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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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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时还很晴朗的天,刚过申时竟开始下雨。

    雨丝很细,时不时飘进回廊,周濛不得不提着裙摆走得小心翼翼,以免地面湿滑不慎滑倒,更不想让冰凉的雨水渗到衬裙里去——

    她知道自己今日可能要跪上很久,衬裙湿了,贴在身上可想而知会有多冷。

    “公主来啦。”

    周濛抬起头来,见前面打招呼的是笑眯眯的裘安,她温温柔柔地回礼,“裘总管有礼,好久不见。”

    为避风雨,她移步靠内,低头整理裙摆的时候,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个人,黑色的男靴,有点熟悉的尺寸,往上是一袭浅枯绿的锦袍。

    两人靠得太近,衣摆都快被风吹得卷到了一起,她不方便抬头去看这人的脸,可是这高挑挺拔的身形处处透着熟悉,她要再认不出他就太过离谱了。

    她轻轻抿唇,按下了心中万般心绪,此刻当着裘安的面,绮丽的眉眼间是一派浅笑温柔的模样。

    “臣见过公主。”

    但男人的声音响起,她仍忍不住眉间轻蹙。

    其实她刚挤过来的时候,元致就已经后退一步躲开了,等她和裘安寒暄完,才隔着合宜的距离朝她行了个礼。

    “呀,原来侯爷也在这里,”周濛抬脸,面色早已恢复如初,赶紧也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再退之间,两个人都站在了廊道的边沿,方才无风无雨的站位处倒是凭空空出了一个人的位置,任是谁看都觉得几分怪异,两人的这番寒暄过于客套了些。

    廊下,元致的左肩已经淋了些许,水渍还未完全洇开,正是刚刚躲她的时候淋到的,裘安略带几分探究的眼神也恰恰从他肩头移开。

    周濛察觉出了这份不寻常的尴尬,绝不能让裘安再探究下去,忙福身致歉,试图岔开他的打量,“侯爷多多担待,真是抱歉,裘总管您看我,总是大意,都把侯爷挤到廊外去了。”

    元致却是顺着她的目光才知道自己肩膀上沾了雨滴,他抬手轻轻拂去,淡淡道,“无妨。”

    “听闻侯爷还在养病,若是因我淋了雨着了风寒,我便是罪过大了。我幼时随母亲做过些药材生意,略通医术,若是侯爷不嫌弃,待会我让府上送些补品过去,聊表歉意可好?”

    裘安脸上重新挂上得体的微笑,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方才这两人初见的样子……着实客气得太过刻意,他现在觉得自己或许是多心了——

    周濛一向就是这么个热情周到的好性子,京城里谁人不知,从没见她对谁有放才那种避如蛇蝎的客气,反而是她对思北侯的关心才不显得突兀。

    “谢公主好意。”

    “好说,好说。”

    周濛又做出一副微微惊讶的样子,“侯爷的嗓音听起来似乎有些低哑,还说无妨,可有看过大夫?大夫怎么说?”

    元致低垂着眼眸,欲言又止了一刻,好巧不巧,大殿里面传来了动静,裘安要进去伺候了。他笑眯眯地嘱咐了两句让两人小心别着了风,就殷勤地进殿去了。

    这是建章宫外等候召见的一处偏廊,侍卫被遣得老远,裘安一走,四周也没人了,只有风夹着细雨吹得两人衣摆翻飞。

    *

    周濛方才一直戏很足,那副老好人的假面她戴了一年,早已驾轻就熟,但现在就没必要演了,脸上的殷勤一扫而空。

    元致仍然低垂着眼,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刚好落在她脚下那块一半湿一半干的地砖上。

    她拢了拢广袖里冰凉的双手,从男人的身上挪开眼神。周劭生死关头她想见他一面他都不见,当下没有了看客,她还理他做什么?她一个眼神都不想留给这种人。

    不得不说,刚才在裘安面前,他的应对配合得不错,接她的戏接得四平八稳。

    她的演技是在洛阳这一年的无数交际中磨练出来的,性情磨得圆融,脾气变得隐忍,他呢?明明也是完全不同的禀性,却把元符的儒弱无争装得天衣无缝。

    再没见过这么无情无义、心机深沉的人了。

    她抬抬下巴,冷冷地看向远处某处大殿屋檐上的脊兽。余光中,却感受到有道视线落在自己微微昂起的侧脸。

    周濛浑身散发冷意,皱起眉头,不客气地道,“看什么看!”

