如果不是他方才说有话要对她讲,她真想换个厢房待,哪怕那厢房脏乱还没收拾她都不嫌,至少不至于让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那我去把窗户打开给您透透风吧。”

    “你是否睡不惯这张榻明日我让人——”

    两人同时开口,语速都快,以至于元致话说到一半,周濛已经作势要起身了,他忙握了她的肩压下,“别去。”

    他语气明显不善,而且他的手原本就又大又硬,骨节分明,此刻手心还出奇地烫,周濛肩上吃痛,不免皱了皱眉。

    “抱歉——”他忙松手,下垂的眉目间显得十分懊恼,他收回袖中的手张了又张,才终于紧握成拳。

    “只因我寝卧外一直有暗卫值守,今夜洞房,他们应该不至于靠的如往常一般近,但是开窗总归不好。”

    他微微哑着嗓子道,似乎还未从歉意中恢复,语调都带着些许不稳。

    “暗卫?”周濛吃惊,还是在他寝卧之外,她知道他生活在建武帝的监视之下,但一直以为仅限于府上小厮、奴仆由朝廷暗派,没想到会直接动用暗卫,这岂不是与敌国奸细享受同等待遇?

    “是,”元致点头,“不过你不必害怕,因为你嫁过来了,他们应该会撤走一些人,也不会靠得那么近了,至少在寝卧内室中,你我想说什么话都是可以的。”

    “那之前呢?莫非你连在内室中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人报给……?”她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压低声问。

    他“嗯”了一声,转而抬起头,神色极其认真。

    “这也是我今夜想对你说的事,虽然日后在陛下看来,你便是主要用来监视我的人,汇报我的一言一行,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但是你也须牢牢记住,你自己也在他的监视之中,日常务必谨言慎行。”

    “我?”周濛又露出茫然的神色,她待嫁的这几日,想的最多的是如何蒙混过关,既在建武帝那边完成任务,又不至于真的事无巨细汇报、让元致格外防备自己,还没想过自己也会同样活在监视之中。

    “你过往在自己府中定然也知道避人耳目,可是我这里与你公主府还有所不同——”

    周濛抬头怔怔看着他说话时翕动的双唇,他的神情语气已然恢复正常,嗓音低沉暗含警示,语调也颇为冷静,也或者是因为这个话题的危险性彻底夺去了她的全部心神,她丝毫也感受不到了片刻前相处时的尴尬不安。

    “我府上原本是没有侍女的,只有小厮和仆从,你除了要注意他们,独处的时候也万万不可懈怠,如若有话要说,记得只能在此间内室,此事也请你告知你身边心腹及侍女,让她们切记不可给你招来祸端。”

    周濛闻言,又开始仔细打量这间内室,才知晓了他为何选了这么一间大屋子作为婚房,内室也比普通的要大上许多,她找两三人想在这里说话议事都有充裕的空间。

    “这间内室……说来也是因为你,我才得以借着布置婚房的机会,找人在这里做了一些手脚,所以这里隔音极好,只要不开窗,外人即便身在院内,也听不清内室里的谈话,你尽可以放心。”

    周濛收回视线,元致发现她又看向了自己,眼神略有古怪。

    他知道自己方才刚从榻上下来的举动吓到她了,又是一番暗暗懊悔,没想到自己特意选了那样一张宽榻,还是搞的自己狼狈不堪。

    他以为她还未从方才来自于自己的惊吓中缓过神来,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

    可是一想到那是为了什么,除了懊悔还很羞愧……

    ——那么,既然安慰不了,无论什么辩解都是谎言。

    并且,事实的确不堪。

    就在看她只身着一件与她的雪白肌肤同色、薄得他知道自己一扯就会粉碎的白色丝裙躺在他身边时,脑中便是如何也清除不了一个念头——今夜是自己与她的洞房之夜。他清醒地知道这桩婚事日后不会作数、洞房更是不该有任何期待,可是一旦起了这个念头,伴着她在耳边的呼吸轻缓温柔,枕畔还有隐隐飘来的她的发香,他的心止不住地乱了。

    身体已经恢复健康,又与女子同榻而眠,作为正常男子有些反应实属不可避免,他的身心更是从未受过这样的刺激,少年时代也不曾生出过如此冲动,想要做点什么,缓解下.腹的火烧和难忍的胀痛。

    正是因为知道她是谁,这才叫他更加无地自容——

    本不该如此对待她的。

    他自知卑劣,面对这样明显的事实,安慰又如何能够说得出口。

    他轻咳一声,想找一个话题引开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可是方才想提醒她的话都已经说完,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他立刻想起今夜她短暂睡着后又醒了过来,便问道,“这张榻……你是不是睡得不惯,我可以叫匠人重新打一副与你府上相同的——”

    她果然转开了视线,看向那张硕大的大红喜塌。

    “是我考虑不周,原本应该按你的喜好置办器具,奈何婚期仓促,东西都是库房里现取的,难免粗陋。这榻你若不喜,我明日便差人去办,不过,新塌还是得做双人的、做大些,因你我新婚,不宜分榻而眠,内室虽然隐蔽,但是我亦不知是否会遭暗卫偶尔探查,分榻的线索并不难找,夫妇新婚分榻,我府上又无妾室,太过怪异,万一被发现又要费一番解释。但你放心,虽是同榻,我今后再也不会扰你,今夜是我不好,令你不得安枕,往后我定会注意,夜里等你入睡再过来,再者,新榻打造也还需一些时日,只能再多委屈你几日。”

