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问君平 > 第 70 章

第 70 章

    第二天一早,公主府一切照旧,但是早膳的时候周濛突然发了脾气,她把小厨房做的醴酪粥全给打翻了。

    动静引来了外面看守的宫里来的内侍,内侍忙问怎么了,荆白一脸歉意地解释,“打扰各位公公了,是奴的错,最近公主大病初愈,早膳想吃醴酪,但府上做的不合公主的口味。”

    “那赶紧换,公主喜欢什么口味,让厨房换厨娘来做。”

    “换谁都是这个口味,府上厨娘都是洛阳人,做的醴酪酸咸,公主长在荆州,醴酪吃甜口,洛阳城里只有南城凤仙楼是这个口味,从前公主想吃,都是奴每日晨起出府去买……”

    她为难地顿住,不敢提现在买不到是因为她们被禁足的事。

    领头内侍心领神会,禁足是皇帝亲自下的口谕,荆白是周濛的心腹侍女,不可能轻易放她出府。可是他们也不敢不顾周濛的不满,因为皇后派人吩咐过,吃穿用度方面一概不得委屈了公主。

    帝后的旨意打架,哪一方他们都不敢违背,所以他们也很为难。

    “这……要不,让公主试试其他甜口的汤粥,燕窝银耳桂花粥之类的,公主可曾试过?”这些都是珍品,宫里的贵人甚至皇后都爱吃,周濛出身又不高,没道理比皇后还嘴刁,而且这可比甜口醴酪粥好吃多了。

    荆白摇头,神色暗淡,“哎,公主哪有胃口,这几日她很是伤心,每次用膳都吃不了两口,好不容易有个念想,就想吃口甜口的醴酪粥。”

    内侍“啧”了一声,“这可如何是好……”

    荆白:“黄公公,您也看到公主近些日子瘦成什么样子了,您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殿下吧……”

    这领头的内侍姓黄,叫黄启,是裘安的心腹之一。

    裘安如何不明白,皇后虽然亲自劝谏要问罪清河公主,但特意跟他们提过万万不可伤了公主性命。周濛是萧氏举荐上来的人,该护着的时候自然是要护着的,皇后不看自己娘家的面子,也得看中山王的面子。

    所以公主虽然是戴罪之身,但他们这些人谁敢真拿她当犯人看守?不仅不能当囚犯,还得好生伺候,这一点,裘安也反复交代过。

    是以荆白提出要求的时候,身边有其他内侍想直接拒绝,都被黄启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黄公公,我不会让您太为难,要不这样,您派个人随我一起出府去买,行不行?”荆白恳求道。

    黄启讨好地笑,“荆白姐姐,这怎么好。”

    谁都知道荆白曾是萧太师府的一等侍女,被送到公主当差,但事实上仍为太师府的人,这里的事情她都有资格一一报回萧氏,虽然是个小角色,但是由此可见她在萧氏那边颇受重视。

    就算抛开皇后和裘安的吩咐,黄启也不想得罪这种人给自己找不自在。他权衡利弊,很快做出了决定,况且她一个伺候起居的侍女,就是出府买点吃食而已,买吃食又不是不被允许的事情。

    他索性爽快地应了,“荆白姐姐多虑了,陛下口谕说的是禁足公主和公主身边的侍女,您是萧府的人,自然不算在禁足的范围,现在街上人少,姐姐尽管去吧。”

    荆白惊喜异常,虽然有七分都是装的,但黄启这么快就松口,的确比她想的还要顺利,忙不迭地感谢黄启,还拿了一袋银锭,给黄启和他手下的内侍全都分发了下去,说给公公们喝茶,一番打点后算是皆大欢喜。

    得到了内侍的许可,其余的事情就很好办了,荆白很快乘着公主府的马车出了公主府,一路向南走。车上只有她和一个驾车的马夫,可惜马夫不是公主府的自己人,而是黄启找来的。

    车架在凤仙楼边不起眼的巷内短暂停留,荆白和马夫打好招呼,就独子下车去买醴酪粥了。

    正值晨间生意好的时候,店里人有点多,她拎着东西回来的时候,一看时辰,一刻钟都不到,她什么别的要求都没提,车夫径直载着她回府,黄启看她回来得这么快,都有些惊讶。

    第二日,荆白以同样的理由再次顺利出府,还是去凤仙楼买了醴酪就回来了。

    黄启又去问车夫,车夫回禀说荆白就真的只是去买个东西,什么都不多说、不多做。他本来就对荆白的稳妥早有耳闻,经过这两天的观察,对于外出为公主买吃食这件事他也就彻底放下心来。

    内厅,周濛端着温热的甜醴酪,神情绷得有些紧,一点都没有要享受美食的样子。

    她哪里有心思吃这个,买东西只不过是借口,她抬头问荆白,“今日如何?”