    上一刻还在热情张罗着给自己送补品、嘘寒问暖,下一刻就翻脸。她待人好的时候是真好,狠的时候也挺狠的。不过,她还是对她自己更狠,刚刚在裘安面前,也不知道她是忍着多大的嫌恶才说出那番话来。

    她当然心中有气,但元致没有移开目光——

    这一年里,他其实很少有机会见到她,即使相见多半也隔得很远。她似乎瘦了不少,脱去了圆润的幼态,侧面的轮廓越发优美,还有几分一年前不曾出落的英气,这几分英气都来自于她逐渐紧实的脸颊和鼻子,她的鼻梁高而纤巧,鼻尖挺翘,不经意被细雨扫到,也不愿意低下倨傲的小脸。

    他觉得这样的场景好看极了,差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这是庄严肃杀的南晋政权核心,不是他可以胡思乱想的地方,他很快就克制地收回了目光。

    他知道今日他和她是为什么而来,司马婧私自调用太子禁军,自以为抓到了清河公主畏罪潜逃、出走西域的罪证,结果被发现不仅周濛本人从没出过城,禁军还遇到了鲜卑人的伏击,所以,此刻的建章宫宫室里,建武帝正在为此审问司马婧。

    如果捋一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不合理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这就是个陷阱,恐怕也只有被仇恨蒙了心智的司马婧才会直直往里跳。

    当他知道这个计划后,下意识的一个想法就是,如果自己是她心心念念的兄长周劭,他知道了会怎么想?

    是,她现在越来越出息了,胆子也越来越大,大到敢拿她的命、利用朝廷的刀斧去谋划杀人,事成是以小搏大,可是,作为兄长,周劭真的会为此觉得欣慰吗?

    当然不,起码在那一刻,他自己最直接的反应是……愤怒。

    当时,他把那个叫温如的女子带到了一间密室。

    几天前周濛派她送信,说她要见他,他坚称不见,事实上,如果不是必要,他不敢私下见任何人。知道事后她会生气,他也没有办法,她不理解他受到的是怎样严酷的监视,也不会知道若是被发现和他这种“北燕余孽”私下勾连,她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这间密室是临淄王特意为他备的,他平日里极少会用,但那时,他察觉出周濛的不对劲,不得不把温如“请”到了那里。

    那女子当时被蒙着双眼,却巧笑嫣然,“世子,阿濛要我做的事我可都说了,你什么时候能松开我啊,好疼的。”

    她不光被覆了眼,双手也被反绑在身后,而元致没有理会,他根据她交代的情况,很容易便能勾勒出周濛这个计划大致的模样,他手里攥着一枚黑羽军鹰符,攥得指节泛白。

    他忍着心中的愤怒,平日扮元符时的儒雅文弱一扫而空,他眼神凌厉,浑身泛着腾腾的杀意,他不想让这陌生女子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

    “您在生气?元家世子,您也太看不起我们女人了,你们男人朝堂争夺、战场厮杀,不同样拿身家性命在赌,你们赌得,怎么阿濛就赌不得了?”

    她虽被覆着眼,却似乎有洞悉人心的能力,元致暗暗心惊,她还嘻嘻笑了起来。

    “与是否女子无关,要赌便有输赢,若是输,你们可知是什么样的下场?”他冷着声音问。

    “左右不过一个死,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我十二岁便有了第一个男人,那人对我用强,一夜下来我浑身是血,在我这里,人世间的苦大约只有死没有尝过了,若是死都不怕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满不在乎地说着,元致却罕见地抬起眼眸多看了她一眼,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个坐卧行立都柔媚无骨的女人,也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替阿濛做这些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自然更是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您不会以为我们还想功成身退吧?”她又道,黑纱下的红唇流露出几分凄然的笑来。

    “将计划取消。”元致毫不犹豫地沉声说道。

    他命令的语气没让温如有丝毫动摇,却让她有种冲动想把黑纱扯下来,想看看这个素来以温雅示人的男人扯下面具后的表情,现在的他恐怕才是当年威镇漠北的黑羽军主帅该有的样子。

    见她心不在焉,元致再次重复,“我说,你回去告诉周濛,停止所有行动。”

    温如觉得可笑,“来不及了,您也看到了,事情已经闹得这么大,我们汉人有个词,叫覆水难收,还有句俗语,开弓没有回头箭,据说世子十岁便通读汉文经典,应当能理解我说的话,对吧?”

    元致目光冷凝,而又无奈,“实不相瞒,周劭出征前曾给我留下嘱托,让我以兄长身份替他关照周濛,他若是此刻也身在中原,绝不会看她如此胡闹!没有什么事情停不下来,你告诉她,只要她愿意,我会找人送她离开这里……”

    “离开?留下这个烂摊子,您替她收拾吗?此事若不终了,知道会有多少人会被无辜牵连吗?您收拾得了吗?而且您让她去哪?以后如何做人?是不是往后永远都不能再回中原?”