    他因有心掩饰而喋喋不休,而对面的轻衣少女……只见她微微歪了歪头,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自己,他话说得略急,此刻更是觉得自己堪堪藏住的那份窘迫就要藏不住了,战场上利刃当头都没有如此紧张,他几乎就要落荒而逃的当头,她才终于有了反应,摇了摇头。

    “什么都不用换,侯爷别多心,我没有那个意思,这屋里的器具我都满意。”

    但她心里暗暗狐疑,今夜她自认没有表露出丝毫对器具的不满,就是因为他翻来覆去而让自己睡不着而已,也不知他怎么就如此执着于换榻?不过好在没有被他的一番话带偏,她立刻接续起先前的思绪。

    “侯爷,你说你之前在寝卧内室,也有暗卫监听,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想冒昧问问你。大约一个月前,南方叛乱刚起的时候,我曾请人替我传信,说想与你私下会上一面,有要事详谈,你当时差小苦拒绝了我,你拒我,可是因为被监视的缘故?”

    她突然提起这件事,元致很是意外,但事实如此,他也没必要隐瞒,如实答她,“是。”

    上个月她设计使司马婧最终被杀,最重要的罪名就是她私.通宇文鲜卑,当下,她知道了他曾被严密监视的事实,当然就理解了他为何拒绝自己,这对于不知他当时境况艰难的自己而言,是一种莫大的保护。

    “侯爷有心了,多谢,”说着,她款款起身,碍于这身单薄衣裙,行大礼不便,但也很是郑重地行了一个半礼。

    元致眉毛一挑起身要拦,她笑着已将礼行完,“这是应该的。”

    她重新回到座位,“只是侯爷事后可以找个机会告知于我,如此,那天在建章宫外我也不会对侯爷如此不敬。”

    想起那日她暗讽他缩头乌龟,元致半点也不怪她,想起她的神情,甚至觉得有趣。

    “侯爷可是想起了那日我的无礼?惭愧,是我言行无状,让你见笑了。”

    “没有的事,公主莫要多想。至于我事后没有告知……怪我,那段时日恰好手中另有他事,忙起来便忘了了。”

    “自当如此,贵人多事。”

    “不过,”周濛又含起微笑,“我记得当时朝中除了我的蓄意翻搅并无大事发生,恕我再次冒昧,侯爷当时所忙之事……不知是否与南方战事有所关联?”

    元致微微一怔,她又道,“侯爷既选在今夜与我闲谈,我也想彼此开诚布公,今后你我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我希望能够解开胸中长久疑惑,望侯爷成全。”

    元致的食指在茶杯边缘轻轻滑动,这个细小的动作周濛并不陌生,他通常陷入沉思的时候就有这个习惯。

    他似乎对回答很是为难,这让周濛不解,其实事到如今,周劭已稳居建康城,即便元致暗中派人帮他解围,她现在也不恨他了,如果他答他帮过,她更会记下这份恩情,日后还恩于他。

    可是,元致思考良久之后,既没有答是,也没有答否,周濛察觉他的情绪像一汪清泉,方才还泛着阵阵涟漪,突然就变了,变得沉静无波,幽深难测。

    其实,今晚周濛从一开始就觉得他举止有些奇怪。他一贯是个温和而平静的人,在他到京城扮演元符之前,他的性格似乎也是这样。至于少年将军的锐气与张扬,也许在她认识他之前也有过,但是,她更相信平静隐忍才更贴近本色,因为她见过身处绝境中的他,那才是一个人最真实的一面。

    他对情绪的掌控力堪称惊人,师父行医二十多年,也说过很多次,说没见过这么能忍的病人,毒发时锥心蚀骨,他痛得晕过去,也只是皱皱眉头而已。

    正因为如此,方才他想要掩饰什么而生出急躁的样子,才让她印象深刻。

    他也不过二十二岁吧,比哥哥周劭还小一岁呢,周劭向来都是有痛就叫,有怒就骂,混世魔王一样,比他活得可快意多了。终于看到他有点像个活生生的人了,可是当话题转到南方战事上面来,他又收敛了一切生动的气息,成为了一以贯之的那个波澜不惊的男子。

    他终于选择开口,投来温和但毫无温度的眼神,周濛敏感地觉察到了,顿时心下生出直觉,今夜良好谈话气氛可能就要就此终结。

    “公主,你想我如何回答你呢?

    “因为上一回在江夏临别前夜,我当面拒绝了你的求助,事后却安排了石斌助你,所以,你便认为这一回是同样的做法,我先拒绝与你私下见面,但暗中还是会以手中兵力对你兄长施加援手,助他解围,是这样吗?”