    荆白略微皱眉,摇摇头,“才两日,不急,明日我定能成功。”

    周濛没提出异议,是啊,才两日,这两次的出府机会,荆白必须老老实实,为了让黄启他们放下戒备,只用两日已经很冒险了,她不能连点代价都舍不得付出。

    “嗯,只是眼下时间太紧,明日你试着见机行事。”

    “是,奴婢明白,”荆白答道。

    到第三日,车夫明显没了前两日的警惕,荆白前两日的随和、麻利更是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没过一会儿,荆白照旧端着买好的醴酪从凤仙楼里出来了,和前一日不同的是,她突然走到车前来,递给了车夫两个餐盒,比前两日多了一个。

    “程爷,店家今早这锅做多了,多送了一些,说是给咱们尝尝鲜,您要来一份吗?”荆白笑着问。

    这位车夫姓程,是个黑壮中年男子,看着是个老实人,他看了眼这种甜腻腻的酪浆粥,印象中这都是夫人小姐爱吃的,他哪配,于是忙摆手,“俺们哪吃得了这个。”

    荆白笑容越发亲切,“怎么吃不了,好吃着呢,反正是送的,正好两碗,不吃也得扔的。”

    车夫一听不吃要扔,心思就松动了起来,眼前的甜食色彩精致,香气扑鼻,鲜香的杏仁牛乳醴酪,上面还铺着满满一层果干和糖霜,其实他早已被勾去了心思。

    他将餐盒接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行,那俺也尝尝。”

    “没问题,您先吃,不急。”

    他都没有注意到荆白今日反常地没有上车,而是不停朝街对面看。

    “哎呀程爷,我想起来了公主这几日闲着无事正学作画,却少了些颜料,对面正好有家画廊,我想去看看,成吗?”荆白歉疚地提起,一副好商量的语气。

    车夫明显一愣,想起黄公公的吩咐,下意识就要拒绝,可是手中的酪浆粥好香好甜,他想吃完。

    再说,荆白前两天都很规矩麻利,反正都是买东西,多买一样能有什么事?画廊就在对面,他眼皮子底下荆白还能逃了不成?

    他支吾了两下,便答应了,“那姑娘你快去快回啊。”

    荆白没有表现得太过惊喜,态度依旧热情,“好的,您趁热先吃着,我买完马上回来!”

    荆白紧张得手心都是汗,面上仍是笑着往街对面的画廊走去。

    进店,她随意买了些常用的作画颜料,付了银两,从笑眯眯的掌柜手里接过包裹的油纸,一切都和普通客人没什么两样。

    她买的东西价钱不低,掌柜也看得出来她是大户人家的侍女,态度极好。

    可是荆白买完东西没走,而是继续走到高价画廊去装作看画,这时,四周一个旁人也没有了,她突然回头问道,“掌柜,听说您店里最近在招画师?”

    掌柜笑容凝固,开始疑惑,不明白她一个侍女问这做什么,如实答道,“正是。”

    荆白克制地露出几分惊喜,“那可太好了,是这样的,我家中还有个妹妹,作画手艺不错,想找份画师的工作讨口饭吃,不知您家招画师有什么要求?”

    原来是为了她的私事,越是大户人家的侍女,出门的机会越少,她们出来为主人家采买的同时为自己办点私事,这也是常有的。

    又听她说家里妹妹手艺不错,他恢复笑脸,“要求么,我家这批要招的画师最主要就是要板画的手艺,只不过……”

    “不过什么?”荆白忙问,“手艺您放心,舍妹正擅长板画,还画过城外昭仪庵的佛像呢。”

    掌柜惊讶,昭仪庵在洛阳颇有名气,这庵兴建的时候与宫里的娘娘有点关系,如果去那里画过佛像,一定手艺不俗。

    可他还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哎……对不住了姑娘,女画师恐怕不行……这批画师是凉州预定的,要去塞外的敦煌画窟,路途千里,女画师哪里吃得了这份苦头。”

    普通人只要听到出塞,大多都会被劝退,路途艰险不说,还和一群男人一起吃一起睡,谁家愿意把姑娘这么糟蹋?没想到荆白更加面露欣喜。

    “吃得来,吃得来的!实不相瞒,舍妹刚没了夫婿,那夫婿生前好赌,欠了些债,债主日日上门,舍妹只能回了娘家,现在债主又找来我家,扰得我爹娘家无宁日,哎,又不忍心赶她出门,想着她一个人太可怜了,真真是走投无路,好在有画佛像这门手艺,出塞没关系的,舍妹户籍文书都在身上,手艺必不让人失望,掌柜可否通融,就让她去试试吧?”

    掌柜这才明白荆白为什么惊喜,一个新寡的寡妇,亡夫还欠着债,那就说得通了,他们这些娘家人怕是巴不得早些把人送走,既不用养她吃喝还能免了债主的骚扰。

    既然这位女画师的家人急于把她送出家门,那么……掌柜心眼一动,这倒是个好处,这样就不用给太多的工钱了,本来女画师的工钱就比男画师少得多,这样一来还能再压下两成,出塞画窟是个钱多的差事,一番克扣下来也是一笔可观的银钱。

    画师的技艺还是要有保证的,“那这样吧,能否拿几份令妹以前画的佛像底稿给我们看看功底?”掌柜问道,荆白立刻应了,“当然,我明日就送来!”

    掌柜又笑眯眯起来,“甚好,甚好,只要技艺达到要求,我们就答应招录了。啊,还有一事,这批画师月底就要启程,令妹那边收拾行装赶得上吗?”

    荆白喜不自胜,“可以可以,到时候都会替她备好的。”

    谈完事情,她就从画廊走了出来,脸上自如地切换上亲切的笑意,街对面巷口的车架上,车夫正往嘴里倒碗底最后一点醴酪粥,吃得还真快。

    荆白小跑过去,满脸歉意,“程爷我回来了,实在对不住,让您久等了。”

    车夫没有怀疑什么,他一直盯着对面画廊呢,她进去后就没出来过,不可能去别的地方,时间并不长,现在回来了,手里确实也拿着一些新买的颜料。

    “没事没事,”他吃得满足,用衣袖抹了把嘴,身后荆白已经麻利上车了,他客气地问,“姑娘还去别的地儿吗?”