    温如毫不顾忌的笑出声来,“我的世子殿下哟,您以阿濛兄长自居,可您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我告诉您,即便周劭此刻就在这洛阳城里,他亲口来说这话,阿濛也未必会回心转意的。”

    元致没再劝,她听到男人筋骨越发收紧的声音,元致捏着手中的那枚军符,几乎要将这块玄黑的百炼钢捏弯。

    “纵然世子当年风采卓然,到底还是不懂女人啊,说了这么多,您还不如直接让我传个话,说您其实就是舍不得了都要好过……”

    “既然一定要做,我给你兵。”

    她的笑语被男人利落地打断,她张着嘴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的时候,扔下这句话的元致居然就这么走了,只听到他腰间佩剑声响远去的声音。

    直到眼上的黑纱被取走,温如才看清这间密室的样子,装置精简,除了她和一名来照看她的军士别无他人,而她面前的几案上,正静静躺着一枚黑色兵符,巴掌大的玄铁被雕成了振翅苍鹰的形状,想来这便是黑羽军的兵符了。

    温如几乎挪不开眼,黑羽军到底有多骁勇善战,她曾经问过手下要价最高的那群雇佣兵,这些在她眼中已经算是中原单兵战力最强的军人,提起黑羽军竟半是敬畏半是惊恐,谁能想到有朝一日黑羽军的兵符就要被她拿到手了,她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去,这铁疙瘩的纹理竟然出奇地细密,指尖划过表面,触感冰凉却柔滑温润,似一块上好的软缎,拿在手中又颇有分量,沉甸甸的,厚重古朴。

    温如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就算是这么大一块西域羊脂玉雕就的苍鹰,只要她想要随时唾手可得,可是,珍宝哪有兵符诱人?

    她突然就理解元致了,这就是周濛所说的,他看得比命都重要的东西。

    身边军士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兵符是世子留下给您借兵用的,条件是借兵一事不要告知公主殿下,公主心思澄澈,知晓了恐为她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故而此符交由姑娘暂用,世子说,姑娘替公主谋事,是可靠之人,若有难处,您尽可以拿着它去城中找我们的暗哨,调用我们所有潜伏在司州境内的黑羽军兄弟。”

    *

    四下寂然,风雨靡靡,心里头的那点旖旎早已随风吹散。

    元致仍清楚地记得周劭当年临行前,在安陆城郊那处山崖边与他的对话,周劭说不同意他与周濛的婚约,并当着他的面亲手烧掉了父王绝笔为他求娶周濛的婚书,还让他承诺今后以兄长身份待她,不得有男女非分之想。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嘱托让他关照周濛,周劭这人一身匪气还极其护短,想让他离他妹妹远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让他代为照看?

    尽管如此,那日他还是对温如说出了这句谎话,实在让人不齿。

    周劭走后,洛阳又一年,他始终恪守对好友的承诺,对周濛未曾有过非分之想,人与人相交,本来就还有其他可能。从前毒发,他每一次从鬼门关前被拉回来,睁开眼睛,总能看到她焦急地候在榻前,为他备药、洒扫、备餐,无论秋霜冬雪,总是忙忙碌碌。在病榻上生死未卜的那段时间,她于他而言,是确信自己不会轻易抱憾而终的……安全感,他半生戎马,从前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从一个小姑娘身上获取这样的安慰。

    后来,他为她所做之事,全部都是想要回报她的付出,仅此而已。

    因此,虽然他初来洛阳如履薄冰,他也是想过帮她的,她为和亲公主,等她随和亲队伍出塞,只要她说不想嫁,到时大漠广袤,派人将她解救出来不是难事,而后,得知她利用与裴述“通/奸”一事搅动朝局,他便一直在关注她的动向,一步步揣测她的意图,哪怕她不提,他也会找机会策应她。

    但唯一不能做的就是私下与她见面。

    他将藏在广袖里的拳握紧,又几番收放,终于下定决心,想要避开身边数不清的日夜监视和刺探,当下,在这建章宫外,是他为数不多地可以和她认真说点什么的机会。

    “周姑娘,眼下殿内所议之事,你想过怎么收场吗?”

    他轻声问道,眉目之间不改谦雅,也远远没有那日在密室里面对温如的冷厉,相反,此刻他提醒的意味更多。

    可是周濛不这么看,以为他在质问,质问她怎么捅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毕竟温如在郊外遇袭“遭遇”到的是鲜卑军人,所以连累他也要被建武帝怀疑,要被召来御前一同受审。

    她不是有意要连累他的,这件事她只能这么谋划。那队鲜卑军人不是温如从黑市雇来的么?建武帝但凡着人一查,怎么都查不到元致的头上,原本他也什么都没做,不可能会被牵扯进来。

    那么,她会怎么收场?与他何干?

    于是她眼神下撇,不巧,翻白眼的过程中不小心对上了他的眼神,她倏忽愣住,因为发现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居然出奇地柔和,半点没有质问的意思,但又很锐利,像洞悉了她所有的想法,她的厌恶、不屑和狡辩,在这样的眼神下都无处遁形,成了拙劣的表演。

    不管他是像洛阳城里其他人一样,这些天来一直在看她的笑话,还是心细如发洞悉了她的计算,这些都不重要,凭他明哲保身的苟劲儿,他不会坏她的事的,这是好事——

    纵然是好事,但世事总有两面,讽刺的是,她费尽心血、以身饲蛊,居然救了个只知道明哲保身的懦夫。

    她微微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他问的问题,她是不可能回答的。

    眼神里的冷意收敛,她又重新变得娇媚动人,“侯爷啊,您看那儿。”

    她伸出俏生生的一根手指,朝前方大殿的屋脊摇摇一指,“侯爷可知那是什么?”