    “是。”

    周濛毫不避讳自己心内隐隐有过的那一丝期待。

    “我是这样想过,”她说,“那么如此说来,你的答案就是否,对吗?你什么都没有做过。”

    “自当如此。”

    元致颔首道,“以如今黑羽军的实力,能深入到的最南的中原地界,最多也就是洛阳了,荆扬两州不是我力所能及的,再者,以我的处境,夜里入梦尚且不敢随心所欲,唯恐说出什么话招致杀身之祸,实在不敢也无力插手南方战局。以公主心力,能凭一己之谋杀掉司马婧攀扯太子妃,已非昨日吴下阿蒙,我只是不解,于这一事上公主为何会那样做想。”

    他的意思很直白,他帮过她一次,但不一定会有第二次,甚至他从来想都没想过要帮周劭,是她想多了。

    不知怎么的,周濛油然而生一股怨气,分明感到一丝羞辱,但又挑不出毛病,如果非要说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是什么,兴许就是他暗示自己自作多情了。

    但她顷刻间就压下了这一丝让人很不痛快的情绪,以该有的道理回应他。

    “我会这样想,因为我相信侯爷是个有恩必报,会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恩义之人,我记得,我哥哥周劭当年离开江夏前在山崖边找你说过一次话,我是如今想起来才知道,他那时必定早已做好了出征必败的准备,甚至还有如今发生的这些事的计划,那时候他对我都没说半个字的实话,还骗我说他会回来的,却找你说了那样久。我了解他,他虽素来不羁,但心性高傲,极少有入得了眼的人,他将你看得格外重,他很相信你,你们是朋友,当他陷入危难之际,我难道不该希望你能帮帮他吗?”

    元致用冷凝的目光看着她说完这一番话,但丝毫不为所动。

    “首先,我不想谈我是否是个有恩必报、可两肋插刀之人,这是个纯粹的道德问题,你不能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虚无缥缈的善意之上,这太天真了,也很愚蠢,公主你应当明白这个道理。其次,你兄长在山崖边那一次,并没有对我说他的计划,任何计划都没有提,所以我预料不到他今日所作所为,更谈不上早做准备策应他,我对他的了解与你们没有任何区别,无论你信不信我的话,事实就是如此,你不能凭臆想来做推测;再次,我与他是朋友,这不假,可是——”

    他垂下眼帘,掩饰住其中闪过的一丝不忍,正待开口,却突然被抢了先。

    “元致,一年前你在冀州边境中毒弥留之际,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活下来吗?”

    在他幽沉的目光中,周濛则显得分外激动,“是他托护卫千里奔袭,给我送了一封信,让我不——”她发觉说错,立刻改口,“让我转告我师父不惜一切代价救你,如此,师父她才寻来一个西南古方,费了极大的心血才将你救了回来,你现在能坐在这里、还有机会去做完你想做的事,恩人是我师父,也是周劭!元致,没有他的恳求,你怎么可能会活到今天?”

    “公主,”元致叹了口气,“我刚刚说过了,你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人向善的道德之上,我虽不算个十恶不赦之人,但也杀过太多人,并不是好人,让你失望了。”

    周濛眸中泪花微闪,不敢想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她说得这样明了了,元致就算不给承诺,至少也该说一句,今后有机会,他会回报周劭的这份恩义。

    但他没有,还暗示她的想法天真。

    “我知道你在期待什么,”他再叹一声。

    这一次,他没留给她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

    “如你所言,你兄长于我有救命之恩,但你须知道,这份恩情并非我向他求来的,他这样做,是有他的考量,也许是觉得我活着可以在北境对中原保持威慑,这对他不算一件坏事,又或许是觉得我还有别的用处,具体是什么我不得而知,总之,我活了下来,你师父当日愿意出手救我,我知道必是你兄妹二人所求,我当然感激,可是我不会仅仅为了感激而做出不该有的牺牲。”

    他抬起头来,“如你兄长这样的人,他所谋之事不小,而既然选择走上了这条路,那么路上遇到的所有,无论荆棘还是宝藏,都是他应得的。我与他只会因为利益相衡而合作,并不会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我就会不顾当下困境而施以援手,以往如此,今后更是如此,所以,公主切勿再对我生出期待。”

    “都是他应得的……”周濛笑了起来,“说的真好啊,无论生死都是周劭应得的……元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你讨厌我对你的挟恩图报对不对?可你有没有想过,认识你这么久,周劭将你视作知己,我当初想救你时也是有过几分医者之心的,固然存了报恩的念头,但我兄妹二人亦有真心实意,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说这最后一句的时候,周濛哽咽得快要发不出声来,她低着头,也没有哭出来,一动不动,就是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砸到她的手背还有浅色的丝裙上,洇湿了小小的一片水渍。

    今夜初起的那股燥热哪里还有丝毫踪影,夜色深寂,元致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快结出冰来,这番话、这个道理,他迟早都要叫她知道,结果如此也不是没有预料。

    他拂了拂袖,然后起身,“我去端些热水来,你把脸擦擦,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

    就这样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洞房之夜,接下来的几天,周濛都显得格外萎靡不振。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比上一回他拒绝见面时还要深重的沮丧,这一回,他是面对面地、亲口把她想要的东西全部拒绝掉了,没留一点余地。

    她甚至都没有力气去找温如哭上一场,因为她羞于听见有人说,她怎么这么蠢,以身饲蛊,养出了这样一个白眼狼。

    她父母双亡,祖父远在中山国,归宁那天,无娘家可回,她就让元致陪自己进了一趟宫,向建武帝和萧皇后谢恩。

    萧皇后看她气色如此差劲,还颇有些意外,笑着握了她的手,拉到一边问,“好孩子,玄时是不是欺负你了?”