    前两日他可没这么问过,可见他是真没疑心,而且心情也不错。

    荆白感到安心,一脸的感激,“不去了,程爷您受累,麻烦直接回府吧。”

    *

    回到公主府,黄启等一干人等看见她手里额外提了颜料回来,特地问了一嘴,没有额外为难,公主禁足在府里着实无聊,比起她闹着要出府,愿意安分地画画打发时间,倒是件好事。

    关上院门,荆白才长长松了口气,周濛一直在院子里等她,她使了个眼神,两人默契地进了卧室。

    “一切如公主所愿,都办妥了。”荆白拉上门,掩饰不住地身心放松。

    周濛也松了口气,唇角微微扬起,“很好。”

    “嗯,就是松石阁的掌柜还想要看看底稿,这个好办,温如姑娘都提前备好了,我明日再去一趟。”

    松石阁就是那间招画窟画师的画廊,荆白补充道,“他们月底就启程,与温如姑娘之前打探的消息一点不差,时间上对我们来说刚刚好。”

    其实她今天去松石阁问询的所有事情,温如都已经提前打探好了,她今天去问那么一遭就是去演戏给某些人看。

    她疑惑道,“公主,您说,真的会有人跟踪我吗?”一路上她并没有发现有任何异样。

    周濛不置可否,“再等等看吧。”

    过了午时,周濛按例在房里午睡,荆白正好去了灶房,名义上是去看着小厨房制作周濛醒来要吃的糕点。她来到角门处,已经有个洒扫侍女等在那里了,这是温如安插在府里用来传话的心腹。

    两人对彼此都很熟悉。

    侍女福身见礼,伶俐地开口,“荆白姐姐好,九姑娘安插在松石阁的伙计刚刚回话了,早上您离开后,就有王府的人过去找松石阁的掌柜问话,掌柜如实吐露,那人问的很细,掌柜知道的都说了,问完就走了。”

    荆白有几分惊喜,居然真的有人跟踪她,但又有些不放心,压低声音向她确认,“确定去的是中山王府的人?”

    小姑娘语气肯定,“确定,就是南乡郡主身边的嬷嬷,姓林。”

    荆白点头,确认了就好。短短两句话后,两人各自离开,她去小厨房装模作样看了看,就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周濛那里。

    周濛根本没睡,一直在等她回来,听她禀报了刚刚的消息,才露出满意的笑颜,“你还担心司马婧不咬钩,这不就上赶着咬钩了么?”

    荆白抿唇笑,“是,奴婢多虑了。”

    “不,不是你多虑,原本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可惜司马婧太想要我死,一点点的饵在她看来都是肥肉。”

    站在司马婧的角度上看,荆白就是受周濛指使,想作为画窟画师出塞的当然不是她的什么妹妹,而是周濛自己。她在当下正面临受审的关头,私自与民间画廊勾兑,妄图混进画师队伍逃离中原,这是畏罪潜逃,被抓到了就得罪加一等,不即刻行刑也该下大狱了,还想继续禁足在公主府上养病?做春秋大梦去吧。

    这是周濛扔下的又一个饵,毫不意外,司马婧再次咬得死死的。

    第二天荆白如法炮制,一大早去凤仙楼给周濛买醴酪粥,仍旧借口周濛要买新的撒金画纸,又去了松石阁画廊。

    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佛像底稿递给了掌柜,画稿当然不是周濛亲自画的,是早就找人备好了的,纸面画功技艺超群,掌柜看得喜滋滋,直夸“好手艺,好手艺”。

    当场掌柜就拿出了契书,荆白什么都没多问,让她签她就签了。

    掌柜很满意,“姑娘,那就这么说定了,七日之后让令妹来铺子里,当日咱们就出城了,饮食我们会沿路提供,让令妹备好行囊细软就成。”

    荆白也表现得非常满意,忙不迭地收好契书,连声道谢。

    她回到公主府交差,把过程和契书都交给周濛仔细查看。

    “这事算是八/九不离十了,”周濛微笑着收好了契书。

    荆白笑道,“据奴婢所知,招画师是个很麻烦的事,这掌柜就看了一幅底稿,连当面考校都没提,就急着与我签了契书,明显是被南乡郡主授意过的,狐狸尾巴藏都藏不住了。”

    周濛起身,去书案边翻了翻历表,喃喃算起了日子,“七日之后画师出城……大理寺对我的初审定在九日之后,乌孙国的回信,快马加鞭也还要半月之久,日子比我算的还要宽裕一些。”

    计划推进顺利,都拜司马婧所赐,她太心急了。

    她盘算着,没发现哪里还有疏漏,回头对荆白道,“你去问问九姑娘那边,下一步的计划,可还需要什么帮助?”