    她问,元致只瞟了一眼,答得简略,“脊兽。”

    宫殿的屋脊上立着一排琉璃脊兽,天阴雨密,让人难以看清琉璃兽身上的细节和色彩,但兽形乖张,张牙舞爪,正因为看不清琉璃华彩,漆黑的轮廓反而更加栩栩如生。

    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他似乎并不在意,任由周濛主导着这场谈话继续下去。

    “正是,侯爷虽是外族,不愧见多识广。小时候我遥遥看过中山王宫的脊兽,以郡国形制最多可摆七只,哥哥同我说,只有洛阳的宫殿才配有九只,侯爷,我们一起来数数,一,二,三,四……唔,果然是九只呢。”

    周濛笑着说道,美目流转,又回到他的脸上,“北燕没有这种东西吧,侯爷,您说这些脊兽……它们好看吗?”

    元致的目光,除了顺她遥指的一瞬,自始至终都没有从她的脸上移开。

    什么脊兽头兽尾兽的,他都不想看,他当然知道她不怀好意,可能还憋了一肚子坏水要对他撒,但他偏偏就想看她这张神采飞扬地笑脸,其中几分真假都不重要了。

    他不置可否,出奇地有耐心,静静看她,期待她接下来的表演。

    周濛本来也没指望他会搭腔,自问自答,“有龙有凤,有马有鱼,多好看呀!”

    她转过脸来,又撞上他的眼神,这眼神专注得令她突然心跳一阵慌乱,失序了几拍,但到底影响有限,她很快又入戏了。

    “咦,在侯爷的侯府,楼宇之上也有脊兽吗?”

    她眨眨眼,佯装好奇、一心给他下套挖坑,元致看着她,目光不自知地流露几分温柔。

    唇角亦不自觉地扬起微小的弧度,忍不住开口回应了她,轻轻地应,“有。”

    一个字换来她夸张地捂嘴,“哇,真的呀,那侯爷府上的脊兽都是哪几种兽呀?”

    后面几个字,她是眯着眼睛说的,透着明晃晃的狡黠,就在这一瞬间,元致便看透了她埋在这个话题里的小小“计谋”。

    他低头抿唇一笑,但没有拆穿,也不想拆穿,甚至认真思考了一下,如实答她,“不记得了。”

    过后想了想,还反问道,“那公主喜欢哪种脊兽?”

    他很配合,这让周濛些微诧异,还以为他会像以前数次碰面一样,照旧若即若离,甚至面色不善,可是这些都没有,他居然好整以暇,等着她的回答。

    她眼里闪过一阵失望,挑逗他不快的愿望就这样落空了一半,趣味也就少了一半。

    “我呀——”

    她的嘴角重新噙起讥讽的笑弧,“侯爷知道龟吧?您生在大漠可能不太熟悉,我来给您说说,小时候我下水抓鱼,寻常人大多讨厌蚂蝗水蛇这些伤人的小虫,我却不大讨厌他们,我呢,我最讨厌水龟,水里的东西大多滑不溜手,唯独水龟有壳,那龟壳多硬啊,冷不丁踩上去硌脚肉不说,遇到危险就立刻缩起脑袋,定在那儿不动,怎么摇怎么敲都不理你,真是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假模假式地懊恼、抱怨道。

    唉声叹气两声,随即抬起圆圆的一双杏眼,她的上下睫毛都又长又浓又翘,眸子显得亮晶晶又毛茸茸的,勾得人心里渐渐发痒。

    将美目一眨,她笑意盈然又道,“难怪世人都说乌龟长寿,遇难缩头当然长命百岁,您说是吧?哎呀我扯远了,言归正传,我是近日里突然觉得,以龟做脊兽,莫名地适合侯爷,侯爷不是一直身体不适么,日后您府上要是扩建新宅,屋脊之上一定要命匠人稳稳摆上五只神龟,喏,就像这样,如此定能替侯爷镇宅,保侯爷千秋万代。”

    她讲到得意之处便伸出双手在空中比划,一只手一字排开,仿佛真有五只神龟在空中由她摆弄。

    元致早已低头轻笑两声,就猜到她会拿“缩头乌龟”说事,但没想到能被她说得如此生动。这些日子,他的所作所为在她眼里可不就是“龟缩”二字么,落得这么个评价……有些冤枉,但不意外。

    他一拱手,眉目舒展,却不复儒弱,倒显出几分洒脱,笑道,“承公主吉言,元某记下了,若有机会,一定照办。”

    周濛的眉头狠狠夹起,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是她的表现有什么问题吗,他居然看起来心情很好?哪个男子被说缩头乌龟还会这般高兴?

    没听懂?也不应该,他汉话精通,一手书法比她的都好看。

    缺心眼?他若是缺心眼,世间哪还有聪明人。

    ……有病吧?