    萧皇后早已将她看作萧氏自己人,问得私密又尽显关心,笑容温雅和气,周濛却像浑身被雷劈过一样,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她认真再去看了一眼正在说话的建武帝和元致,建武帝明显冷淡得多,元致则处处讨好。

    自己与他才刚刚新婚,自己表现出来的样子落在旁人眼里,岂不正像是燕尔夫妻房.事过度的情况么?建武帝忌惮元符会有子嗣,所以才会那么不高兴吧。

    她赶紧否认,说只是时令不好,有些气虚才导致的,自己已经在服当归血燕羹了,过些日子就好了。

    当归血燕羹,最早是宫中常用来给月事中的宫妃补气血的,皇后一听这个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不是新婚房.事过度,而是月事血虚,新婚才三日就有月事,两人都未必圆房过,子嗣更是无稽之谈。

    萧皇后对周濛的解释也很满意,她自然会拿这个说法去暗示建武帝,让他宽心,让他继续坚信太医所说的元符体弱无嗣的诊断。

    周濛松了口气,但愿自己反应够快,没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等回到府里,她再也不敢大半日地躺在榻上闷头睡觉了,府上人多口杂,怕有同样的误解会传出去,她纵然对元致失望,但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坑他,也让自己难堪。

    没过几天,听说武安长公主府上又要开新一年的春日宴,请了雅士助兴,她心中有气,想也没想,立即邀了萧十三娘一同赴宴。

    可是邀约还没发出府,当日下午,就被元致亲手拿着送回了她面前。

    “你敢截我信件?”周濛柳眉一挑,积攒几日的火气根本藏不住。

    “非我所愿,”他倒是理所当然,“我府上信件一直都有人查,是管事看到觉得不妥,才交给我的。你既已嫁我——”

    “我才没有嫁你!元符若还活着有你什么事。”

    周濛恨恨地从牙关里挤出一句,这是内室,他说过,在内室她可以不用顾忌说话。

    元致眸色一深,只略微顿了顿,“日后莫要再说这话,意气之言,说来何用?”

    “武安长公主府上的春日之宴,你若想去,便应当由我陪你同去,而不是萧家女郎,你我新婚不到半月,你独自赴宴,必定招来非议,我料想这也不是你想要的。”

    周濛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侯爷有所不知,长公主府一年一度的春日宴向来不请男宾,您是要换上钗裙陪我一道赴宴吗?”

    元致愣了一下,这一点他的确不知,他去长公主府去过几次,但去的多是清谈雅集,宴饮极少。

    “为何不请男宾?”想了片刻,他皱了皱眉问道。

    自然是因为……那是一场贵妇的盛筵。

    周濛懒得解释,头也没回地出了寝卧。

    到了春日宴的那天,周濛盛装打扮,一大早萧十三娘如约来思北侯府找她。

    周濛现在和萧氏的关系已经不需要掩饰,与她年纪相仿的萧十三娘也正该是她的玩伴。

    早膳已经准备好了,周濛便留她一同用过再出发。

    元致作为男主人,通常遇到未婚的女客会适当回避,但他没走,一直在旁边喝茶作陪。萧十三娘旁则若无人地与周濛说笑,几乎不把他放在眼里。

    “说来可惜,你给我家送来两份邀函,我长嫂原本也是想去的,被我哥哥给拦下来了,非不让她去,”她掩嘴笑起来。

    周濛当然记得她兄长萧恪的夫人桓氏,原本觉得她是位沉稳端练的世家小姐,没想到也会对这种宴会感兴趣。

    “不去也好,回头别扰得你兄嫂夫妻不和,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怎会,我哥哥他敢,谁让他总那样无趣,长嫂持家辛苦,就该让她随我们一起出去散散心才好,要不是你寄来邀函,我去找长公主姨母讨要还未必讨得到呢,听说今年的邀函百金难求,阿濛姐姐还是你的面子大。”

    十三娘对吃食没什么兴趣,小嘴不停地说。

    周濛找武安长公主要邀函的时候的确没有费什么功夫,就差荆白去问了问,那边一次就给了她三张。

    “这么紧俏的么?”她顺着十三娘的话问。

    “正是呢,你猜为何?”

    “为何?”

    “自然是因为……长公主姨母可真了不得,今年请来了隐仙山的镇山之宝紫玉真人——”

    萧十三娘说到这里的时候,坐在不远处悠悠喝茶的元致端茶杯的手歪了歪,差点洒了出来。

    京城贵妇爱玩,玩起来花样多,这一年中他有所耳闻,招一些貌美小倌、戏人为裙下之臣早已是寻常之事,玩得更高端一些的,甚至会找隐居的雅士或者道士,听到萧十三娘暧昧兮兮地提起这个紫玉真人,他自然就明白了这其中是怎么回事了。