    “是,”荆白应道,立刻就去办了。

    这次的计划不能有一丁点失败的可能,荆白走后,她又坐回榻上,缓缓闭上眼睛,不知道周劭那边怎么样了,旖月现在又到了哪里。

    *

    七日很快就在平静中过去,周濛每日都会故意提出些不算合理但也不算离谱的要求,荆白几乎每日都会出府替她采办些吃喝玩乐的东西,在黄启等宫中来的内侍看来,反而觉得周濛安分。

    温如也没有怎么派人过来了,直到第七日清晨,温如混进晨起送菜的农妇中,亲自进府来了。

    虽然有禁足令,但是公主府对下人的限制并不严格,只要周濛和身边人安分,其他人的进出与平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况且,公主府的下人房早就都是温如的人了。

    周濛找了个借口过去,厢房里,只见她难得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周濛以前从没见过她素面朝天的样子。

    她十分巧于粉黛,平日里看她,一双媚眼眼头微低,眼尾上扬,狐狸似的,勾魂摄魄。

    周濛这才猛然发现,温如其实生了一双圆圆的猫眼,而平时看着像狐狸眼,应该只是用粉彩勾画改变了形状。

    进门后,周濛就坐在她身后,温如在面前的梳妆镜里与她对视。

    她当然看出了身后投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的眼神,她一边慢条斯理地为自己上妆,一边笑道,“本来就很像,我早对你说过。”

    周濛的脸上也没上妆,两张脸都露出最本原的模样,有八分相似。

    以前她也觉得她们或许有点相像,但绝对没有这么像!

    温如俏皮地眨了眨眼,“你请我帮你找一个与你面容、身型相似的人,最后发现还是我自己最像。”

    周濛莞尔,“我早该想到的。”

    她的确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你也是王家人。你原名王温如?”

    她失笑,“我就叫温如,高贵的琅琊王氏才不会认我这样的子孙。我做过宫妓、家妓,开过伎馆、酒楼,什么下/贱事我都做过。”

    周濛微微抿唇,她从未觉得温如下/贱。

    还有柳烟和天青阁的姑娘,凭着自己的一点姿色和本事在乱世不算体面地活着,如果这也算下/贱,那么世袭罔替、游手好闲,空口吃喝百姓血肉的人,他们算什么?

    她没替她辩驳,她知道温如一点也不在乎世俗的评价。

    温如继续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你的曾外祖和我的曾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当年你曾外祖一家获罪被屠满门,我们家也因此受了牵连,一大家子的命虽然保住了,但被打入了奴籍,到我这一代,女眷好点的就像我一样当个宫妓、家妓,还算有个栖身之所,运气差点的就进了教坊司,当个千人骑万人骂的婊/子。”

    周濛默然,在外祖母的记忆里也有这部分有关王氏亲族遭难的记忆,她一直有愧,但周濛觉得有愧的不该是她,而是当年给王氏带来灾祸的人。

    温如的看法与她一致,“这不是你外祖母一家的错,不是你们家连累了我们,当年的事你比我知道的更多,我们都要记住,这是司马氏欠我们的血债。”

    周濛苦笑,“可我原本也姓司马。”

    温如笑起来,俏皮道,“啧,这是个问题,不过到目前为止,你还是活着对我比较有好处。”

    “幸亏你我不是死敌。”周濛道,如果是,以温如的实力和手段,她哪活得到今天。

    “不过你要是个傻的,我也不会留着你,”温如眉眼弯弯,“你这次的计划我很喜欢,要赌嘛,就该赌回大的。”

    周濛心里突然发酸,这个计划对她而言,压力很大,她要付出的代价也很大,原本她以为温如不看好,没想到她居然给了赞许。

    温如很理解她这段日子的压力,身处公主府一步不得离开,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别人去做,她自己能做的只有在小小的闺房里等,也不知道等来的结果是成功,还是突然被拉去砍头。

    但她还是熬过来了,一个十六岁,一直生活在兄长羽翼下的小姑娘,起码到目前为止,她做得很好。

    温如捏捏她的手,“你看我都亲自上阵帮你了,你还有什么不自信的,我一点功夫都没有,冒着被人乱刀砍死的风险给你当一回替身呢。”

    周濛微微咬唇,眼神也暗了下来,“最险的就是今日了,可惜旖月姐姐南下了,要不然她定能保你平安。”

    温如却扑哧笑了出来,“逗你呢,旖月这样的暗卫,在我手下根本算不得顶尖,你以为我养那么多私兵是白养的啊。阿濛你记住,最险的不是今日,刀枪易躲,暗箭难防,就像你今日暗算司马婧,日后他人也能暗算你。你要的东西比我要的大,最险的关迟早要你自己去闯。”

    *

    松石阁,晨巳时许,温如穿着一身黑色带着兜帽的大氅,随着画师的队伍往出城的方向走。

    画师队伍一共十六人,就她一名女性。但她戴上兜帽后,远远看去并不太能把她与男画师区分开来,她随着队伍一路北行,出了城才会有马车接应。

    名牒与出塞的通关文书都不是什么难事,她早就办好,不过全是假的,这套业务她很熟练,百试不爽,等城门卫反应过来得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这些年,去敦煌画窟渐渐成了礼佛世族的一种风潮,西域画师的技艺还远没有达到中原的水平,因此洛阳城每年出塞的画师队伍十分繁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松石阁有司马婧暗中相助的手笔,守城军卫轻易地就让他们通关了。