    她深深提气,又长叹而出,就当他有病好了。

    其实,一番嘲讽撒气过后,她觉得挺没意思的,报复一个人,打嘴炮是最没有用的一种方式。

    她粗粗看了看不远处的铜漏,算算时间,应该快要宣她进殿了,她一刻都不想再和这人待下去,决定走到殿前显眼的地方去等。

    *

    建章宫大殿之内,当周濛与元致一前一后相继被宣召入内的时候,对司马婧的审问已经告一段落。

    大殿之内跪了一地的人,殿侧一方坐席上端坐一名端庄妇人,是萧太师府的少夫人王氏,她面前也跪着三名侍女,她们的身后则还有一名大理寺官袍的人。

    那三名侍女抖如筛糠,哭也不敢,压抑地发出极细细微的呜咽之声。

    她们是中山王府司马婧的侍女,看样子已经在大理寺的指证下悉数招供。

    周濛一进来就与王夫人对视了一眼,王夫人冲她轻轻颔首,她亦心头一松,接收到了夫人的讯息——今日大审,第一桩应告之事已经尘埃落定。

    但她没有半分懈怠,在大殿中行走的动作不停,走到近前,一丝不苟地对大殿之上的建武帝行了跪拜大礼。

    礼毕,她抬头上望,建武帝仰靠在坐榻之上,眉头蹙起,老目紧闭,似乎头疼不已,裘安正在身后替他缓缓按捏太阳穴。

    听到动静,他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叹道,“你来了。”

    周濛没应,以款款下拜作答,表示自己随时听候他的诏命。

    裘安端起一旁的参汤,年迈的帝王抿了几口,几息之后,精神有了好转,坐正身躯,眼睛重新睁开,透出疲惫又锐利的眼神。

    “这便是——”他终于仔细打量了一眼周濛,她此刻容色庄丽,面容饱满、仪态沉静,哪里有丝毫慌张逃窜过的痕迹?

    这就是大理寺、禁军、司马婧众口一词的……意图畏罪潜逃?

    他眼中失望之色更盛,变得很是不耐烦,抬手朝裘安示意,“罢了,你来说。”

    “是,”裘安立刻下拜,出口的声音苍老且毫无波澜,“禀陛下,奴已接到派驻公主府之内侍黄启奏报,清河公主从十五日前接诏禁足,期间从未离开公主府内苑,自昨夜亥时起,至半个时辰前公主出府入宫,黄启等一十一人亲眼确见公主宿于府中,不曾离开。”

    老裘安是皇帝身前最得用的内侍,他说的确凿无疑,自然也代表了皇帝的意思,殿内无人敢再怀疑。

    大理寺的严瑜也从周濛身上收回了目光,眉头皱起,唯一生还的禁军兵士连回头去看的勇气都没有,早已趴在地上几乎快要昏死过去,而司马婧……

    她正泪眼婆娑,朝着周濛膝行几步到她身旁,拉着她的衣袖哭诉起来,“阿濛,好妹妹,阿姐当真对不住你,阿姐不是故意的……阿姐早就跟他们说了你没逃,阿姐信你的!”

    周濛缓缓把衣袖从她手中扯出,目不斜视,对着老皇帝再一叩首,“谢陛下,陛下英明!”

    一旁观望的王夫人此时也开口了,语带几分不忿与讥讽,“逃?敢问郡主,公主无罪,为何要逃?以陛下之英明,早已着大理寺查明此案真相,公主只需静待府中等真相大白,出逃便做实畏罪,于她有何益处?“

    坐在阶下、建武帝下手边的一名青年男子朝王夫人恭敬地肃容颔首,看着面前的卷宗,缓声道,“南乡郡主,方才你身边三名侍女俱已供述,当日你生辰宴上,端给清河公主和裴述公子的两壶酒中,均含有大量西域媚/药,他们二人中药,又是你府上之人当夜将他们除衣送至卧榻之上,事后第二日晨间,仍是由你府上故意走漏消息,试图闹出满城风雨。”

    他言辞清晰,声音平稳儒雅,微微一顿,抬眸看向抽泣的司马婧,“臣方才所述,郡主是否认罪?”

    周濛确认,这位就是大理寺少卿卢铮,当初皇后谏言由大理寺严审她案子,没人敢懈怠,于是由大理寺少卿亲自担任主官。

    卢铮出身范阳卢氏,世代书香,家学渊源深厚自不必说,他的父亲还是萧太师的学生,此人不仅出身高贵,听说办案亦是严谨公正,风评颇好,但在朝廷结党成风的当下,朝臣仍然将他当作萧氏党羽。

    司马婧则早就反应过来了,当初萧皇后向陛下提议要大理寺并鸿胪寺严审周濛私/通一案,她还高兴过一阵,以为周濛已经被他们当作弃子一般了,如今才知萧皇后这一招“大义灭亲”有多狠。

    此案一旦进入大理寺的审案流程,那么周濛的罪责在定案之前就都不作数,在短期内,这反倒对她形成了一种保护,不仅如此,大理寺在萧氏的操纵之下,派了大量人手彻查此案,最终把她故意下药一事查的水落石出。当然,光凭一个大理寺兴许还没有这么大的能力,这里面定然还有一心想替儿子翻案的武安长公主的支持。

    这些人早已牢牢勾结在一起,她最大的靠山太子妃置身事外,凭一个她如何算计得过?