    那日他问周濛为何春日宴不请男宾,便是有了一二猜测,但她没理他的问话,而他果然没有猜错。

    他抬起眼眸扫了过去,周濛听得也是相当愉悦,唇边那一对梨涡像两朵娇嫩的早樱,一经盛放就没从她的笑靥上消下去过。

    “那紫玉真人生得极是好看,我看过画像的,真叫一个面如冠玉,头戴金玉道冠,白衣紫带,臂上挂着雪白拂尘,天人下凡也不过如此了,甚绝甚绝!听人说他本尊比画像上还要好看!阿濛姐姐,你吃完了没,咱们快些走吧……”

    周濛掩面笑了起来,顾不得粥只吃了半碗,就被萧十三娘拉着走了。

    *

    在洛阳城的世家高门里,冬日除了下雪,大家都会歇宴,直到来年开春,春日宴便是当年头一场的大宴。

    元致不喜欢赴宴,这个小苦一向是知道的,但是今日,周濛独自去了长公主府的春日宴而将侯爷一人留在府里,他觉得这一天,他都十分地低落。

    傍晚时分,都过了各家用晚膳的时间了,周濛还是没有回来,小苦见他的脸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乌云,再等下去只怕就要落下雨来。

    “侯爷,天色已晚,要不您去长公主那儿看看,要是恰好碰到宴席结束,正好把公主接回来吧。”

    他劝道,本来以为元致会想上一会儿,因为平日里向他求事情都是这样,他极其谨慎,每一件事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没想到这一次他话音刚落,元致从书案前腾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备马”两个字说完,人都已经跨到前院去了。

    小苦看得目瞪口呆,他居然有种错觉,觉得元致就是在等自己提这么一嘴,而他也庆幸自己提了,要不然他得把自己活活憋死的吧。

    *

    元致带着马车很快来到了长公主府的门口,也确实是巧,他刚到没一会儿,宴席似乎就结束了,各家的马车纷纷接了自家的主人。

    周濛是被武安长公主亲自给送出来的,她似乎喝了不少,面色坨红,长公主看到下马迎过来的他,笑盈盈地把周濛的手交到了他的掌中,元致顺势握紧。

    “阿濛,玄时来接你来啦,”她拍拍周濛的手背,美目流转,又落到元致白玉似的俊朗面庞上,竟恍然觉得有几分面熟。

    “多谢姨母,阿濛麻烦你了。”

    长公主也喝多了,笑起来风情万种,“哪里就麻烦我了,她来玩儿我高兴都来不及呢,说来惭愧,你俩新婚,都没来得及请你俩来府上坐坐。诶你小心些——”

    她见元致微一弯腰就把周濛横抱了起来,惊呼出声时,人已经稳稳落在他怀中。

    “阿濛没事,就是醉了。我是看她前些日子太累,让她过来散散心,一起乐一乐,今日我这里有人陪酒,她也就多喝了两杯,哎,说来也是我照顾不周,玄时,你多担待担待。”

    “姨母说的哪里话。”

    “那你们快些回去,给她喂点醒酒汤,好好睡一觉也就好了。”

    元致再三与长公主道谢,也有别的宾客过来找她道别,他才抱着周濛回了马车,一上马车他就觉得她身上烫得厉害,再一摸她的额头,果然发热了。

    看来她不光是醉了,而且还病得不轻,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病的,早上的时候她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长公主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请道士来府上陪贵妇饮酒取乐,实在算不得雅事,而在她看来也就是大家一起乐一乐的事,周濛醉得不省人事,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对她做了什么。

    他眉头皱了起来,怀中的人很快就睡了过去,人还在马车上,他不知该做些什么,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她紧紧裹在怀中。

    回到府里,他也没让荆白她们接手,径直把她送回咏凉阁的榻上。

    这种情况当然应该尽快去请大夫,可是他若无其事地把侍女都遣退了出去,并没有说她病了,他知道她体质特殊,曾亲眼见过她七窍中流出黑色血水的样子,冒然找来大夫,他不确定这样做是否合适。

    于是他叫来荆白,问道,“公主以前生病,请的是宫里的大夫吗?”

    荆白多多少少也看出来周濛有点不对劲,可是元致不让她近身,她一个侍女总不好和公主的夫君抢着服侍。

    她垂首立在内室门帘之外,如实回答,“回侯爷,不是的,公主不让宫里的大夫来看。”

    元致面上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但庆幸自己留了这个心。

    “那请的是哪里的大夫?”他问。

    “其实公主甚少生病,只在年初的时候大病过一场,那时是……是公主的一个朋友找来的大夫。”

    “她这个朋友,是温如?”

    荆白惊诧地抬头,竟不知元致能准确说出这个名字。她知道温如是王夫人引荐给周濛的,但也知道她十分神秘,她整日待在周濛身边,都不清楚此人的来历。

    “她托温如找过我,我便知道她了。”他为此解释道。

    荆白一想,好像确有其事,不疑有他,“是的,就是这位温姑娘给公主找来过一个大夫,公主说,她是因为自小中过奇毒,留下了病根,御医诊不出她奇特的脉相,只有江湖上精于毒术的大夫才能诊治。”

    见元致低垂眼睫在思索,她感激道,“多谢侯爷关心殿下,请问需要奴婢去找找温如姑娘,再把那位大夫请回来吗?”