    到温如这里的时候,军卫几乎都没怎么看就把文书递还了回来。

    出了城门,路旁停着三辆马车,车辕车辙都格外粗壮,一看就是走长途的车架,领头的画师带着他们继续往马车走去。

    原本画师是十五人,三辆马车,每辆坐五人,温如算是一个额外的加塞,在最后的一辆马车上与另外五个男人挤在一起。

    画师们大多神情淡漠,对她也谈不上友好,她被挤在靠门的一小块位置坐下,马车颠簸,她坐了一会儿实在难受,索性坐到了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腿,蜷缩着靠在车厢一角。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外头半点动静都没有,北上这一路顺利得出奇。她并不是真要出塞,所以越是顺利,她心里就越是不安。

    但很快,变故就如约发生了,如周濛所说,司马婧恨她恨到她半死不活都不行,得让她死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她跑出中原地界。

    在进入靠近黄河岸边的一处山区,马车突然被人拦了下来,所有的画师都被赶下了马车。

    领头的画师吓得不行,以为是山匪,没想到来的是一队朝廷军士。

    他松了口气,忙着要出示自己所有的过关文书,军爷是讲理的,他只用证明自己合理合法。

    “军爷好,我们是去往敦煌的画窟画师,文书都齐全的,”他恭敬地说。

    马车前头,打头的校尉正策着马围着十六名画师来回逡巡,他没去理会呈上来的文书,而是拿剑指了指所有人,命令道,“都给我把兜帽取下来!”

    谁也不敢不照做,当温如把脸露出来,校尉立刻就锁定了她,冷笑一声,“原来真是公主殿下,都跑到这荒郊野岭来了,好算计啊!”

    周濛算得一点没错,果然是司马婧调了禁军来抓她。

    只不过他们注定要抓错人了。

    温如早上在公主府里,对照着周濛的脸给自己做了一些易容和修饰,两人本来就长得像,现在她看起来与周濛本人几乎是九成九的相似,连荆白都差点分辨不出来。何况这些军士,他们最多只远远见过周濛几次甚至只见过她的画像,必然会将眼前的温如认作了他们想要的清河公主。

    “太子有口谕,清河公主畏罪潜逃,即刻抓回京城受审,带走!”校尉朗声宣读太子口谕,朝身后的挥手,立刻就有军士下马去拿温如。

    温如扭了两下,还是被他们将手反绑在身后扣了下来,她挣扎道,“我不是公主!你们何人,为何无故绑我?太子口谕,你们是禁军?”

    校尉猥琐地笑起来,“不愧是公主殿下,如果不是公主本人,普通的画师可分不清禁军不禁军的。”

    温如像是就此认命,任由押解,他们把她绑好扔上马背,没管剩下的那群画师,让他们自行离开便是,三辆马车很快继续往北行进。

    这一队禁军也扬起马鞭动身了,温如很快就发现,他们并不是掉头往南向洛阳折返,而是继续向北进,再往北就要到黄河边了。

    “你们要带我去哪?!”温如吼了一句,没有人回答她,还被塞住了嘴巴。

    没走多远,身后又是一阵尘土飞扬,似乎是大队的人马正朝他们追来,速度极快。

    校尉皱了眉头,竖起马鞭示意停下,他们这次的任务十分隐秘,按理说不会引来不相干的人,身后追来的这群人队列齐整,身上都是官服,他觉得蹊跷,便立刻差手下前往探查。

    “报,大人,来的是大理寺的人。”

    “大理寺?怎么会是大理寺?”校尉惊诧万分,感到了不对劲,可是不等他想明白为什么大理寺的人会准确地在这荒郊野外找到他们,那些人马已经追到了眼前。

    为首的官吏走近,确实是一身大理寺的官袍,看品级似乎还不低。

    那人端坐马上,不卑不亢朗声自报,“在下大理寺司直严瑜,大理寺奉旨办案,前方何人,报上姓名!”

    校尉嘬了嘬牙花子,开始烦躁,来这一趟之前,太子妃和南乡郡主并没有告诉过他会遇到这样的变故。

    郡主只交代他,清河公主混入了一群出塞的画师队伍畏罪潜逃,他的任务就是抓到她。

    然后么……最好是再往前送她一程,直接装进麻袋扔进黄河里喂鱼,让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自称大理寺司直的严瑜不依不饶又问了一遍,眼睛死死盯着他身后被绑在马上的女子,“这位似乎是清河公主,怎么会在你们的手上?”

    来者不善,校尉回头看了看,清河公主一案确实是大理寺奉旨主审,大理寺是萧太师的地盘,连太子都插不进手,对方品级也比他高,他没有越权、越级押解的道理。

    但这些都不是他现在该考虑的问题,太子妃和郡主不想让这位公主活,这才是他这一趟唯一的任务。

    他对身后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随即一名军士即刻拔刀冲着马背上横着的女人冲了过去。

    眼见一刀下去“清河公主”立刻就要人首分离,“叮”的一声锐响,刀被横切过来的一柄剑劈飞了出去。

    禁军骁勇,没想到大理寺的随行军能有这么利落的身手,他们马上意识到不妙,可见这次他们目标明确,有备而来。

    “大胆!你们想做什么!放开公主!”严瑜义正词严,一挥手,身后的军士都围了过来,人数比不禁军人少,且论单兵能力一点也不落下风,真打起来禁军根本占不了上风。

    严瑜策马逼近,打量着他们,“你们是禁军,奉谁的命令?”