    她俯身叩拜,声音犹带哭腔,“臣女有罪。”

    周濛依旧跪趴在地上,司马婧认罪,建武帝虚抬了下手,开口道,“清河公主,你平身吧。”

    司马婧一直闭着眼睛发抖,感受到身边的周濛缓缓坐起了身,她突然怒不可遏,冷笑一声,继而转过身去,膝行朝前又离御座近了几步,纵然满面泪痕,但哭诉的矫揉之态已收敛殆尽,她指着周濛,眼中厉色尽显。

    “陛下,臣女有冤要诉!臣女承认在生日宴上设计让她与裴述通/奸,可是这仅仅只是臣女的错吗?这洛阳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与那裴述背弃于我,早就做了榻上夫妻——”

    “郡主殿下,说出这般污了陛下耳目的话来,你可有证据?若无,切勿血口喷人!”周濛沉声说道。

    “禀陛下,臣女与裴公子相识不久,从无半分男女情谊,且……”她稍稍顿了一顿,语调变得有几分艰难。

    片刻后再续,“一年前祖父献我为和亲公主之时,早已向陛下澄明一事,我十四岁之时曾被襄阳富户赵氏所掳,他们背着我兄长让我签了婚契,这本就有违我朝律法,后赵家又将我置为外室,欺我辱我,更试图下毒害我,我不甘其辱,于洞房之夜伤了那赵家公子,因此被下襄阳大狱,狱中受酷刑折磨,差点命丧于此,后来我才得知,当日我被赵家看中掳走的整件事情,背后的始作俑者,便是裴述,他不仅想杀我,还想以我为饵,诱我在外行商的兄长回来进而杀之。陛下英明,臣女既与裴述有如此恩怨,又如何能与他有半分男女之情?”

    周濛话毕,司马婧也愣了,她从不知道她竟与裴述有这么深的恩怨,裴述怎会要杀她?这从何说起!

    建武帝揉了揉额心,周濛曾经短暂嫁过人,这件事他的确早有耳闻,但是和亲公主,不过是一个送人的玩意,她胜在姿色太过出众,老乌孙王必定喜欢,那么,十四岁嫁过人又如何,那家只是个地方富户且早已没落,瞒住也就是了,不仅如此,眼前的这个女孩和裴述之间,是否真有私情,在今日这件大案里面也不值一提,他一点也不关心,或者说,这种小事也配拿到他的面前来说?这是建章宫大殿,又不是断家长里短的县衙。

    他对这件事情里唯一有点兴趣的,还是裴述,便追问了一句,“当日裴述为何要杀你兄妹二人?”

    周濛答,“回陛下,臣女不知,在洛阳待命的这一年之中,我也因此多次试探,想知我兄妹二人到底是何处得罪了裴公子,实在是臣女愚钝,至今没有得到答案。臣女想,也许正是我想向他了解故年之事,与他相交,以至于在外人看来过从甚密了些,让郡主产生了误会,酿成今日之祸。臣女自知有罪,请陛下责罚!”

    她的这一番解释,论事实,半真半假,但几分真假,以裴述做事的手段,必然已经无从考证,眼下他也南下平叛去了,更是无人可以对证。

    只怪平日里她确实与裴述走的太近了,若不是男女之情,这件事就必须有个解释,她总不能说自己与裴述早有密谋。刚刚这样的理由勉强算是说得过去,至于以后,等裴述回来,陛下又恰好想起了这桩微不足道的小事,问起来,以裴述的机灵,他定能找个由头糊弄住建武帝,这一点她毫不怀疑。

    建武帝果然轻轻放过,摆摆手,“罢了罢了。此事就此揭过吧,吵得朕头疼。”

    听到老皇帝此言,卢铮明白公主“通/奸”一案就算是定案了。

    他迅速在手边的卷宗上做出标记,扫了一眼后面的内容,朗声朝大殿之下道,“清河公主?”

    周濛再次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臣女在。”

    “下一案从你问起,此案乃今日有多人状告你于府中禁足期间,私自出逃,混入出塞画师队伍妄图出塞,畏罪潜逃一事。”

    这位大理寺少卿微微一顿,以示自己将开启新议题的意思。

    “如方才裘公公所证,你十五日禁足期间确然不曾离府,但今日我大理寺司直严瑜、禁军下士封平同时指证,当时在洛阳北郊五十里处,于画师队伍中所截之人,正是公主本人,或者,与公主样貌极为相似。本官问你,此女出逃一事,是否与你有关?”