    元致却拒绝了,“不必,你去吩咐厨房准备醒酒汤来,先醒酒,明早她醒过来了再说吧。”

    元致很快去浴房洗漱了出来,醒酒汤刚好也送了进来,他从荆白手中接过,微笑道,“你也去歇着吧,今夜公主不需要你们服侍了,这里有我就好。”

    他的嗓音温润低沉,莫名让荆白觉得安心。他和公主成亲不到半个月,但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不错,在她们下人眼里,这位驸马爷不仅貌美,一颦一笑更是衬得上外人对他谦谦君子的评价,对公主也是温柔体贴,

    嫁给他,比嫁给先前传说的那什么扶鲁要好上太多了,她甚至觉得,他比京城里绝大多数王孙公子都更像一个会疼人的好夫君,毕竟婚前府上不仅没有通房小妾,连一个侍女都没有,婚后也懂嘘寒问暖,不论晨昏都会与公主出双入对,这样守夫德的男子不可谓不罕见。

    不过,她也看得出来,思北侯再温柔,公主也不待见他,分明待嫁的时候还心情不错,自从洞房那夜开始,她就对他冷淡了下来,结合外界的一些说法,她不免也往某些方面去猜测,况且,她还伺候公主沐浴,每日她身上是什么光景她最清楚了,干净清爽,要么夜里二人共卧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要么,侯爷就真是太无能了……

    恭敬地行礼后,荆白缓缓往外退,想到这里,不禁又悄悄抬眼看了一眼这位驸马爷,见他一张白皙英挺的脸庞,人人都知他是胡汉混血,精致是真精致,比今日在长公主府春日宴上一直陪着公主喝酒的那位雅士还要精致百倍……她脑中灵光一闪,好像突然明白了公主为何对这位雅士格外青睐,那位雅士的脸,从某些角度来看和驸马爷莫不是有几分相像?那会不会,公主在驸马身上得不到的东西,想在别的男人身上补回来?

    荆白渐渐退出了二人的寝卧,外间的夜风一吹,就知道这个想法太离谱了,别人不了解公主就算了,她还不了解,相对于别家的贵女,自家公主已经相当洁身自好了,她对男色从来就没什么兴趣。

    *

    元致转身走进帷帐,刚把汤碗放在床头,一抬头就发现周濛竟然自己坐起来了,神志清明地看着自己,差点把他吓一大跳。

    “抱歉麻烦你了,喝多了。”

    她揉了揉额角说道,虽然洞房那日不欢而散,但是他对自己确实不坏,今日喝多了他还主动去接自己回来,要是还冷言冷语,她就太不近人情了。

    她说话的嗓音犹带虚弱,元致仔细打量她,除了脸颊泛着病态的潮红,她酒意似乎已醒了大半。

    “今夜你去别的地方睡吧,我或许是有些病了,别把病气过给你了。”

    元致不置可否,坐上床沿替她拉了拉薄被,“需要请大夫吗?”

    “不用,就是酒后吹了风,睡一夜就好。”

    她打量元致身上,他已经换上了夜里常穿的那件白丝寝衣,一身清爽洁净,而自己回来还没洗漱,散发着从宴席上带回来的脂粉味和酒气,熏得她自己都难受,于是更想催他快走。

    “时候不早了,你快去找地方睡吧,我也去洗洗,洗完就睡。”

    元致却仍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他坐在这里她都不方便下榻。

    他说,“着了风就不要洗了,明早起来身上舒服了再洗吧。”

    “身上难受,”她一万个拒绝,“你帮我把荆白叫进来吧,多谢。”

    “我刚让她去睡了,也说了今晚不必她们伺候。”

    方才她隐约是听到过荆白的声音,但那时候她还没全醒,说的什么根本没听清。

    可是不让荆白伺候沐浴,自己身上还虚软着,莫非要他伺候不成?开什么玩笑?

    元致也会意到了这一丝尴尬,“并非有意冒犯,我不知道你会醒,你如果一定要沐浴,我待会出去再叫她们便是,你现在先趁热把醒酒汤喝了吧。”

    他把汤碗再次端了起来,周濛伸手去接,但发现自己手上实在没有什么力气,端碗的一双手筛糠似的发抖,碗中浓汤差点泼出来。好在元致的手撤出还没多久,他重新替她端好,另一只手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让她往后靠,然后自己微微倾身,小心翼翼一点点喂着她喝。

    倚着软枕的确舒服很多,可是周濛丝毫也放松不了,她此刻半躺,这是一种毫无抵抗之力的姿势,就着这样的姿势被一男子服侍,她本能地就想躲开。

    她伸手推开了药碗,元致不明所以,“怎么了?烫?”