    他们当然不敢答,任务命令是太子妃以太子的名义秘密下达的,真要承认,回去也得军法处置。

    严瑜受萧府差遣,早就掌握了这一队禁军的所有情报,对方什么都不说他也心知肚明,冷笑道,“那就不是禁军了,哪里来的山匪!还偷了禁军的军备,罪加一等,全部抓起来,带回去详审!”

    吃了哑巴亏,可禁军这边也没有束手待毙的道理,他们被抓了回去也是死,还不如放手一搏,校尉狞笑起来,“少废话,能抓得住老子再说……”

    “咻——噗!”

    忽然,不知哪里的一束羽箭破空而来,校尉的长剑还没挥出,整个人就僵在了马上,胸口被白色的羽箭贯穿,他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胸口的血洞,鲜血汩汩而出。很快,又一支羽箭射了过来,这一次从背后直接穿透了咽喉,高大的身形顷刻落马,抽搐了两下就不动弹了。

    所有人都被这两只凭空射来的羽箭惊在了原地,手里握着刀剑四处张望。

    马蹄声开始在远处响起,众人回头去看,山坡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黑衣的胡人,他们没有蒙面,红发宽颚、高鼻深目,面容特征极容易辨认。

    在众人看过去的同时,这群胡人已经高叫着纵马从山坡上冲了下来,个个手上举着人脸宽明晃晃的巨大长刀。

    山坡下离得最近的正是那一队禁军的位置,这群人异常悍勇,笑着叫着冲到面前就开始疯狂地杀人,刀舞得跟切瓜似的,手起刀落,几个禁军首当其冲当即被砍成了两半,鲜血和残肢顷刻间撒了满地。

    “撤!快撤!”

    严瑜也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一群胡人,大惊失色,幸好他们离得比较远,趁着这群胡人还在和禁军人马缠斗的空档,立刻调转缰绳,带着人马跑了。

    临走前,严瑜还回头找了找“清河公主”的方位,但她已经不在马上,他想找到她将她一并带走,可是他不想送死,胡人的刀都砍人砍得卷边了,他回去也无能力为,马上就会被砍成两半。

    温如还活着,她早已被那匹被羽箭惊吓的马甩到了地上,滚到一处矮小的土堆边,她摔得浑身都疼,脑袋发胀,很快满地残尸,几个人头圆滚滚地滚到她面前,她当即吓得昏死了过去。

    *

    洛阳皇城,建章宫。

    偌大的宫殿里落针可闻,严瑜跪在大殿正中,止不住地牙齿打颤,不知是被胡人的残暴手段吓得没缓过来,还是被眼前建武帝给吓的。

    他已经详细报告了自己得到密报,然后带大理寺的兵丁去追踪混入画师队伍的清河公主的事情。

    “是密报告诉你,说清河公主混进了画师的队伍,意图畏罪潜逃?”建武帝的脸色极其难看。

    严瑜跪伏,“回禀陛下,是。”

    建武帝冷笑,脸色没有丝毫缓和,他又看向严瑜旁边的人,那是个浑身是血的禁军士兵,严瑜往回撤的时候,他刚好从胡人包围圈里逃了出来,就被带了回来,他似乎比严瑜一介文官还要胆小,浑身抖如筛糠。

    “你呢?你们又是听谁的命令去的?”建武帝问他。

    大理寺得到密报然后前去追踪核查,这完全是在情理之中,而他们禁军私自出城抓一个出逃的公主,还越权与大理寺对峙,这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事。

    “说!”建武帝一拍几案,那士兵吓得立刻瘫软了下去,忙不迭地磕头,他还没完全从满地残尸的杀戮场面中清醒过来,又开始面对皇帝的亲自审问,脑袋几乎一片空白。

    “小的,小的们是奉南乡郡主的命令,郡主命令我们前去将公主捉拿归案。”他本能地知道不能供出太子妃,只敢提南乡郡主司马婧。

    严瑜神色一凛,反驳道,“捉拿归案?归的是哪里的案?大理寺才是案件主审,我曾要你们交出公主,你们为何不交,还要拔刀灭口?”

    士兵答不出来,提到“灭口”公主这件事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建武帝按了按额角,如果严瑜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清河公主私/通南乡郡主的未婚夫裴述,两姐妹结了私仇,她意图借太子手中的禁军为一己私仇杀人灭口,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

    “那些胡人又是怎么回事?你说。”建武帝指了指士兵。

    士兵当场哭了起来,泪涕横流,“那些胡人砍了我们全队的人马,活口一个不留,小的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我问你胡人是不是把那女孩掳走了!”建武帝不耐烦听他讲废话,吼道。

    “是是是,就是那些胡人把公主掳走了!”

    突然,建武帝更加气急败坏,随手抓了一把手边的书简,朝着下首两人劈头盖脸扔了过去。

    “公主公主,还有脸提公主二字!清河公主从来没有离开过公主府,你们连抓的是谁都不知道!一群蠢货!”