    周濛没有立刻作答,司马婧却已经气的握拳发抖,她今日被带来这里审问,便是因此事被骗,若不是在御前她不敢造次,她早已发作质问周濛。

    “回卢大人,臣女不敢隐瞒,确与臣女有关。”

    建武帝面不改色,卢铮则抬眼看了周濛一眼,提笔道,“公主不妨细细说来。”

    周濛知道这道坎避不过去,诱.骗堂堂大理寺官员和禁军去追一个和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替身,这要说是巧合,与她无关,那也太离谱了。

    “谢卢大人。臣女有情要陈,臣女自幼随母兄经营药材为生,精通各式药材药方的味道,实际上,在南乡郡主的那场生辰宴上,我饮下那壶酒后便知其中的酒有掺有媚/药,那酒中的药味极淡,尝出来的时候,奈何酒已下肚,过后木已成舟……臣女自认没有对不起郡主阿姐的地方,但一朝事发也无可奈何,臣女与阿姐同出自于中山国,本是同根生,不知为何阿姐竟要陷害于我,故而心中一直存有戒备——”

    司马婧偏头冲周濛目露凶光,嗓音低沉,“陷害?我的好阿妹,你也好意思同我提‘陷害’二字?”

    周濛没忍住微微皱眉,从整件事来看怎么算都是司马婧起意要害她在先,她真心不解,她哪来的底气这么问?

    虽然司马婧反咬一口,她却需要拿出回应,顺着说下去,“后来的事,臣女的确有错。”

    “因为心中有冤亦有怨恨,臣女心生一计,安排身边侍女利用外出采买吃食的机会,暗中联系了一家具有外派出塞画师业务的画廊,使一与臣女相貌十分相似的女子假扮成我的模样混入其中……”

    “后来的事,陛下与卢大人也都看到了,此事惊动了大理寺办理此案的严瑜严大人,严大人恪尽职守,带人出城寻此女子,但同时令臣女感到心痛的是,郡主也调用禁军出城追去,将那女子错认为臣女,甚至不惜杀了她也不愿将人交给严大人回城归案,于回城后发现此女并非臣女本人之前,都坚称是臣女畏罪潜逃,幸而有陛下圣德庇佑,臣女才不至于遭此冤屈。”

    她赶紧伏地下拜,“陛下,卢大人,臣女自知心机深重,有意设下此计,算计了郡主,但是此计能成,也不是臣女算计便有结果,如果她就此停手,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请陛下试想,若郡主对臣女未曾有半分加害之心,怎会着人监视臣女府上的侍女,并费心打探,认定臣女有意乔装出逃呢?今晨大理寺严大人之所以会收到消息,称臣女北出城门而逃,试问这个消息又是何人传出,扰乱朝廷官员办案?虽然臣女从未有过出逃的心思,但是如若出逃的真的是臣女,此番必要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司马婧厉声道,“巧言令色!分明是你处心积虑设下奸计,诱我上当,我从未监视过你,是我府上嬷嬷恰好碰上你家侍女而已!你已经犯下死罪,我有何必要还要害你!”

    “郡主少安毋躁。”女子尖厉的嗓音过后,殿上传来卢铮温润却沉肃的提醒。

    “我犯下死罪?敢问阿姐,我的‘死罪’到底是由何人陷害而来?”周濛终于露出几分恨意,盯住司马婧,一字一句问道。

    她又转回卢铮方向,“容臣女回答方才郡主的问话,虽然我从始至终不知阿姐为何要害我,不过,‘通.奸’一案大理寺同鸿胪寺并未定我的罪,阿姐兴许是自知理亏,心下不安,担心大理寺查明真相后还我清白,将我无罪开释,所以想先下手为强,借此机会将我彻底除去。”

    听到此处,建武帝微微颔首,原本这第二案案情疑点颇多,但周濛承认了故意设计这一事实,疑点便消去了大半,而她的解释在他听来,句句在理,于情理上找不出漏洞。

    建武帝的这一细微反应,让司马婧顿时面如死灰,殿内一片死寂。

    端坐一旁的王夫人再次站起了身,先是对着上座的建武帝矮身行礼,然后转身看着司马婧。

    “南乡郡主,此事到此已水落石出,所谓‘通/奸’一案实则全由你一手促成,你不惜以同族堂妹与未婚夫之清名设下如此不堪之陷阱,事后无视朝廷刑讯章程,还妄图斩尽杀绝,实乃丧尽天良!

    “再者,若是放下手足友爱与人伦纲常暂且不论,你贵为我朝郡主,领我南晋食禄,如此行事可知会有什么后果?臣妇与郡主有过数面之缘,知你素来冰雪聪慧,知书达理,并非懵懂莽撞之人,你做下此等祸事,岂能不知不仅会败坏公主名声,更会扰乱朝廷和亲大计,令北境安危更添变数,致亲者痛而仇者快!你倒是说说,你到底受何人指使,又有何等目的?”