    他摸了摸碗底,送来的时候就是温的,哪里会烫。

    “能不能给我拿个勺子,好像漏出来了。”

    她抬手摸了摸唇角,很不幸的是唇边十分干爽,刚刚他喂得仔细,汤汁根本没有漏出来的机会,借口是有些生硬,但是好歹有效。

    “好,稍等。”

    元致答应了,知道她生性喜洁,当年在安陆城山居的时候,那样寒冷恶劣的环境,她也要日日去冰水中浣洗,衣物床褥永远洁净得一丝不苟,要是这汤不小心滴到身上或者被子上,她肯定十分介意。

    他起身出去了,待去厨房拿来一柄小汤勺回来,发现床上的少女歪倒着趴着,不知何时又睡过去了。

    他本不想吵醒她,可是这样睡容易着凉,只好走到床边试图把她的身子扳过来将薄被盖好,把人扳过来就发现有点不对劲,她不仅没被自己弄醒,身子也软得仿佛没有知觉。

    方才自己离开才一小会儿,她不该睡得这么沉,他不放心唤了她两声,果然她一动不动,显然是昏过去了。

    明明已经精神大好,怎会突然又晕了?就好像刚刚她醒着和自己说话的场景从未发生过一般。

    不管是醉酒还是生病,也不该这么诡异,元致将刚取来的汤匙放下,终于有些担心了起来,但是他又不能违背她的意愿随便去请个大夫,就算请了太医也未必有用,他想了想,决定还是留在这里过夜,她要是半夜有什么意外也好有个照应。

    他留了一盏灯烛,解开外袍上了塌。

    照着之前每夜的睡法,她睡里侧,他睡外侧,他将她软绵绵的身子再次轻轻抱起,正要往里侧的位置上送,突然,怀中少女动了一动,然后一只温热细软的手抚上了他的大臂,沿着肩膀缓缓上滑,接着是脖子、下颌,还蹭过了耳垂,另一边的那只手也同样缠了上来,最后,她的脸也靠了过来,越来越近,耳边的世界一片寂静,只剩下一声声香暖的吐息,还带着果酒的一丝丝甜……

    她明明睡熟了过去,不知为何在他抱起她的时候似乎又醒了过来,缠着他朝他身上压。

    “唔——”她的唇不经意擦过他侧脸,发出含混的一声梦呓。

    那半张侧脸乃至耳朵都像火燎一样烧了起来,元致顷刻间手足无措,纵然一身的力气也使不出来,两臂哪里还敢碰她,可是刚一撒手,自己就从半跪的姿势变成了仰躺在枕间,身上还趴着一个不知是否清醒的女孩。

    热度仿佛燎原的野火,瞬间就从脸上烧到了全身,元致哪里敢任由她这样睡,他头也不敢低,唯恐她又亲过来,向外偏着脸,拿悬空的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喉结滚了几个来回,才找到平稳的声音,“公主,醒醒。”

    她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拿脸蹭蹭他的颈窝,元致闭了闭眼,那手不自觉地在她背后握成了拳,忍着燥热耐心地劝,“周姑娘?起来好不好?”

    她还是没有要动的意思,元致只好把她推开,紧贴的身体刚刚分开,她突然又环住了他的胸,脸埋在他的胸口喃喃道,“好冷,抱抱我。”

    可她明明浑身滚烫,元致不解,这才低下头看她,她闭着眼睛,脸色煞白,白中还泛着灰,慢慢从麻痒燥热中找回知觉的他自己的身体也在告诉他,她还在发抖,而且身上烫成这样也没有丝毫汗意。

    她似乎生着很严重的病,虚弱到了极致,于是他没有再推她,还拉过薄被盖过两人紧紧拥在一起的身体,以他身上的火烫,被子里很快就暖了起来,她应该也感到舒服,没过多久就呼吸绵长。她酣睡时小嘴微微张着,露出小半颗珠玉似的小白牙,她还会发出细细的鼾声,且额发柔软,比脑后那一头鸦羽似的长发要略黄一些,落在鬓边、唇角,稚气未脱,仿佛和九年前他第一次在龙城见到的她没太大的改变,可是又让他无法忽略身上这具丰腴玲珑的少女身体。

    为了让自己不那么煎熬,元致将手脚全都平放着,哪里都不敢碰,权当给她当一具人肉靠垫而已,他就这样仰躺着,看着大红的鸳鸯帐顶,一直熬到下半夜才有了一点睡意。

    *

    第二日,周濛醒来的时候,帐中一片漆黑,但外头天光大亮,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她想翻身坐起来,才发现怀中抱着两个巨大的枕头,手脚都紧紧缠在上面,看样子可能抱了一夜,也不知是谁塞给自己的,她拍拍枕头,这两个玩意其实很硬,可她依稀记得昨夜睡得很舒服,抱着的东西不仅暖和,也比枕头有弹性多了。

    她的脑袋还在胀疼,自己以前从未真正醉过酒,这才体会到宿醉后的不适,关于这两个枕头,还有一个温暖有弹性的靠垫……她隐约记得发生过一些什么,可是实在晕得不行,眼前阵阵发黑,她还是先起来吃点东西补点体力再说。

    “有人吗?”

    她轻轻张口,发现嗓子哑得厉害,又想起来自己昨夜还发了热,赶紧摸摸额头,已经不烫了。

    帷帐被人轻轻掀开,荆白走了进来,一脸惊喜,“公主终于醒啦?昨夜睡得可好?”

    她一愣神,思路再次卡壳,她抬抬手,伸伸腿,身上有劲儿,说明睡是睡得挺好,可是,好像脑子里还是漏掉了一些东西,蒙着层雾,一时想不起来。

    荆白却以为她仍然虚弱,忙走过来将她搀扶着站了起来,一件一件给她身上还穿着的昨日的脏衣换下,心里却犯嘀咕,昨夜侯爷还说自己会服侍公主,却连身上脏衣都不给她脱掉,这也太奇怪了,穿着这层层叠叠的衣裙睡觉一定很不舒服。

    “什么时辰了?”周濛问。

    荆白回神,“过了午时。啊对了,您昨夜一回来就发了高热,要不要我去找温如姑娘请上回那个大夫来给您看看?”