    *

    司州河南郡郊外。

    那一队胡人将禁军砍完后,向东疾驰百里来到一处残破的寺庙,温如才被稳稳放躺在了地上,地上铺了一层又软又蓬松的干净白裘厚毯,面前还升了一堆篝火。

    温如在马上颠簸的时候就已经醒转,此刻腿仍然发软,她也不勉强自己,索性由躺转坐,一把扯下兜帽,衣领里全是黄沙,扑簌簌往下掉,还有股浓重的血腥味,她忍着呕吐把画师大氅解了下来,

    “姑娘受惊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浑厚,很有礼貌,汉话带着明显的胡人口音。

    温如抬眼,看到篝火边坐着的陌生胡人男子,他包着黑色的头巾,身型极其高壮魁梧,肤色古铜,面容英武,正带着几分戏谑,微笑着看她。

    其实也不算是全然陌生,这桩交易虽然不是她亲自去谈的,但是元致身边有这么个人,她是早就知道的。

    “饿吗?这里有吃的。”

    男人又问,篝火旁果然有一个木质的餐盘,里面一碗粟米一碗蔬菜,菜色虽然简单,但与这里的环境相比,有种格格不入的精致。今日这般兵荒马乱,事后还特意为她备了餐食,看来对方很花心思。

    “不必。”

    她说,还没从残忍杀戮的场景中缓过来,她看见吃的就想吐,而且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不能见肉类的食物,一看到就能让她想起那些被随意砍碎的尸体。

    她脸如菜色,那人了然,不再劝说,低头一笑道,“我叫石斌,奉我家少主之命来接应姑娘。”

    听到石斌的名字,温如毫不惊讶,但还是将他认真打量了他一番,“阁下便是金刀大将军,久仰。”

    石斌已经在歪着脑袋添柴,一挑眉就算回应了。

    连客套话都不屑于说一句,换个人会让人觉得傲慢,但他这样只让人觉得实在。

    “你好好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带你回城。”

    “也好,麻烦了,”她确实还需要休息,缓解压抑不下的那股恶心。

    隔壁传来动静,几个高大的鲜卑人走了出来,温如认出这就是刚刚砍禁军如同砍瓜的那群人,他们已经从隔间里换下了满是血的黑衣,换上了常服,一身的肃杀之气也收敛殆尽,看起来与普通的鲜卑流民没什么区别。

    温如这辈子都忘不了他们杀人的样子,十个人对战一队禁军居然那样得心应手,那样恣意和残暴,和南晋禁军的那些军人比,他们才像真正的军人,不是在校场上练出来的那种,而是在无数的战场厮杀中历练出的杀人机器。

    更让温如印象深刻的是,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黑羽军骑兵。

    又恐惧又好奇,温如胆大地打量着他们,但他们都低垂着眉眼,没有回视,领头的一个褐色长卷发、碧蓝眼瞳的,恭敬地走到石斌面前一拱手道,“大将军,那我们先撤了。”

    石斌回头“嗯”了一声,“路上小心点。”

    “是。”

    众人抱拳,低着头回身走了,脚步声轻而有序,上马后很快消失就在了绵延的山野尽头。

    这里是司州与冀州的交界地,南逃的胡人流民众多,他们若是就此混入乡野并不容易引人注意。

    “姑娘运筹帷幄,但似乎没见过杀人?”

    石斌看她的视线一直牢牢跟着这几个黑羽军士兵,但浑身绷紧的样子出卖了她的真实反应,他好奇地问,唇边一丝笑略带几分痞气。

    温如回过神来,这人眼睛挺毒,刚刚都没正眼看过她,却把她的那点害怕尽收眼底。

    “没有。”

    她如实回答,她没亲手杀过人也没见过杀人,她手下养着暗卫、杀手和私兵,有什么脏活需要她亲自动手?

    “我们女人家家的,运筹帷幄谈不上的,比不上你家少主深谋远虑,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拒绝阿濛的时候那叫一个凉薄寡义,隔天的又上赶着要帮忙给我塞黑羽军的精锐,啧啧,说客气点世子这叫痴心一片,说难听点,既要姿态高又舍不得情人跑,这是既要又要啊……”

    论单兵战力和杀人不眨眼的魄力,石斌显然远远强于刚刚那几个军士,但是温如一点也不怕他,防备紧张的姿态渐渐舒展,她眉眼一抬笑着故意把语调拉长,手不经意地抚弄凌乱的乌发,话开始不正经起来。

    “——唔,其实既要又要也没什么的,不管怎么说世子年轻俊朗,还是顶好看的,大将军帮我带个话儿,就说世子若是想要,我也愿意的呢。”

    风情于她,是浑然天成且印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明明是一番满是嘲弄的话,但偏偏会叫男人无法拒绝这种让人飘飘然、带着媚意的夸赞。

    石斌皱了皱眉。

    他心道难怪,在洛阳的这些日子里,周濛都和这种人厮混在一起,难怪也变得这样。上次见她,哪怕她就静静坐着什么也不说,连他这种粗人都能看出她逐渐丰/满起来的妩媚。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汉人书生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

    温如却以为他单纯为自己这番话而感到不快,“说笑而已,大将军好生小气。世子这回慷慨相助,大将军亲自出马,我受宠若惊,公主殿下日后知道了,也会感激你们的。”

    话是好话,但全是假的。

    就算他们不帮忙,她有钱哪里找不到十来个身强力壮的胡人,来陪她演今天这出戏?今天他带着这几个黑羽军兄弟出现在这里……归根结底是元致主动找上她的,她只不过是顺手答应了,哪里来的“受宠若惊”?