    建武帝原本半睁的眼睛中多了几分神采,瞥了一眼王夫人,丝毫没有责怪,还露出赞许之色,然后朝着卢铮挥手,语气也凝重起来,“继续审。”

    卢铮躬身领旨,坐回位上,稍作整理,继续顺着卷宗下问,“大理寺司直严瑜,禁军下士封平可在?”

    “臣在!”严瑜朗声应道,半昏死的封平被一个小内侍拉直了身子,将将算是醒了过来。

    “你二人在洛阳城北截住北行的画师车队,找到隐匿其中的形貌酷似清河公主之女子之后,又发生了何事,如实道来。”

    他见封平闻言又开始发抖,根本不可能开口说话,无奈道,“严司直,由你说吧,封平,你且听严大人说,如有不符事实之处,指正便可。”

    封平哆哆嗦嗦点了下头,算是听明白了。

    严瑜身为大理寺官员,陈述案情自然是不在话下,将今早他追到那队禁军并那三辆画师车队后,两方交涉不畅之时,如何突然遭遇鲜卑人屠杀的情形全部详细道出。

    “封平,严大人所言是否句句属实?”卢铮严谨地向他确认,严瑜毕竟是他大理寺的自己人,他的供词最好也经过禁军方面的认证,以示供词的公正可信。

    封平虚弱开口,“属,属实。”

    卢铮颔首,望向司马婧,司马婧早已盼着能有开口的机会,泪眼切切地看着他。

    “南乡郡主,这一队鲜卑人,是否与你有关?”

    “无关,与臣女无关!半分关系也没有!臣女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臣女所言无半分不实,陛下,您尽可以差人细细去查的!”

    鲜卑人是建武帝心里的一根刺,她当然知道与鲜卑人扯上关系是极为不利的事。

    卢铮明显顿了一顿,脸色微微阴沉,“郡主,臣再问你一遍,是否与你有关?”

    司马婧显然感觉出了不对劲,更加慌张,也更加笃定地喊,“无关!绝无干系!”

    卢铮回头朝建武帝看去,建武帝颔首,他得到失意,这才回身朝手下吩咐,“带上来吧。”

    大内侍卫很快领来一个穿着大理寺仵作衣袍的人走了进来,朝着殿上下拜后,卢铮即刻就朝众人解释。

    “不久前,在距离此案事发地最近的一处黄河河段上,有捞尸人发现了一名年轻女子的尸体,经查验,女子系溺毙而亡,这位便是验尸的仵作,你速将女尸情形呈报陛下。”

    “是,大人。回禀陛下,该女尸被打捞出来时,身体下半部衣物被缠绞于一麻袋之中,袋口捆有数块大石,应是被人沉河而溺毙,死亡时间大约为午时一刻左右,后因河水湍急,袋口松动,尸体从袋中脱出,才不至于沉至河底,而是随河水激荡而被发现。”

    卢铮:“女尸容貌形体如何?”

    仵作答:“该女子因在河中与河岸石壁撞击,与河鱼噬咬的缘故,面容损毁约三成,保存较为完好,且因沉水时间不长,形体尚未泡发,保存完整。”

    仵作答得条理清晰,卢铮比较满意,最后问,“该女子容貌与形体,与清河公主相比,可有相似之处?”

    仵作垂着眼眸,目不斜视,因周濛的样貌特征早已由大理寺提交给他核验,答,“若能还原女尸容貌,臣大胆揣测,应有……九分相似。”

    “很好,你下去吧,”卢铮道,然后转向严瑜,”你说你见过车队里那名女子,与公主亦有九分相似?“

    “是,那女子确实与公主极为相似。”

    卢铮颔首,“封平?你收到的命令,截下该女子之后,打算做何处置?”

    小内侍一直帮忙支撑着封平,他勉力答,“原,原本打算……扔进……黄河。”

    “是了。”

    卢铮略有振奋,回身朝建武帝禀道,“禀陛下,黄河于该地段极少出现女尸,河中死者多为南北渡河之农夫,又结合该女尸的死亡时间与死时身上的画师打扮,该女尸多半便是被截下的乔装为公主的那名女子,她被那群鲜卑人所掳,然后被捆上石头扔进了黄河。此处最蹊跷之处在于,鲜卑人为游牧之民,杀人几乎不会想到要用沉水之法,此法子与禁军收到的郡主的命令如出一辙……故而臣大胆猜测,这一队鲜卑人并非当地流窜的流民,而是——”

    他抬眼若有所思看了建武帝一眼。

    这一眼,让司马婧吓得几乎肝胆俱裂,几乎要厉声尖叫起来。

    “与南乡郡主有脱不开的干系。郡主兴许是担心禁军办事不力,私下又通知了鲜卑人,暗中指使他们若禁军行动受阻,则由他们继续完成击杀此所谓清河公主的任务,并同时杀禁军小队灭口,洗脱禁军于此事中过错。”

    他终于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司马婧张着嘴巴,惊惧之色使她清秀的面容变得极尽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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