    “不必,我已经退热了。”

    周濛莞尔,说起上回那个大夫,说是大夫其实就是个江湖术士,那人哪里会医病?况且她的身体药石无用,也不需要医病,小病自己会好,大病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来,请那术士来,一来是好让他取走自己一管血,二来,其实就是装装样子,让荆白她们放心而已。

    说起取走的那管血……周濛又一个愣神,荆白唤了好几声才缓过来。

    “公主,公主?您是想先用早膳还是先去沐浴?”

    “……先用早膳吧。”

    思北侯府原本的厨子十分糟糕,做的饭菜让人毫无食欲可言,现在的这个是周濛从自己的公主府挑了带过来的,手艺十分合她的口味,但合不合元致的口味就不知道了,反正换了这么些日子,他也没有说过什么。

    “侯爷呢?”

    她问,一边舀着碗里的百合八宝甜粥,有点点烫,就小口小口地抿。

    荆白跪坐在她案几边替她布菜,“侯爷一早就去书房了。”

    “他昨夜……是不是留在我这边睡的?”她又问。

    喝了两口清茶,她现在清醒多了,昨夜的一些事情也渐渐浮上了脑海,记得自己被他从马车上抱回来,在醉倒睡着前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清醒,回光返照似的。

    那时候自己和他说过些话,她想让他去别处睡,还要沐浴更衣,他却不走,说侍女都被他遣散了,还给她喂醒酒汤,她不喜欢他凑自己太近,要用勺子喝,他便去给她拿勺子,再后来,她等着等着突然一阵头疼欲裂,醉意翻涌就晕过去了,至于后半夜他到底走没走,实在有些想不起来。

    “应当是的,”荆白答道,“早上我过来服侍的时候,亲眼见侯爷从咏凉阁出来,也没听说昨夜他离开过。”

    周濛抿着白瓷汤勺里的粥,“唔”了一声,没一会儿脸上开始泛红。

    那就是说……昨夜她睡着后抱着的那个暖和的玩意儿,八成就是元致的身体,那两个又冷又硬的枕头,则是他早上离开的时候为了脱身,作为替代塞给自己的。

    她没经历过昨夜那样的大醉,可是也没那么迟钝,自己抱了半夜的东西是人还是物件,身体的触感还是会给答案的。况且她是个有哥哥的人,常年在哥哥身上撒泼打滚,所以对男子的身体不算特别陌生,元致又和周劭身材相近,一样的瘦而健壮,昨夜那样柔软有弹性的触感,只有可能是他的肌肉。

    明明自己并不是个爱害羞的人,想当初坑司马婧的时候,自己身上仅有一件裹胸长裙和赤着上半身的裴述抱着睡了一早上也没脸红过,而且讲道理,裴述的身材那也是顶好的,女人堆里滚出来的能不好么,自己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而且昨夜她还穿了那么多的裙子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能算大事?再说,自己当时还醉着呢,又不是有意的,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这一番自我安慰,又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流.氓,占了别人的便宜还说没什么大不了,总之左思右想……都是无法安放的无地自容。

    她轻轻咬着唇,埋头搅着粥,实在是怕被荆白她们看出来自己害羞,决定不再去想这让人尴尬的事情。其实,比起这件事,还有一件事更应该令她烦心,现在脑子活泛起来,她自然也意识到了那个问题——她昨日为什么会醉。

    因为身上从母亲那里继承的蛊血体质,和后来身上种的念君蛊,都可以让她对任何药物毒物和酒水都不产生反应,这也是她平日里宴席上豪爽饮酒的底气,装醉倒是没少装,真醉一次都没有过,直到昨日出了意外,她是真的醉了。

    除了回来以后回光返照似的那片刻的清醒,昨夜的她和一个烂醉的酒徒有什么两样。往日里遇到的那些显贵世家的夫人烂醉后有需求便会找漂亮小倌一夜放.纵,她想着自己昨夜要是也这样就好了,无论对方是谁都行,都比惹到元致身上要强上百倍。

    也罢,惹了就惹了,只是今后恐怕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饮酒了,同时,身体出现的问题也需要查明原因,她还没有找到可以安全取出念君蛊的方法,如果是蛊虫现在就出了差池,对于她往后的生活来说,莫过于灭顶之灾。

    她正想吩咐荆白去取纸笔给师父写信,突然又打消了念头,算算日子,现在距离种蛊已经过去了一年零三个月了,年初,也就是刚好一年的时候,当时找来给自己看病的那江湖方士取了自己的一管血回去,一定交给师父制成了压制子蛊的药给元致服下了,那么下一次他需要服药的期限是一年半,也就是三个月之后,师父八成会亲自过来,不如到那时再联系她老人家,何必让她现在就经历旅途劳顿多跑一趟洛阳?就为了自己贪杯醉了一场酒吗?

    幸好自己及时收住了念头,这实在是荒唐。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