    而且双方早就达成了协议,今天由黑羽军出手的事,不会让周濛知道。

    这女人狡猾得跟泥鳅似的,这话元致早就说过,石斌也无比赞同,无所谓地笑了一声并不搭腔。

    面前的篝火毕毕剥剥地响,窗外竟然开始下起了小雨。

    温如就更多了延缓回城的理由,现在洛阳城里更乱,她完成了答应周濛的任务,接下来暂时没她的事了。

    “今晚怕是要在这里过夜了,”她看了看天色说道。

    石斌挑眉,没想到她居然敢主动提出在郊外,和他一个陌生男人过夜。

    “随你,”他应道,反正他的任务就是护她回城,她都不怕,他有什么好顾虑的。

    温如舒服地眯眯眼睛,居然还挺享受这样宁静安稳的时刻。

    旁边还备了一条柔软干净的盖毯,她拉过来裹在身上,心想这位独孤大将军可真是个又贴心又安静又可靠的男人,换个人陪着她,她未必敢在野外过夜。

    石斌抱着长刀靠墙闭目养神,两人围着篝火一坐一躺,很久都没人说话。

    “喂,大将军?”

    石斌撩起一只眼帘,见这女人浑身裹在毯子里,舒服得像只小狐狸。

    “如果哪天烟儿有重要的事情想要求你,你也会拒绝她吗?”

    火光映着她丰艳的脸蛋,看起来天真又妩媚,不清楚情况的还以为她想引/诱他,提起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石斌惺忪着半睁眼睛,像是没听清,“谁?”

    “烟儿,柳烟啊。”

    石斌心里没来由地一突,睁开眼睛,神情明显变得警醒。

    温如眯眼,“她是我手下养大的姑娘,什么事都瞒不了我,她心里有你,你不会不知道吧?”

    石斌纹丝不动,心里则远没有这么平静,眼眸下意识沉下,不敢抬起,“我的事不劳姑娘打听。”

    他生硬地拒绝谈论柳烟。

    在这个狐狸似的女人面前,和她谈论柳烟,远没有谈论其他的话题得心应手。

    他也很敏锐地察觉到温如真正想说的话题,“你想问世子和周姑娘的事吧,明知道不能做的事,就不给人希望,很简单的道理,不是么。”

    温如莞尔,这男人看着粗,没想到心思如此细腻,她确实要问的就是这个。

    原本她想顺便试探他和柳烟的关系,可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全被他给拧直了,真是一句废话都不愿意敷衍。

    “话虽如此,那也不至于连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给吧,都说了是私下见面,不会给人落下把柄,你们鲜卑男人都是如此伤姑娘的心么?”

    这女人就是个集天真、妩媚、野性、狡猾于一身的妖精,石斌看着她火光中目光如水的样子,心情都不可抑制地有几分迷乱。

    越是意识到这样,越是激起了他十二分地警惕。

    “这个不重要吧。”

    石斌投来玩味的眼神,“你还真是奇怪。我若是你,我更在意世子为何不救周家兄长,你倒好,关心世子为何拒绝与周姑娘见面?就好比说,你跟我说你要跳河自尽,我却问你为何不愿跳海,而不是问你你为何自尽。姑娘本末倒置,所为何来啊?”

    温如眼睛一眯,凶光乍现,她没想到自己百试不爽的魅惑招数居然没对石斌生效,他不仅没按她的设想吐出几句真话,说出元致现在对周濛到底有意还是无意,还被他抓住了这点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语言破绽。

    她面色不改,嗔道,“什么呀,大将军何故咒我。”

    石斌根本不吃这套,“莫非你和周姑娘不是一条心?周劭死了对你也没好处吧,还是说,你手里还有什么周姑娘不知道的消息?”

    被火光烘得无比舒服的脑子,顿时就被吓醒了,温如被这一问结结实实戳到了心窝子。

    柳烟曾说过,石斌粗中有细,他何止是细,敏锐刁钻得让人后背发凉。

    温如知道自己绝不能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说得好像周劭死了对你们有好处似的!”她收了那副烟视媚行的姿态,坐正了身子。

    “荆州起兵,是你们先怂,先置身事外的吧?要不然我们何必来做今天的乱子?出力冒头的事情你们不肯做,怕被针对当活靶子,暗地里才舍得派几个人过来襄助,呵,风险都让女人去担,谁有你家世子算的精啊?他看着阿濛往火坑里踩从来见死不救,轮得到你们来怀疑我与她是不是一条心?”

    狐狸终于炸了毛了,到底是个小姑娘,石斌不逗了,咧嘴一笑,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就是随口说说,姑娘别往心里去。我嘛粗人一个,这厢赔礼还不行么。”

    他还学着汉人的样子抱拳赔罪,有些滑稽还很促狭,但他突然一服软……倒显得她露怯了,她这一露怯,几乎做实了她藏私的事实。

    她的确心虚,在周劭起兵这件事上,她是藏了一些关键情报没有告诉周濛,涉及到周劭为这次起兵所做的准备,其实远比外人看到的多,胜算也更大。

    这些她都没告诉周濛,因为周濛不知道这些才会做更周全的筹划,这对大家都有利,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会被元致这边先看出破绽……她这小半辈子还没遇到如此心思缜密的人,元致会怎么看待这件事,他会告诉周濛吗?

    她一想起现在他和周濛的关系,心里就放松了,前几日回复不见的那件事,他把周濛得罪狠了,小姑娘明显会更信任她。

    可她还是很不高兴,银牙暗咬,翻身拉高盖毯,索性遮了半张脸闷头睡觉。贴心?安静?可靠?拉倒吧,她就不该为了省银子找来这些该死的鲜卑人,不,红毛野人!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